第五章

第五章

晚飯過後,鄭氏藉口累了,要回房間躺躺,鮑姑姑跟着說,自己還有話想跟她母親講,大抵還要一兩刻鐘,讓她替自己招呼李益。

霍小玉不想讓任何人看出端倪,含笑應允,小鳳居本來就是招呼客人用的,把他當一般客人就好。

讓桂子跟浣紗在涼亭里放了點心茶具,她親自烹茶。

前一世,她什麼都不會,無才無藝,只能賣色陪夜,賣色久了,腦子糊塗,以為自己真能找到良人,他說那些甜言蜜語時,那樣真心,心裏只有她,絕對不會嫌她,她以為自己能成為第二個趙喜娘,結果……

這一世,知道總有這天,她拚命讀書,學習各種技藝,以藝侍人,終於不用再賣色,即使落魄,至少還像個人。

她的一手芼茶藝與水丹青,都不知道鎮住多少京城雅士,李益果然也看得十分專心。

「這是昭州產的牡丹茶,李少爺嚐嚐可合口味?」

李益端起奉雲杯,聞了聞氣味,輕品一口,「倒還不錯,可惜這茶葉欠佳,配不上姑娘的好技藝。」

「今年昭州雨水較多,雖然味道不若去年,卻也還是新茶中最好的一批。」

霍小玉見他喝茶的樣子,姿態文秀,神色溫文,儼然是翩翩公子——當年,自己就是被這模樣給騙了吧,才會等得那樣苦,死得那樣慘。

算算,這一世已經過了八年,這混蛋可比記憶中要早了兩個月出現,雖然告訴自己避開就好,但與昔日不同的情況,總讓人有點擔心

「我娘與鮑姑姑是多年姊妹,常有來往,卻是不曾聽說過鮑姑姑有姓李的親戚,倒是冒昧請問李少爺何以來到古寺巷?」

李益聞言,笑道,「是鄭姨娘託人找我的。」

「我母親?」

「我來到京城已經兩個多月,暫住在南亭的親戚崔家,鮑十一娘一直託人傳口信,說有個鄭姓故人求見,我一來沒聽過鮑十一娘,二來也不認識姓鄭的人,故一直沒理睬,直到今日下午與幾個朋友在崇敬寺賞牡丹,不知道你那鮑姑姑哪裏聽來風聲,居然親自到牡丹棚下等我,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只好隨她走一趟,心想把誤會解釋清楚,省得日後耽誤。」

李益這話全是真的,但卻不盡詳實。

他出身富貴,年少有名,以十四歲的稚齡便成了京生,是大黎朝上下百年,最年少的京生。

大黎朝的讀書科考人,大抵沒人不知道李十郎的名字。

家境富裕,未婚加之人品俊秀,才剛入京,就有兩個大學士請他到府一敘,擺明了就算他拔萃科沒能入主考的眼,官也是當定了,如此前程似錦,這「故人」自然多得不行,自從他入住南亭院子,每日都有投帖,那關係都是遠到不行的,連他從家中帶出來的精明老管家,都得想好久才想出到底是誰,有些關係甚至遠到爺爺輩留下來的姨娘的弟弟的女婿……

李益最煩這些事情,他是來考試的,又不是來走親戚,故一律不管。

京城比雲州好玩得多,民風又開放,他這兩個月都在遊山玩水,看自己想看的風景,交自己想交的朋友。

今日中午,見天氣放晴,於是約了表哥崔允明到外頭新開的客棧吃飯,兩人才剛坐下,臨間突然傳出喧嘩聲,幾個大男人,都在罵一個叫做霍小玉的賤人,母親下賤,女兒也下賤,越罵越難聽。

但李益聽着,卻覺得挺有趣的,等那群人走了之後,問起霍家怎麼回事,崔允明自小住在京城,霍家的事情自然清楚,見表弟有興緻,啪啦啪啦倒出一大堆,包括嫁妝之事——嫁到平家的霍大小姐忍不住,跟幾個姊妹講了,這幾個姊妹,又跟另外幾個姊妹講了,崔大太太就在這第二圈的姊妹里。

李益聽聞霍小玉大談家族醜事,逼得大哥把嫁妝還給自己,忍不住大笑,「這姑娘挺有趣。」

那群罵罵咧咧的,大抵是她的兄弟,甚至可能是侄子輩,見到手的鴨子飛了,不去想那鴨子本來就不是自己的,還覺得主人可惡。

京城跟雲州大不同,只有這點一樣,不要臉的人挺多。

話說回來,李益倒是想起那些信箋里,有個人說是替「霍家鄭氏」來求的,正想回頭再找人問問,沒想到不用等到回頭,下午在崇敬寺,一個中年女子見他就哭,自稱鮑十一娘,姊姊鄭氏病重,實在想見他——而他是想見霍小玉,這才隨着鮑十一娘來。

親眼所見后,發現霍小玉果然沒有辜負那群沒用傢伙口中的「賤女人」三字,容姿出眾,端麗大器,眼神堅毅,加上以她十幾歲的年紀,居然能逼得四十歲的大哥吃癟,可見腦子也聰明。

聰明好,他喜歡聰明的女子。

對不爭氣的世家子弟來說,家裏出了這樣厲害的女兒,真的該死。

看她眼神,似乎早知道自己是誰,但那恭喜淡淡的,笑容也淡淡的,沒討好,沒拉交情,老實說,還挺新鮮。

「竟然是我娘找李少爺,卻不知道鄭家同李少爺怎會有關係?」

「這事我不好說,請姑娘親自問母親吧。」

霍小玉聞言,便也沒在這問題上深究,重新換過茶葉,「李少爺兩個月前就來京城,雲州距離此地千里,至少得行上一個月,如此算來,李少爺是在大雪時節出發,積雪難行,怎不等到春暖花開再走?」

春暖花開再走,如前一世一樣,會在夏天到達。

若是一切照舊,她有自信能躲過那劫,但既然連相遇時節都不同,她實在不知道後面還會有什麼在等着她。

「原本打算清明過後才走,但剛好有人約我同行,貪圖有伴,這便提早了。」

「李少爺提早出發,夫人肯定捨不得了。」成婚就好了,成婚就好了,希望他這時已經娶了盧家表妹。

「我尚未成婚。」

「那,肯定也有姑娘等着少爺衣錦還鄉。」還沒娶親沒關係,跟盧家表妹訂親也是可以。

「我也尚未訂親。」

好吧,總之,自己留意就行。

既然知道此人不能信,總不可能還笨第二次。

眼見李益的神情已經開始打量,霍小玉定了定神,不討論婚事了,開始跟他討論其他。

古詩,策論,最近幾年有名的文章,乃至天下大事她都能說,但知道他愛聽,所以不想講,怕又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最討厭遊記,土方誌,各州甚至是鄰國的異人軼事,覺得那些東西難登大雅之堂,真正的文人雅士,可不會去提「南磷國有個能舉起三百斤鐵石的大力士」,「西瑤國的皇后出身時滿室異香」這種話題,所以霍小玉把話題都放在這上頭。

和州有座鴛鴦湖,夏日長滿荷花,但水又清可見底,南磷國的貢豬據說山泉山菜餵養,春州的赭石雖然出名,但好石難得,聽說方大人弟弟的絲湖庄跟汪大人堂兄的錦繡閣,兩邊搶一塊難得的赭石,鬧到皇後娘娘那裏去了。

以前自己縱論天下,論得李益對她刮目相看,十分傾心,現在她便說這些端不上枱面的東西,讓他倒胃口,她不招惹他,他又覺得她粗俗,那就兩相安了,他高中后娶他的盧姓表妹去,她繼續在京城過她的日子。

那混蛋果然聽得表情怪異,不多時,鮑十一娘出來,「讓李少爺久等了,我們這就走吧。」

轉身又跟霍小玉說:「夜涼了,早些睡。」

這兩句話雖然簡單,但卻十分真誠,她點點頭,「鮑姑姑回家后也早些歇息。」

古寺巷窄,李益的馬車進不來,鮑十一娘自然也是把自己的車子停在巷外。

此刻兩人一前一後朝巷口走去,鮑十一娘笑說:「小玉也是能說詩論文的,大抵是知道公子才學驚人,心裏有了約束,這才盡說一些閑談,她平常是很少提這些的。」

鮑十一娘其實只在鄭氏的房間待了一會便出來,因為有心讓李益與霍小玉獨處,於是一直站在游廊轉角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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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妻鎮后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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