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最好的
早已被人遺忘的華麗絢爛的菊園裏,花影綽綽間,只見福王輕嘲的的笑臉與眼底不容人忽視的厭惡:“內宅婦人的陰私手段,還真是令人生厭!”
唐遇彷彿幽靈一般出現在他身邊,將他厭惡神色盡收眼底。他也是與福王走的近些后,才知道福王的生母並非當今皇后。而是曾經十分受寵卻只曇花一現的喜貴妃之子。喜貴妃美名天下皆知,只可惜紅顏薄命,在生福王時難產,艱難生下福王后便撒手人寰。皇后憐福王可憐,便將甫一出世的福王收養在膝下,一直視若己出。宮人皆傳皇后對其的感情甚至超越了對太子殿下。
當初決定要站在福王這邊時,唐遇對其便做過了甚為周祥的調查。其實福王一直都知道,其母妃之死,正是皇后令人動的手腳。他生而早慧,一早便明白在皇后眼裏,自己跟太子是不一樣的。每當太傅誇讚太子時,皇后真心喜悅,而當太傅誇獎福王時,皇后沉鬱的眼神總是令福王不安。尤其太傅誇獎福王的時候比太子多得多。
這樣的眼神看多了,早慧的福王為求自保,不得不斂光芒,甚至不惜賠上草包痴傻之名,只為了全這一條性命!
在宮裏的那些日子,福王灰暗的人生,只出現過一縷光明,那就是太子妃。
可太子妃最終,也死在了太子手裏。太子妃的死固然與太子脫不了干係,但唐遇查下來,才知道其中僅少不了皇后的插手。
且太子妃本性良善,平日裏沒少被太子的側妃妾室類算計欺騙,受了不少委屈。這也是福王厭惡后宅女子陰謀算計的原因。
“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小伎倆,您不必動氣。”唐遇勸慰道。
福王神色稍霽。忽的一笑。看向唐遇,“她倒是聰明,一眼就看透了其中利害關係。”
他甚是讚賞的說道,方才與唐遇一塊兒聽了次壁角,才知道那看似畢恭畢敬謹小慎微的小丫頭私底下說起話來是這樣一針見血毫不客氣。“與顧氏挑明其中厲害,又鼓勵她報仇,倒是替自己找了個幫手難道她竟已猜出來,文沁郡主與那郭氏的交易?”
唐遇接口道,“顧二姑娘也看了出來,只要不是太笨,連猜帶想的,總能猜出個大概來。”
頓了頓,才又道,“至於那兩人的交易,她恐怕並未猜出來,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福王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這般謙虛作甚,難不成本王還能跟你搶那麼個黃毛丫頭?也就你唐遇能將她當成個寶。”
福王這般直白說穿唐遇的心思,令他不好意思的垂了眼睛,耳根隱有着泛紅。
福王見狀更是樂不可支,“唐遇啊唐遇,瞧了你這模樣,本王簡直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那許明珠當真就那樣好?”
唐遇甚是認真的回道,“她是我所見過的女子中,最好的女子。”
福王受不了的搖了搖頭,“你那宣平王府烏煙瘴氣一堆破事,比忠勇伯府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未來要面對的,可比她那愚蠢的表姐要多得多,你確定她能應付?”
唐遇神色微沉,“我總不會叫她太辛苦的。”
福王微笑,“日後的事情還早着,本王倒是好奇,她接下來會怎麼做?”
唐遇沒說話。
福王也不在意,負了手往外走,“今日來這裏,原只是方便你我見面,不想看到了這樣一出好戲,還真不枉走這一趟。時辰不早了,本王也該跟主人家告辭回府了。”
他似笑非笑的瞧着唐遇,“若本王不走,只怕阿遇你也不能放心離開。”
唐遇神色如常,彷彿被福王打趣着打趣着就習慣了一般,“多謝殿下體恤。
福王被他坦然承認的模樣氣的笑了起來,“好你個唐遇!行行行,本王長這麼大,倒是頭一回被人當成登徒浪子提防着,你給本王記住了!”
……
回府的路上,明珠與顧清婉都沉默不語。
半晌,顧清婉輕嘆一聲,“也不知大姐姐經了此事,能不能長長教訓。”
明珠對此倒是毫不懷疑,“她會的。她想活,並且不打算令仇人好過。人總要摔了跟頭,痛了之後才會大徹大悟。”
顧清婉被明珠故作深沉的模樣逗笑了,“你這丫頭,這般老氣橫秋的話,真不像是你這年紀能說的出來的。”
見顧清婉緊皺的眉頭因笑而鬆緩下來,明珠也跟着笑起來,“好了,二姐姐也別太憂心她,咱們盡了力,做了該咱們做的,日後大姐姐如何,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接下來你該憂心的,是你的人生大事。”
顧清婉原還如常的臉色瞬時變得通紅,難得的扭捏了起來,“這有什麼可憂心的,祖母不是已經將日子定下來了嗎?”
昨夜老夫人翻遍黃曆才將日子定了下來,顧清婉到了出嫁的年紀,韓家又想早早將人娶回家去,況老夫人見顧清婉也巴不得立時就嫁過去的模樣,挑來挑去,挑中了臘月十八這一日。
眼下距離臘月十八,也不過四個來月的光景了。
明珠見她害羞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怎麼就沒有你憂心的了?前兒三表哥回來不是託了韓公子的話嗎?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傢具,新床要雕花鏤空的還是原木樸素的?小榻要軟一些的還是硬一些的,桌椅喜歡有花紋的還是沒花紋的……唔!”
明珠的嘴被害羞的顧清婉一把捂住了,“好你個珠姐兒,我跟朗哥兒說的悄悄話,你何時聽去的?你這小丫頭愈發沒有規矩了,看我怎生教訓你!”
說罷,抬手就往明珠咯吱窩撓去。
明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撓她痒痒,立時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的掙扎求饒道:“好姐姐,我錯了……饒了我吧,再不敢了……”
姐妹兩人鬧了好半天,方才停歇下來。
……
青檸放下帘子回話道:“二姑娘與表姑娘的馬車總算安生下來了,方才鬧的奴婢都有些擔心馬車會散架呢。”
顧清月手持書卷,漫不經心的挑了挑眉,“她二人還有心情笑鬧?”圍序有弟。
“怡姐兒與她二人關係本就算不得好,她出了事,她們還能被影響不成?”曲氏淡淡接口,回想起顧清怡暈倒之前明珠逼視她時毫不退讓的犀利眼神,仍覺得氣悶的緊。
“我說的也不是顧清怡。”顧清月將書本稍稍移開些,抬眼看向心情似有些煩躁的曲氏,“喜怒不形於色,這是母親您教我的。”
曲氏瞥她一眼,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的躁動與不安強壓了下去,微微點頭,甚是欣慰的笑了笑:“今日是我太急躁了些你說的可是霓裳公主之事?”
顧清月抿唇一笑,“我原還在想,曼文姐姐向來不是個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人,卻安靜了這麼久,還以為她是怕了許明珠。不曾想,今日倒是給許明珠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曲氏亦輕笑出聲,“霓裳公主是德貴妃所出,前些年更是深受帝寵,連皇後娘娘所出的雪凝公主都要避其鋒芒。也就是這兩年霓裳公主忽然肥胖起來,這才有些不受陛下待見。這差事本就兩難,如若調理不好霓裳公主的身體,得罪了德貴妃也沒有好果子吃,倘若她真有那本事調理好了霓裳公主的身體,得罪的可是皇後娘娘。不管最後是什麼結果,得罪貴人的下場卻有得她受的。”
顧清月隔着車簾往後看了一眼,輕笑道:“想來珠姐兒還不知道這其中厲害,這才能有心情與顧清婉笑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她知道這個難題后,會做出何等樣的決定來。”
曲氏慈愛的將她耳旁的碎發撥至耳後:“用不了多久,你總能看見的。好了,且先不管那丫頭了,我今日問郡主打量了下,宮裏旨意雖然還沒下來,但上至皇太后都對你沒有意見,說是沒有意外的話,中秋那日陛下就會頒發旨意昭告天下了。我兒,不枉你這些日子如此努力勤奮,這就快要熬出頭來了,宮嬤嬤給你留的功課,切記要好好完成。”
顧清月斂了笑,認真回道:“您放心,我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對宮嬤嬤好一些,聽你外祖母說,宮嬤嬤以前可是在皇太后宮裏服侍過的。等賜婚旨意下來,便求她給你講講太後娘娘的喜好禁忌,這些日後都能派的上用場的。”
顧清月一一應了。
母女兩個拋開所有事情,就太子妃的事又細細的說了好一會兒,待馬車到了顧府,這才停了下來。
……
二夫人早早就等在二門處,見顧清婉下來,顧不上其他,上前拉過她便上下左右一通打量,見顧清婉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這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來。
顧清婉被她的舉止弄得想笑卻又心酸不已,擁着二夫人小聲安撫道:“您放心,今日沒人給我難堪,您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二夫人忍不住拍打她一記,那力道也就跟撓痒痒差不多,“個小沒良心的,叫你別去偏要去,累我在府里坐卧難安,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將你給帶回來。你倒是玩兒的高興了,可曾想過你可憐的母親?”
“是女兒的錯,不該罔顧自己高興忽略了您的感受,這廂給您賠罪了,您就饒了我吧。”顧清婉唱作俱佳的鬧着二夫人。
二夫人哪裏綳得住,本來母女兩個感情就好,經了這番笑鬧,二夫人的心這才算放進了肚子裏。
為免母親總打聽旁人對她的態度,顧清婉決定率先出擊,“您知道嗎?今兒個賞花宴上出了件大事,雖然跟我沒關,卻跟咱們顧府有關,可把我嚇得不輕。”
二夫人一聽,果然好奇的詢問道:“出了何事?”
顧清婉便一路與二夫人講述顧清怡的遭遇,一邊分神朝明珠做了個“搞定”的手勢,母女兩個邊說著,邊朝着二房的方向走遠了。
明珠站在原地,甚是羨慕的看了一會,嘆口氣,與曲氏顧清月簡單告別後,便慢悠悠的朝着福安院去了。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曲氏也跟着到了福安院。
並且,曲氏搶在了明珠前頭,將明珠明日就要進宮替霓裳公主調理身體的事告訴了顧老夫人。
她憂心忡忡的說完了,看向明珠道:“珠姐兒許不知道,德貴妃與皇後娘娘向來不和。”
她只隱晦的提醒這一句就夠了,不論明珠還是顧老夫人,都能明白她的未盡之意。
果然顧老夫人眉頭深深皺了起來,“這可如何是好?”
轉頭又責備曲氏:“珠姐兒年紀小,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做舅母的當時就在場,怎也不知提醒她一聲?別以為珠姐兒出了事不會連累顧家,這貴人們的心思,豈是你我能捉摸得透的?”
曲氏卻不以為意,別的不說,僅僅一個曲相爺,宮裏的貴人也不會因為小小一個許明珠而降罪顧府。但她心裏雖不同意顧老夫人的話,面上卻仍是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當時媳婦並不在場,也是事後才聽聞了此事,媳婦心裏亦是焦灼難安,故而也等不得請安之時再過來回稟您。您看這事兒,該如何是好?”
明珠此時亦鬱悶不已,她還道曲曼文給她挖的這個坑算不得什麼,只要霓裳公主的體重下來了,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可現在聽來,這根本就是個燙手山芋。她有十足的把握能將霓裳公主的體重減下來,但這樣一來,可就大大的得罪了當今皇后啊!
難怪在席上時,文沁郡主會說出那樣一番莫名其妙模稜兩可的話來,那根本就是在看她笑話好嗎?
不過瞧着顧老夫人焦慮的模樣,明珠只得先將自己的鬱悶收了起來,安慰顧老夫人道:“您老別擔心,我只管公主的身體,旁的一概不理會。”
“這進了宮門,豈是你說不理會就能不理會的?”曲氏長嘆道:“宮中貴人眾多,若衝撞了誰去,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明珠蹙眉,這曲氏怎麼回事,明知老夫人身體受不得刺激,還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她實在不耐煩多見曲氏那假模假樣的臉,於是不客氣的問道,“依大舅母之意,我該怎麼辦?”
曲氏亦一臉為難,“這……要不然乾脆稱病?”
明珠微微一笑,“今日曲三姑娘在霓裳公主面前極力推薦我,大舅母卻又要我裝病,你們姑侄二人是不是該一早便商量好,到底要我怎麼做,早點告訴我豈非沒了這些煩心事?”
顧老夫人聞言,此事竟是因曲曼文而起,臉色立時沉了下來:“原來這竟是曲三姑娘的主意,很好,老婆子此番記下了。”
曲氏沒料到明珠會將曲曼文說出來,見顧老夫人臉色難看,也顧不上埋怨明珠,忙陪着笑哄道:“曼文那孩子是個嘴上沒門的,她也是見明珠給您調理好了身子,這才……您也知道,她是霓裳公主的伴讀,不當心說了這麼一句,哪想到霓裳公主竟就記在心上了。”
顧老夫人面無表情的看着曲氏,“既是曲三姑娘的主意,珠姐兒若在宮裏出了事,我不問旁人,只問曲三姑娘。”
“母親!”曲氏大急。
“行了。”顧老夫人不耐煩的打斷她,“沒事回去歇着吧,這裏有珠姐兒陪着我就行了。”
竟是不願多看曲氏一眼,徑直轉開了眼睛。
曲氏心知多說無益,此次真真兒觸到了顧老夫人的逆鱗,若此時不順着她的心意,只怕她心裏要更厭憎自己了。曲氏強笑着看向明珠,柔聲叮囑她:“珠姐兒,那你要好好照顧外祖母……”
“珠姐兒向來最知我心意,不像有的人,欺我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顧老夫人不冷不熱的嘲諷了一句。
顧老夫人再生氣,也從未這般給過曲氏難堪,可想這次她真是被氣壞了。
曲氏忍着氣,低眉垂眼的朝着顧老夫人福了福,再不敢多說一句,轉身就要退出去。
“我知你教養濤哥兒與月姐兒不易,府里的事暫且便不要插手了,讓關氏管着吧。正巧婉姐兒要成親了,很該讓她們母子兩個練練手,日後去了別人家,才不至於什麼都沾不上手。”顧老夫人似不經意的吩咐道。
曲氏心頭一震,不敢置信的轉身看向顧老夫人,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母親……”
她做夢也沒想到,就為著個外孫女兒,她分出去一半管事權不夠,現在竟要她將中饋全交給關氏?那她這長子嫡媳算什麼?她辛辛苦苦打理這個家至今,若沒有她辛苦操持,顧府能有今日這般光景?可就因為一個許明珠,她就要這樣對她?
顧老夫人看也不看她,冷淡道:“沒別的事就先走吧珠姐兒,我累了,過來扶我進屋去。”
明珠冷眼瞧着曲氏失魂落魄的離開,心裏忍不住冷嗤一聲。
曲氏這就叫做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
她跟着過來,想必一來是告知顧老夫人明日明珠需進宮之事,二來么,便是想要看明珠知道德貴妃與皇後娘娘不和之後驚慌失措的蠢樣子。
結果她幸災樂禍沒成,反徹底丟了府里的中饋,也不知她此時懊悔成什麼模樣了。
……
明珠扶着顧老夫人進了裏間,顧老夫人這才卸了冷臉,滿臉擔憂的瞧着明珠,“可憐的珠姐兒,外祖母原是想讓你去玩兒的,卻不想給你招了這樣的禍事,都是外祖母的錯。”
“您千萬別這樣說。”明珠握住她的雙手,將臉頰輕輕貼在她的手心裏,“上次我令曲曼文失了顏面,她定不會輕輕放過的。得了這樣的好機會,又怎會不利用?便是我沒有去郡主府,她也可以慫恿霓裳公主直接宣我進宮,其結果都是一樣的。”
顧老夫人自也想到了這層,她輕撫着明珠細嫩如白瓷般的肌膚,憂心的長嘆道:“雖則你那大舅母不懷好意,但她說的也不無可能,宮裏規矩大,你連規矩都沒學過,就這麼進去了,這萬一出了什麼事,外祖母便是想幫襯都不能。只要一想到這點,外祖母便心驚膽戰……”
明珠將臉從她手心裏抬起來,眸光定定的看着顧老夫人,“雖然我沒學過規矩,但我問過秦三姐姐,她說進宮面見貴人之前,有專門的宮人教規矩的,到時候我一定用心學,絕不會犯了宮規得罪貴人們。況我到時候多半是住在霓裳公主宮裏,若沒有別的事,我絕不出宮門半步,這樣也就不會得罪別的貴人了。等到霓裳公主的身體好了,我立刻就回府來。您信我,我定能做到的!”
顧老夫人怔怔的看着明珠,眼前這張像極了女兒的小臉,眼神清澈卻堅定,彷彿不可轉移的磐石,讓她忽然就想起了她可憐的女兒來。許家求親時,她千萬個不願意不同意,可女兒也是這般看着她,不容她拒絕,要她放心,道她一定會過好自己的日子。然而不過幾年,女兒便香消玉殞了。
現在,可憐的珠姐兒也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瞬間令她淚崩不止,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就算此次稱病推脫,有曲曼文不時在霓裳公主耳邊慫恿攛掇,明珠遲早還是要進宮去。只是那時候,霓裳公主與德貴妃必定會對明珠十分不滿,其後果更不堪設想!
顧老夫人流着眼淚強忍悲痛將明珠一把抱在懷裏,“珠姐兒,答應外祖母,不管如何,定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明珠也被顧老夫人的情緒所感染,緊緊回抱住顧老夫人,“我答應您!我一定活着回來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