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想到待會荀非可能會有的反應,她輕壓胸口,感受那促快的心跳,久久無法自已。他對她,是有意的吧?這些天,他對她的好,總是在言行間不經意流露了出來。想着想着,她心頭甜滋滋的,抑不住嘴邊笑意,傻笑起來。

「……荀公子,成寧願贈你玉鐲,不知你意下如何?」但萬一他聽不出弦外之音怎麼辦?

「……荀公子,那天張夫人說要撮合咱們,我瞧也挺合適,不如……」好像太隨便了些?

「……苟公子,你要我嗎?」唉呀!光是想就羞死人了。

墨成寧喃喃自語,即使想破了腦袋瓜,仍不知要如何向心儀男子表明心意,心一橫,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她自欺欺人地想,這當兒詞窮,待會再見機行事吧。

執起玉鐲,緊緊握在掌心,她不安卻也雀躍地移步荀非房門前。

月光灑滿長廊,即使不持燭火也能看清眼周景物,她拍拍脹紅的臉蛋,舉起右手要敲門。

「師哥,你真想娶她?」房內傳出余平驚恐的聲音。

荀非?他要娶誰?舉在半空中的手凝滯不動。

這幾日伴他左右的女子只有她一人,莫非……他和她,竟是同一心思么?

白玉雙頰再度被染得緋紅,顧不得非禮勿聽,急急貼近門板,想一聽究竟。

「嗯。」

「……」一陣寂靜。

不會吧?娶她會這麼痛苦嗎?她背過身靠着門板,指頭轉着玉鐲,若有所思。

余平為何反對?明明之前他們相處得挺愉快不是嗎?雖然交際並非她強項,不過為了他,她是否該試着討好他師弟?

「師哥,你……不後悔?」

「當然,我心甘情願。」他不會讓她去冒任何風險,即使要復仇,他也要保她無虞。

墨成寧聽他語氣轉柔,頰窩泛起甜甜的笑容。

「我去絕響谷的期間,你捎信給家裏,告訴他們,我一回京城,就去石家提親。」

「……知道了。」

等等!去石家提親?!

「石家小姐的玉環,甭還回去,就收在我這。」

「既然師哥你已做了決定,我多說也無益……那個『定情物』,師哥就天天瞧着它吧。」最好瞧到他後悔莫及!沒想到終究還是要叫那女人一聲大嫂……她不配,她不配啊!

墨成寧腦袋「嗡」的一聲,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雙膝一軟,順着門板滑蹲下去。她趕緊伸出雙手撐地,玉鐲就這麼掉下,落在曳地的裙擺上,沒發出半點聲響。

是啊!他已接受了那女孩的玉環,又怎會收下她的呢。

原來,自始至終,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眼眶不覺泛濕,腦中浮現姑姑當年的神情;當時少不更事,不懂姑姑內心的苦澀,如今憶及,彷若姑姑當年的身影與此時的自己重迭。

她向來愛苦味兒,青苦瓜也好,苦菜也罷,甚至有時還會偷嘗藥草,可這打心底湧起的苦,卻令她好討厭好討厭。

墨成寧勉力撐起身。爹爹說過,不論男女,有淚都不能輕彈,那是弱者、是不經事的深閨大小姐才會做的事。她用力咬着下唇,戴回玉鐲,頭也不回地回房。

是她的錯覺嗎?方才月光滿盈的房間,此時好像黯淡了些……

修長手指輕敲木門,卻未得到預期的反應。

與她同行的這些天來,總在寅末卯初的清晨便見着她的身影,大多時候是在研製藥草,偶爾寫寫家書,靜靜坐在廳堂一角,笑盈盈等着他一塊兒用早膳。原以為今日辰時三刻才起,已然太晚,一問店小二,才知她尚未下樓用早膳。

日上三竿,她仍未起,莫不是病了?

荀非眉頭微攏,思考半晌后決定破門而入。

見到躺在床上的人兒,他趕緊上前查看,才接近床幔,便聞到淡淡酒氣。

一回頭,訝然見到床邊案上擺着一壺山西杏花白,想起昨夜自己心情郁問,至樓下要向店小二買一壺山西汾酒,店小二卻雙手一攤,指着空空如也的酒瓮告訴他,最後一壺杏花白剛被一名姑娘買了去。當時他並未多想,只悶聲至庭院練劍,至東方發白方罷休。

她不像是會碰酒之人,為何……他心念一動,掂掂桌上的杏花白,果然還有七、八分重,想是喝沒幾口就醉了。

至少不是病了。他目光落回床邊,這才發現她和衣而眠,繡花被完好如初置於床內側。他輕嘆一口氣,擔心她着涼,於是俯過身替她拉過被子,待要往上拉時,見到那雪白細頸,口水一咽,目光不由自主隨着敞開的衣領往下延,直至抹胸下若隱若現的渾圓……他俊容浮上一層熱,慌忙別開臉,迅速將被子覆上她身子。

只這一瞬,他竟有呼吸不暢的感覺。

「來生……若有來生……你願意再一次相救嗎?」

他傾向她,執起一段鬂黑秀髮,湊在唇邊輕吻,良久,收起眷戀的目光,輕掩房門,悄然離去。

墨成寧這一睡即睡到近午,按着微疼的頭,掙扎着爬起身。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半睡半醒間,她竟感覺到荀非的氣息,甚至,似乎還吻了她的發?

墨成寧托着腮,小嘴一扁,有些不甘心地倒回床褥之間,連着被子滾向床內側,將自己捲成卷。

「我真是窩囊啊……連作個美夢,夢裏的他竟沒有對她……」

她不經意向窗外一瞥,待瞧見庭院艷陽高照,不禁驚惶地蹦下床。她沒料到自己會睡到這樣晚,看來飮酒誤事真有其道理,連忙梳洗后匆匆下樓。

「墨姑娘,早啊!」余平甚有精神地嘻笑。

「荀公子、余公子,早……午安。」她懷着歉意,瞥向荀非。

荀非不太自然地別開頭,淡聲道:「早。」

她雙眸微眯,對他若有似無的窘態甚是疑惑。

「今日先休息一天吧,我交代余平一些事,明早咱倆再去絕響谷。」

正想應聲,低頭瞧見腕上玉鐲,不由得想起贈他玉環的石小姐。

「我想荀公子應有公務在身,就不勞煩你陪我去了。」想到自己武藝平平,因而覷向余平,「不然……余公子陪我去也是一樣的。」

他眼中閃過一抹不解。「一樣嗎……」

「不成不成!師哥,你不是說一定要在三日內通過那個什麼森林?」

「噬魂森林。」

「是,噬魂森林。那就非得靠烏騅馬不可。可是你那烏騅馬誰的話都不聽,只聽你的。」他轉向墨成寧,心想孤男寡女同行雖不太好,但也沒別的辦法了。

「墨姑娘,你別無選擇。」

墨成寧垂首盯着左腕,在心底幽幽輕嘆。

【第七章】

時值正午,濃密森林幾乎透不進光,偶有絲微,在血色霧氣中更顯詭譎。四周瀰漫著腐酸味,久無人經的小道上異草蔓生,此其時一道黑影奔馳而過,劃破沉沉死寂。

「墨姑娘?」

「……」

「墨姑娘?」

背後傳來模模糊糊的輕嘆聲。「……嗯?」

「我荀非……是否哪裏得罪你了?」

墨成寧神色一黯,薄薄眼皮半垂,喊道:「風太大,我聽不清楚!」

韁繩一勒,疾馳中的烏騅馬赫然而止,突然的急煞讓她不由自主向前傾,柔軟身軀結結實實貼上他厚實的背。

她急忙向後挪,回復原本坐姿,一雙盈盈美目因害臊而四處瞟視。

「這樣總能聽清楚了吧?墨姑娘。」他心知她在迴避,卻萬分不解。

「荀公子,要趕路呢……三天內要出森林不是嗎?」

「我自認沒做出失禮的事,墨姑娘可是在怨我的不是?」一路上,他與她搭話,她皆以簡單三句響應,如非必要,更是不主動開口。兩人共乘烏騅馬,他卻覺得,彼此的距離,相較於前些天,竟是遠了許多。

眼見躲不過了,她幽幽道:「沒有的事,我自己……想不開罷了。」明知是自己跨不過那一關,但石小姐的玉環猶如枷鎖,將她圏困在心房一角。

「墨姑娘,還記得在蘇州城外河畔,你曾勸我要找人傾訴嗎?」荀非微微側頭,餘光瞥見她遲疑地點了點頭。

「現下時機未到,許多事我只能壓在心底。但,只有一個女子,我願將喜怒哀樂與她分享。」

「……那……那要恭喜公子,願意讓身邊的人走人心房。」她暗惱自己的言不由衷;當初勸他將心赤裸裸呈在別人面前的,不正是自己嗎?明明該為他歡喜的,喉頭卻不由自主湧出苦澀,心緒千迴百轉,一顆心猶如陷在血色毒霧中找不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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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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