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紅玉、美人

五、紅玉、美人

紅玉美人

楔子

明月幾時有?

今時便有明月!

明月照我心!

很多人喜歡明月,喜歡月色,喜歡銀光輕灑大地的感覺……

是不是明月高高在天,可以望見而又不可觸及?

明明看得到、偏偏又摸不着的東西最能勾動**!

對於一個色鬼,妻子不如小妾、小妾不如情人、情人不如偷香,可當你明明看到香艷所在,卻偏偏偷不到手時候,最是撩人!

不僅僅是色鬼,或許所有男人都是這般!

撩人的是一雙筆直、修長、錦緞般光滑的**。

火紅的裙擺已經提在膝上,所以才會露出這樣一雙撩人的**來。

撩人的本該是女人的臉,但她的頭上戴着頂寬大的四方帽,帽檐下垂墜着黑紗,誰也看不清她的臉。

正因為你看不清她的臉,所以她的臉才最能撩人。

露天擺攤的小酒鋪,三位色眼朦朧的小夥子,每當他們喝下一碗酒,賣酒的姑娘便會將裙擺抬高一尺!

這樣的酒自然不便宜,一碗便要十兩銀子。

絕對不是佳釀,是大街上最粗劣的那種燒酒。

可即使碗裏倒入的不是酒,而是腥臊的馬尿,三位青春懵懂的小夥子也情願一口把它喝光。

紅色最能令人**衝動,還有烈酒,更何況這一雙筆直修長的**!

**上方的裙擺已經不足一尺,懵懂的小夥子們只要再喝下一碗酒,姑娘的紅裙便沒有了用處。

酒已喝下,三位小夥子碗中的酒都已經落入腹中,可紅裙並沒有上提,而是緩緩滑落,蓋在一雙藍底帶白花的布鞋上。

“你……”三個懵懂的小夥子一同伸手指向紅裙姑娘,又一同撲倒在木桌上。

姑娘的聲音很甜,接着他們沒能講完的話語,道:“我下了毒!”

酒中本無毒,三個小夥子已經試過,但他們只試過第一碗。

第二碗酒他們沒有試毒,因為他們的心思已經不在酒中,但這碗酒中也沒有毒。

第三碗酒才是毒酒……

如果你這樣認為那你就錯了,第三碗酒同樣沒有毒。它與先前的兩碗酒出自同一個酒罈,這也是三位小夥子放心喝下的原因。若是姑娘另換一壇酒來倒,哪怕她當面脫光衣衫,三位小夥子也要先試過毒才去喝酒。

他們行事非常謹慎,雖然他們都很好色,可他們知道性命更重要。

紅裙姑娘究竟是如何下的毒?

(一)

“來碗酒!”一個年輕人踏着月光走向露天的酒鋪。

“收攤了!”紅裙姑娘冷冷的回答,便如冷月。

但她的聲音還是很甜,甜得令年輕人心頭髮癢。

“這幾個兄弟是怎麼了?”

“喝多了!”紅裙姑娘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手指好幾次想要觸動桌上擺放的一個藍色包裹,可不知為什麼卻又沒有去碰。

年輕人坐在桌旁,低頭看看三位“醉酒”的小夥子,道:“現在有三個醉鬼,姑娘想收攤也是不能,不如賣我碗酒喝!”

“好!”姑娘拎來一壇酒,將一隻海碗摔在桌上。

一海碗粗劣的燒酒,年輕人足足喝了一個多時辰。等他終於喝完,再準備開口要酒的時候,紅裙姑娘已經將整罈子燒酒丟在桌上,搶先開口,“這罈子酒送給你!”手指指向年輕人的來路,道:“你可以走了!”

年輕人似乎極不願意自己已在嘴邊的話被她噎回去,點着桌上一盤吃剩的牛肉,道:“我要一盤鹵牛肉。”

紅裙姑娘應該在瞪眼,臉色肯定被氣得發白,但有黑紗相隔,年輕人無法看到。

桌上的剩餘牛肉被撤下,轉眼又拿上來,盤中加了幾塊牛肉而已,“吃吧!”姑娘的聲音中帶有怒氣,轉身在一旁收拾家什,嘀咕道:“也不怕吃死你!”

年輕人逕自倒了一碗酒,嘆着氣,“不值啊!不值!”眼睛瞄向姑娘的紅裙,道:“這麼粗劣的酒也要十兩銀子一碗?”

紅裙姑娘收拾家什的手驟然停下,整個身子僵硬在那裏。稍傾,她冷聲問:“你是不是也想喝十兩銀子一碗的燒酒?”

年輕人將碗中的燒酒一口氣喝下,道:“我已經喝了兩碗。”

姑娘的右手捏在紅裙上,緩緩上提,腳步踱在桌前,左手拎起酒罈,為年輕人倒下燒酒。

紅裙提在姑娘的膝上,年輕人只要喝下這碗酒……

這碗酒必定有毒!

可她是如何下毒的?

年輕人看向她的手。

姑娘生有一雙美麗的手,十指纖細,柔若無骨。指前留一寸長的指甲,指甲染成金黃色,上面還灑了些金粉。

毒藥就藏在她的指甲中。

躺在桌上的三位小夥子早已經注意過姑娘的指甲,她的指甲非常潔凈,連一粒灰塵都沒有,更不可能藏毒。

但他們錯了,因為姑娘指甲上的金粉才是毒藥。

劇毒!

年輕人的目光轉向酒碗,姑娘的手已經端起酒碗遞上,拇指的指甲似乎在燒酒中探了一下。

這碗酒已經不再是普通的燒酒,而是穿腸的毒藥!

年輕人的目光再轉,轉回到姑娘修長的**上,姑娘輕聲嬌笑,笑聲比她的**更加撩人。

整整一海碗毒酒入腹,年輕人抬臂指去,道:“你……”“我在酒里下了毒!”“你怎麼不繼續提裙子?”年輕人無恙,眼睛盯着姑娘的裙擺。

姑娘的裙擺沒有什麼可看的,吸引他的還是裙擺內修長的**。

“好手段!”姑娘拍動纖纖玉手,贊道:“真沒看出來!”

玉手拍響,裙擺自然下落,修長的腿已經隱藏其內。

年輕人皺起眉,看向姑娘的黑紗,問:“我是不是已經喝下了第三碗酒?”

“我勸你還是不要招我!”姑娘的聲音甜得膩人,不像是在勸說,倒像是在勾人,道:“要是招了我,你一定會後悔!”

年輕人搖了搖頭——光頭!

姑娘明白他搖頭的意思,雙手縮回到黑色緊身小衫的衣口前,慢慢解開衣扣。

光頭青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緊身小衫丟來,壓在桌中那件藍色的包裹上,再是內衣,最後才是紅裙……

除非是妓女,否則任何一個女人也不會願意在陌生的男人面前脫光衣服。

黑紗姑娘絕對不是妓女,但她非常信守承諾。

年輕人撓了撓光頭,突然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

起碼黑紗姑娘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

他問:“你不冷嗎?”

一個人若是覺得冷,臉色必定蒼白,或是鐵青。

黑紗姑娘的臉一定更加蒼白,更加鐵青。

不僅僅是因為光頭青年的問話,還有他的手。

光頭青年的手撥開了桌上的紅裙、小衫、內衣,拎起那件藍色的包裹,再問:“這是你的?”

姑娘反問:“如果是我的,我又何必毒死他們三個?”

“為了一個包裹你就殺死了三個人,還心甘情願當著我的面脫光衣服?”光頭青年突然跳了起來,甩手將包裹丟給她,道:“你這樣的女人確實招不得!”話剛說完,掉頭便跑。

姑娘接下包裹,冷聲問:“你是誰?”

光頭青年腳下不停,遙聲回道:“孤亭賞月人!”

距離露天酒鋪十餘丈外有一座八角亭!

誰會想到黑夜裏竟會有個瘋和尚藏在亭頂賞月?

辜獨想到了,因為瘋和尚就是他。

艷遇!惡搞!

因為一場不期而遇的惡搞艷遇,辜獨連睡覺都笑出聲音。

安遠鏢局的前身便是辜府,辜獨的家。

鏢局有一位總鏢頭,就是辜獨自己。

三位鏢師。

一位是有些痴傻的憨兒,雖然有些痴傻,可堂堂朝廷的萬沙堡前任操守官,當個鏢師還是可以勝任的。

另外兩位卻是大有來頭。

一位是“滄海孤鴻血淚刀”洪仁!

一位是“江南第一猛”呼延扼豹!

憑他們兩人的武功,去做京城最大的鏢局萬通鏢局的總鏢頭也是綽綽有餘。但那只是憑武功,若是道出名號,怕沒有一家鏢局敢聘請二人。

辜獨不怕,所以當二人找上門來的時候,他便將安遠鏢局重新開了張。

開張一月還沒有接到一筆買賣。

辜獨並不在乎,憑他的家業,四個人吃穿百年也享用不盡。但他卻感覺內心煩躁,憋得透不過氣來。

任何人守着個空宅子整日無所事事都會覺得憋得慌。

辜獨此刻更是憋得厲害,但這時憋得是肚子,與心緒無關。

茅廁不能算是個好地方,可男女都要去。

若是男女都擠在同一個茅廁里,你會作何感想?

辜獨看到藍花布鞋和紅色長裙的時候,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個女人果然招不得!”

裙子已經換過一條,雖然還是紅色,可這條裙子上綉着一根蜿蜒的、盤旋而上的牽牛花。

“你是總鏢頭?”聲音很甜。

手掌很軟,也很滑,但卻在拍着辜獨的光頭。

辜獨不敢抬頭,因為抬起頭就會看到這個不能招的姑娘。

姑娘有一雙纖纖玉手,筆直滑嫩的長腿,模樣長得肯定不會令人任何失望。但辜獨不敢看,因為他同樣不敢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

“問你話呢?”很甜很甜的聲音再又響起,道:“你該不會是聾子吧?”

辜獨憋着嗓子道:“姑娘?這裏說話不方便吧?”

不能招的姑娘問:“有什麼不方便的?”

辜獨不相信她會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回道:“我在這裏方便!”

“方便就好!”不能招的姑娘道:“談談生意吧?”

此方便非彼方便,所以辜獨急忙解釋:“不方便!姑娘!真的不方便!”“既然不方便了,那就出去談吧?”不能招的姑娘揪起辜獨的耳朵。

辜獨終於抬起頭,看到不能招的姑娘的臉;彎彎的眉毛、彎彎的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俏模樣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不能招的姑娘將眼睛瞪得溜圓,道:“是你?”

“是我!”辜獨“嘿嘿”一笑,道:“難得姑娘還記得在下!”

“是你就更好了!”姑娘的眼睛笑成一條縫,問:“還記得本姑娘曾經跟你說過什麼嗎?”

辜獨點頭,道:“姑娘說……要和在下談生意!”“不是這句!”姑娘扯了扯辜獨的耳朵,湊上嘴唇,貼耳道:“要是招了我,你一定會後悔!”辜獨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好臭!”姑娘捏起自己的鼻子。

“好香”是因為不能招的姑娘吐氣如蘭,“好臭”是因為茅廁內的味道。

不能招的姑娘逃出茅廁,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辜獨急忙結束“方便”,匆匆忙提起褲子。

不能招的姑娘雙眼含情,似笑非笑的盯着行出茅廁的辜獨,問:“方便完了?”

辜獨臉上沒有尷尬,或許是因為這位不能招的姑娘,他的臉皮不自覺的厚了許多,回道:“還沒!”

“那你還不繼續?”姑娘滿臉不解,道:“等你方便完了我們再淡生意也不遲!”

“算了!”辜獨可不敢當著她的面再入茅廁,伸臂請道:“姑娘請,我們去前廳談生意!”

“真沒想到,你竟然是總鏢頭!”不能招的姑娘行在辜獨的身旁,道:“能把‘滄海孤鴻血淚刀’弄來做你的鏢師,你的武功一定了不得!”

“不敢!不敢!”辜獨回道:“了得!”

“了得?”不能招的姑娘誇張的瞪大眼睛,讚歎道:“你的功夫果然了得!”

辜獨又想說“不了得”,可他沒有說,因為他知道不能招的姑娘一定還會有話對付他,所以索性閉起嘴巴。

“你怎麼不說話?”

辜獨不語。

“你叫什麼名字?”

“辜獨!”

“我叫唐孤!”

“唐孤?”

“誒!”不能招的姑娘抿着嘴笑,道:“乖侄兒!姑姑最疼你了!”

辜獨又閉起嘴巴,暗暗告誡自己,“下次若是遇到不能招的姑娘,千萬不能招!”

前廳的茶桌上放着兩件包裹。一件四四方方,外面裹着藍色的包布皮,正是辜獨在露天酒鋪丟給唐孤的那件。

另一件像是裝着唐孤的隨身衣物,因為包裹外露出一角白色的衣衫。

“鏢車在外面,都是草藥,一共八個箱子!”唐孤坐在茶桌旁,道:“辜總鏢頭開個價吧?”

辜獨對洪仁遞去一個眼神,“去看看!”陪着唐孤落座桌旁,道:“看過再說!”

“好茶!”唐孤抿下一口茶,放落茶杯,道:“廬山的雲霧茶?”

辜獨笑着,沒有接話。

洪仁很快便趕了回來,道:“確實是八箱子草藥,價值在……”他看向唐孤,因為他根本定不出價格。

“三千兩銀子!”唐孤又抿了口茶,道:“我出三千兩鏢銀!”

三千兩的草藥絕對不需要三千兩的保銀,最多只需要三百兩。

辜獨看到了唐孤的手,她的手指正輕輕敲點着茶桌上的藍布包。

“唐姑娘是不是還要託付這件藍布包?”

“不錯!”唐孤對他嫣然一笑,道:“不然憑什麼給你們三千兩銀子?”

辜獨指了指藍布包,問:“這裏是?”

唐孤打開藍布包,其內包着一個貼有封條的木匣。

“這?”辜獨的手指又指向木匣上的封條。

“這還不明白?”唐孤瞪起眼睛,道:“貼上封條的意思就是不許你們看!”

辜獨捧起笑臉道:“唐姑娘,走鏢的好像沒有這種規矩?”

“規矩是人定的!”唐孤眯着眼睛笑,道:“你是總鏢頭,你的話就是規矩!”

男人需要奉承,尤其是漂亮女人的奉承,這樣會使男人的自尊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辜獨是男人,唐孤比那些自認為長相漂亮的女人還要漂亮,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曾經當著辜獨的面脫光過衣衫,辜獨不得不接受她的奉承!

“好!我們接了!”

“送到唐門!”唐孤抓起桌上裝有衣物的包裹便走。

辜獨一愣,因為他沒有想到唐孤會如此爽快離開。

不離開還能怎樣?

難道唐孤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曾當著辜獨的面脫光衣衫?

即便這個姑娘不能招,可她總不會叫辜獨也當著她的面脫光衣衫才算互不相欠吧?

辜獨暗道:“不能招的姑娘未必不能招!”

一輛馬車,裝着八隻大木箱。

一隻木匣,背在駕車的洪仁身後。

憨兒拎着巨大的狼牙棒爬上裝葯的大木箱頂,道:“走了!”

辜獨叮囑道:“快去快回!”

車輪滾動,逐漸遠去。

辜獨沒有說“路上小心”之類的廢話,如果“滄海孤鴻血淚刀”洪仁連區區三千兩銀子的鏢都無法安全送到,那他乾脆跑回大漠,跳進自己早已經挖好的墳墓里死掉算了。

洪仁也是這樣想的,或許就是因為他這樣想,老天偏偏要與他過不去。

馬車剛剛使出杭州城,由官路轉入小徑,事情便發生了。

(二)

事情是這樣的,馬車在官路上行駛的十分平穩,可剛剛轉進小路就因為顛簸而弄斷了車軸。

車廂歪斜,洪仁開始還以為是道路崎嶇所致,可當他看到一隻車輪連滾帶跳跑去了車前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八箱子草藥能有多重,怎麼可能壓斷車軸?

藥箱子頂上還有個五百多斤的大胖子,大胖子的腦袋下又枕着一根一百六十八斤重的巨大狼牙棒,車軸斷裂也屬正常!

狼牙棒已經不在,比狼牙棒更早墜地的是還在睡夢中的憨兒。

洪仁在馬車側翻的同時腳點車轅躍起,並於半空中轉了個漂亮的圓圈,輕輕飄落。

此地沒有旁人,他原本不必如此賣弄,可他偏偏要轉這個漂亮的圓圈!

就在他轉圈的同時,馬車車底突然竄出兩個白衣人,一個撲向轉圈的洪仁,一個撲向被摔得暈頭轉腦的憨兒。

洪仁若是可以出刀,撲向他的白衣人絕對無法接下三招。憨兒若有狼牙棒在手,偷襲他的白衣人肯定已經變成一灘肉泥。可兩位白衣人根本沒有出招,只是拎着條手帕在他們身前晃了晃,洪仁與憨兒便軟綿綿的癱倒了下去。

“他們出鏢去了?”呼延扼豹端着一碗紅燒肉來到茶桌旁,捏了一塊肉丟進嘴裏,這才問:“吃不吃?”

辜獨翻去一記白眼,如果他是誠心相請便不會先用他的臟手去抓食,更不會偏偏等憨兒離開才把這碗紅燒肉端出來。

呼延扼豹像是看懂了辜獨的白眼,面露委屈,道:“貧僧原本做了四大碗肉,可被傻子搶走了三碗!”

天底下能搶走呼延扼豹東西的人並不多,敢搶的人也不多,但憨兒卻是其中之一,而且搶了他的東西他也絕對不敢還手。

辜獨想到了這一層,禁不住笑起來。

他的臉上剛剛露出笑容,嘴裏還沒有笑出聲音,眼睛便看到兩件東西——憨兒的狼牙棒和洪仁的破刀。

他臉上的笑容霎時不見,整個人似離弦之箭,射出廳門。

拎着洪仁破刀進入安遠鏢局的是杭州城府衙的捕頭趙五爺,他本是辜伸道的記名弟子,與辜家走得頗近,不算外人。在他身後跟着四個衙役兄弟,合力所抬的正是憨兒的巨大狼牙棒。

辜獨已經飄落在趙五爺身前,急問:“五爺?什麼事?”

“一個月滿打滿算只接了這麼一趟鏢,可剛出城就出了事!”趙五爺愁眉不展,道:“車軸斷了,翻在小路,人和貨都沒了蹤影!”

辜獨已經不見。

載有鏢貨的馬車原本翻在路邊,趙五爺還留有四個衙役照看現場。可現在四個衙役已被迷翻在地,偌大的馬車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車消失倒是好事,可以給這件沒頭沒腦的疑案留下一條線索。

找到鏢車或許就可以查出劫鏢之人。

辜獨沿着小路追去,因為斷了車軸的馬車應該不會拖拉在官道,那樣太過顯眼。

追出近十里,前面出現兩條岔路,辜獨傻了眼。

該走哪條路?

他突然笑了,一半是嘲笑,一半是欣喜;嘲笑自己沒有追蹤經驗,欣喜的發現左手這條小路上留有明顯的拖拉痕迹。

斷裂的車軸自然會在沙路上留下痕迹,難道拉走鏢車的人連這麼明顯的漏洞都沒能察覺?

辜獨沒有分析,只管追下去。

路前出現一輛馬車,馬車的車軸完好,支撐起一丈多寬的車廂平穩行駛。

辜獨飄身落在車頂,問:“有沒有看到一輛端了車軸的馬車過去?哈哈……”他問完問題才發覺自己的問題十分愚蠢,所以再又發笑。

小路的寬度只有丈余,這輛馬車已經將小路完全佔據,別說馬車,一匹馬擠過去也十分困難。

駕車的是位結實的中年漢子,等辜獨問完話,笑聲出口,他才轉回頭,轉過頭,他便看到了光頭辜獨,以至兩面正對。

任誰駕駛着馬車趕路也絕不會想到會有一個人突然出現在車頂,中年漢子眨着眼睛足足愣住好一陣子,這才怒道:“你怎麼跑到我家小姐的車頂上來了?下去!”

辜獨原本是要下去的,可他猛的嗅到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臉上立時泛起壞笑,翻身躍下。

車夫見他躍下便逕自轉回身駕車,哪管他是死是活。

辜獨確實躍下,但並沒有落地,而是手搭車窗跐溜鑽入。

誰堪覽明鏡,持許照紅妝?

車廂內坐着一位紫衫姑娘,手中握一柄銅鏡,正在梳理烏黑的長發。軟榻上還有開啟蓋子的胭脂水粉盒,嘴唇紅紅、腮頰香香,自是剛上完妝。

辜獨鑽進車廂的同時伸出手掌,準備在姑娘發聲叫喊前捂住她的嘴。可辜獨的手掌此刻並沒有捂在她的嘴上,只是伸在她的嘴前。因為姑娘並未叫喊,扭頭瞥了他一眼,繼續梳理烏黑的長發,問:“你怎麼進來了?”

“趕路趕累了,進來搭搭小姐的便車。”

紫衫姑娘一邊梳頭,一邊在軟榻上挪了挪身,給辜獨讓出容身之地,問:“你在追人?”

她的隨意與冷靜令辜獨多少有些震驚,大漠數百日,中原的女孩都變成她這個樣子了?

紫衫姑娘睜着大大的眼睛看來,因為辜獨沒有回答。

她身上最美的地方便是這一雙大眼睛,其內有汪汪清泉,令人着迷。

辜獨坐在她身旁,就這樣直勾勾的看着她的大眼睛,一言不發,眼皮不眨。

紫衫姑娘慢慢的向後避身,因為辜獨的身體正逐漸傾斜,越靠越近。當她的身體觸碰到廂壁,再也無法避身的時候,辜獨的嘴唇也湊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胸口的起伏也變得劇烈,“嚶”的一聲,呼出一口香氣,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大大的眼睛既然已經閉起,辜獨也就沒有了興趣,坐正身體,掀開車簾看看路前狀況,再又放落。

紫衫姑娘等了好久才睜開眼睛,用手肘碰了碰辜獨,幽怨的道:“壞蛋!”“好蛋!”辜獨笑了起來,道:“壞蛋不會這樣對你!”“那就是蠢蛋、傻蛋、糊塗蛋、笨蛋、鳥蛋、窮光蛋。”紫衫姑娘似乎把所知的蛋都加在了辜獨的身上,可“窮光蛋”剛剛出口,卻又覺得好笑,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辜獨猛的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輕輕一動,但並未收回,怯生生的看來,問:“你想怎樣?”辜獨並沒有想怎麼樣,只是道:“我在找人,叫你的車夫快點,見到岔路就停車!”

紫衫姑娘甩開辜獨的手,敲了敲廂壁,提高聲音,“快一點!”再壓低聲音,道:“他根本不是我的車夫,我怎麼叫他停車?”

“他不是你的車夫?”辜獨有些懷疑,問:“那他為什麼叫你小姐?”

紫衫姑娘擺弄起系在腰間的細帶,道:“他的主子是我乾爹!”

辜獨無語。

乾爹有兩種,他並不想知道紫衫姑娘的乾爹是哪一種。

“我叫蘇絳兒!”紫衫姑娘垂下頭喃喃着。

乾女兒有兩種,無論哪一種都不能招。

辜獨想起自己對自己的告誡:“下次若是遇到不能招的姑娘,千萬不能招!”

“我叫和尚!”

蘇絳兒瞪起大大的眼睛,驚聲問:“你是和尚?”

辜獨沒有回答,只是拍了拍自己的光頭,而後撥開車簾觀看——前方已有岔路。

三岔路口!

當中的小路邊有一個老樵夫,正坐在一捆手臂粗的乾柴上抽着旱煙。一口旱煙吸入,還未來得及吐出,辜獨便從蘇絳兒的車廂里蹦了出來,站在了老樵夫的身前。

老樵夫被突然降臨的辜獨嚇了一跳,一口旱煙該出沒出,憋得滿臉通紅,七竅生煙!

確實是七竅生煙,老樵夫的眼、耳、口、鼻、嘴都擠出嗆人的旱煙,鼻涕、眼淚隨後跟出,弄得滿臉都是。再憋了一小會兒,直到臉色發紫,他才劇烈的咳嗽,大口喘息。

辜獨看到了斷車軸的痕迹,就在當中這條小路上,依舊清晰可見。但前路卻再無痕迹,斷車軸的痕迹只繼續到老樵夫的身下,而後便消失不見。

老樵夫喘息均勻,氣呼呼的質問道:“你這個毛和尚,憑空跳出來,想嚇死老漢不成?”

“對不住!對不住!”辜獨連忙道歉,一邊圍着老樵夫查找憑空消失的斷車軸划割沙地的痕迹。

“毛手毛腳!”老樵夫嘟囔着,在鞋底磕去煙鍋子內的煙灰,將旱煙桿插在後腰,背起乾柴離去。

辜獨瞪大了眼睛,他此時的眼睛絕對要比蘇絳兒那雙大大的眼睛還要大。

因為他看到老樵夫在身後抽出一根乾柴,屈下腰,一邊前行一邊用手中的乾柴划割着沙土地面。

“老人家?”辜獨跑了過去,問:“您這是做什麼?”

老樵夫白了他一眼,似乎還在因為剛剛的驚嚇而生氣,沒好氣的回道:“去!去!去!不關你事!”

辜獨微微一笑,手掌摸進懷裏,這個時候還是用銀子來說話最能解決問題。他的手掌在懷裏摸了半天,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繼而變成了苦笑。

懷裏的金子、銀子還有銀票統統不翼而飛!

路上所經歷的事情在辜獨的腦海中飛速閃過,他臉上的笑容又起,因為他想到了眼睛大大的蘇絳兒!

蘇絳兒在車廂里曾用手肘碰了碰他,還叫了他一聲“窮光蛋”!

辜獨雖然知道被蘇絳兒偷去了他的銀子,卻又不能追趕,因為當前還有更要緊的事情。

如何叫老樵夫開口?

“嗨!”辜獨跳在老樵夫身前,一把奪去他手中的木棍,面做凶態,惡聲道:“把銀子拿來!”

老樵夫獃獃的看着他,似乎事情來得太突然,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

“咔……”手腕粗的木棍在辜獨手中斷成兩節,“想不想要命了?想要命就快把銀子掏出來!”

“要……要命!”老樵夫嚇得直哆嗦,顫抖着手摸進懷裏,唉聲嘆氣的道:“老漢剛到手的銀子,還沒捂熱乎呢!好漢……”“閉嘴,快掏銀子!”辜獨揮舞着兩根斷木。

老樵夫摸出一錠銀子,遞給辜獨。

辜獨自他哆嗦的手掌中奪去銀錠,喝問:“就這一錠?再沒有了?”“沒有了!”老樵夫回答的非常乾脆,頭搖的非常果斷。辜獨冷笑一聲,問:“誰給你的銀子,還沒忘吧?”

“是個姑娘。”

“什麼樣的姑娘?”

“穿着一套白紗裙,長得像大戶人家的小姐。”

辜獨將手中的銀錠丟還給他,道:“謝了!”

老樵夫竟然沒有接辜獨拋來銀子,而是慢慢抬起手臂,指向辜獨身後,木呆的道:“很像她!”

辜獨因此轉過身,所以他就看到了不能招的唐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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