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THE 029
THE029
侏儒從桌上拿起一根樹枝,在空氣中打了一個圈,憑空出現的零星光點不知從何處追過來,又順着樹枝的指向,鑽進了安傑的嘴巴。
安傑的嘴裏忽然被飽脹的話充滿,想張開嘴嘰里呱啦吐個乾淨,卻被侏儒跳起來一巴掌拍在他的嘴上讓他吞回去:“給我閉好!現在轉身往後,打開後門,站在地底的水潭旁再開口,不然咒語提前失效,我可不會再幫你。”
安傑連忙捂住自己的嘴,走到侏儒指的方向——在那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後面,果然有一扇小小的門。
安傑打開門鑽出去,一汪碧玉一樣的水潭出現在他面前。
他走到水潭前盤腿坐下來,鬆開了捂住嘴的手,侏儒注入的咒語就從嘴巴里鑽出來:
“碧綠的水潭,神奇水潭,
快把霧升起來,
把飄蕩的靈魂顯出來,
讓他把話說出來。”
安傑唱完,水潭就慢慢悠悠地升起了青綠的煙霧,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他的旁邊。
是斯諾。
雖然朦朧的霧氣讓他的面孔變得模糊,但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
他盤腿坐在安傑身旁,眼睛盯着水潭中飄起的霧氣,好像兩個坐在一起看風景的好朋友,在靜默地相伴。
好一會兒,斯諾才轉過頭看向安傑。
“斯諾?”安傑的聲音很小,連喘息都克制,害怕一個不小心把霧氣吹散,斯諾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斯諾笑着向安傑點頭,他幽藍的雙眼彷彿夜空,深邃而美麗,似乎充滿了深情。
安傑伸手過去輕輕挨他的臉,他就笑眯眯地歪着頭,小心蹭了蹭。
明明觸手只是空氣,這樣卻好像真的能碰到一樣。
“你還好嗎?”
斯諾又微笑着點點頭,張嘴嘗試了半天,才發出風一樣縹緲的聲音:“你呢?”
“我很好。”安傑低下頭,盯着水潭不敢看向斯諾,他說,“我只是遇到了一個難題,不知該怎麼辦。”
安傑說完這句話,就緊張得開不了口,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解釋。
解釋什麼呢?
——我想救你,但猶豫應不應該為你付出七年的時間。
——不不不,我的確是想救你,任何危險我都願意麵對。
——只是……我害怕時間。
七年太久太漫長,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個小時五十二萬五千六百分鐘,秒針的腳步要走三千一百五十三萬六千步,懵懂的嬰童能成長到有智慧,耄耋的老人可能已經入墳,用人的目光去看,是一眼看不到頭的空洞和未知。
“我想救你……”安傑終於開口,“但這似乎很難。”
“你為什麼想救我呢?”斯諾這樣問道,他說話很慢,好像很費力氣,“並不值得。要知道,從開始到現在,我對你都不大好。”
安傑一愣,說不出話來。
——是啊,我為什麼要救他呢?
——我為什麼非要救他呢?
——可是……可是不救的話,斯諾就真的無法再醒來了怎麼辦?
——他還那樣年輕,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地復了仇,擺脫了心臟的鐵釘,正該要獲得自由的時候。
——好吧,就算他還有一個仇人在伺機等待着,但是……從小可憐伶仃的人,不應該獲得幸福來彌補嗎?為什麼要在這麼年輕的時候陷入死亡的陰影?
“生或者死,不過是上帝和死神的博弈,你為什麼要來為了我來參一腳呢?”斯諾這樣說著,他又重複:“我對你並不好。”
——是啊,為什麼呢。
安傑無法回答,他愣愣地盯着水潭,像一尊雕塑一樣呆坐着,好一會兒才伸手揉了揉眼睛。
——是,你對我不大好,可我已經不想在意了。
——不管是同情的心情出現了變化,還是我就是個聖母,我真的,不想你就這樣消失。
——所以也是因此,我畏懼倘若我付出了七年的時間,卻得不到像我想要的回應。
安傑面向水潭,看到一綹烏木一樣漆黑的長發慢慢從他肩頭滑落,稍微沉重的呼吸就能將這長發擊碎,因為這是來自霧氣的幻影。
安傑一動不動,任由斯諾空虛的懷抱將他擁住。
他彷彿聽到斯諾沉穩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彷彿秒鐘不斷向前的步伐,又像是在說:“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全部都知道。”
安傑覺得自己太慫了,他知道自己向來都不大聰明,又蠢又呆,以前跟人一起看電影情緒上頭了還嘩啦啦掉淚,被人說娘唧唧的也是應該。
可是特么的都現在了,他連人都敢殺了,怎麼突然就又有種同樣的、看電影看得情緒上頭的感覺?
他狠狠揉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紅,惡聲惡氣、無厘頭地生氣了:“你能知道什麼?!”
斯諾輕笑,和安傑拉開一點距離,用手點了點自己的脖子。
安傑眨了眨眼,看向斯諾的脖子——白生生的一截,有什麼……?
安傑反應過來,摸向自己的脖子,好一會兒,他的指腹才蹭出不對勁來——他從脖子上拉出了一根黑色的長發。
“怎麼回事?!”
安傑目瞪口呆,心想自己已經遲鈍到這個地步了?按理來說頭髮沾到光溜溜的皮膚時,感覺應該很強烈啊?
然後他就看到斯諾撩起自己的頭髮做了一個剪髮的動作,從裏面拉起一根搭在了安傑的肩頭。
安傑腦袋biu的一下亮起了一盞燈泡,一向不靈光的大腦瞬間就跟打通任督二脈似的懂了:“你靠着這根頭髮一直跟在我旁邊?!”
斯諾笑眯眯地點頭。
安傑頓時——我靠之!
——也就是說我對月對風對樹葉悲春傷秋想念某某人的時候被看在眼裏了???
——被人追得灰頭土臉到處跑的時候也在被圍觀?!!!
安傑尷尬到整個人都要炸了,他手足無措頭皮發麻手抽風似的一下一下的抖。
斯諾卻很鎮定地從安傑手上拉過那根頭髮絲——安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頭髮絲在自己和斯諾的手中被崩成一根直線。
他下意識鬆手,看到頭髮漸漸消失在斯諾掌心,下一刻,自己被溫熱的手拉過,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怎麼回事?”安傑真的不知所措了,鼻間全部都是斯諾的氣息,讓他感到自己整個人都緊張得要厥過去。
“最後一點魔鬼的力量。”斯諾的聲音裏帶着沉沉笑意,“我想抱抱你。”
“……哦。”
“安傑兒。”
“嗯?”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跑得遠遠的,如果能到上帝的國度去,那就再好不過。”斯諾貼在安傑的耳邊輕聲說著,“但是……我的心臟被魔鬼侵染了,我現在非常自私,我想以後……很久以後,直到夜鶯到我床畔來為我唱歌的前一刻,我都能在伸手就能夠觸及的地方看到你……我想,能夠彌補以前對你的不好。”
安傑的心臟咚咚咚地跳起來,快得讓人感覺到痛,好像要跳出胸腔。
斯諾的聲音卻變得縹緲:“安傑兒,我可以自私地請求你嗎?”
安傑來不及回答,就跌坐在地上,水潭的霧氣消失,斯諾的身影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那根黑髮也在飄落到地面時,變成散落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