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處刑之日
再黑的夜,都會過去。
就像所有的事情,終究都會有終結一樣。
刑場設在燕京鬧市正中央。
燕國開國以來,從沒有在鬧市處刑過任何犯人。
妖人君傾,是第一人。
因為就算有人想來劫刑場,這兒攻來不易,退也不易。
周圍兵衛把守重重,刑場四周是重兵,圍觀的百姓之後仍是重兵,周圍的屋樓之上,森光寒寒,是精鐵打造的箭簇在日光下閃着刺眼的光。
妖人君傾,今日是必死無疑。
可君傾的面上,既不見灰敗之色,更不見悔過之意,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穩,彷彿他走向的不是刑場,而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地方。
更沒有任何人,看得出他是一個瞎子。
明明是白日,明明街道兩側擠滿了百姓,可卻靜寂如沉夜,唯聞鼻息聲。
君傾是從宮城天牢裏走出來的,在重兵的看押下一步一步走向鬧市中的刑場,他手上腳上帶着手銬腳鐐,每走一步,都會帶出噹啷噹啷的聲響,在人多得可怕卻又靜寂得詭異的街道上顯得異常清晰,也異常刺耳。
“妖人,你,你還我夫命來!”忽然間,人群里一名面色蠟黃的婦人嘶喊一聲,同時作勢就往君傾衝來,雙眼腥紅,儘是怨恨!
她如一匹瘋了的野獸一樣,只想要撲到君傾身上,將他撕碎!
可她不可能撲得到君傾身上。
因為道路兩旁站滿了戒守的兵衛,既是防着有人劫刑場,也是防着百姓騷動。
婦人被兵衛攔住了,然她怨恨到極點的叫喊聲就像是一塊石子扔進了平靜的湖面里,激起了千層漣漪,激起了周遭百姓心中的所有怨恨。
一時間,靜寂被打破,被一聲高比一聲的怨恨嘶喊聲打破。
“殺了他,殺了他!千刀萬剮!”
“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永世不得超生!”
百姓的嘶喊聲愈來愈烈,騷動愈來愈厲害。
不知是誰,抬手就朝君傾扔來了一把已經腐爛發臭了的菜葉子!
“打死他!殺死他!”
一旦有人起先,就不怕後邊無人跟上。
各種青菜爛葉甚或臭雞蛋和石子,都接二連三地朝君傾扔來。
君傾不閃不避,甚至連頭都沒有輕輕轉上一轉“看”向周遭這些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的百姓,就好像他知道了自己有罪而甘願受這樣的羞辱一樣。
可是不是。
他不閃不避,那些明明就該砸到他身上的東西,卻一樣都沒有砸到他身上,反是引來了另一番景象。
奇景。
讓人震驚得無法置信的奇景。
當那第一把爛臭菜葉子朝君傾身上扔來時,不知從何處突然就飛掠過來五隻鳥兒,飛到君傾身旁,替他擋下了這些臭爛的菜葉子!
用它們的身子替君傾擋下那些菜葉子!
更甚的是,那五隻鳥兒……是燕子!
是春天裏才會飛來的燕子,是會給人們帶來好運的燕子!
可燕子怎會在深秋出現,又怎會以自己的身子替這罪大惡極之人將這爛葉子擋下!?
周遭拋砸來的東西更多,所用力道更強。
那五隻燕子沒有走,它們依舊用它們的身子替君傾擋住周遭扔來的污穢之物。
然,不僅是那本該只在春日裏飛來的五隻燕子沒有離開,甚至有更多的燕子,更多的鳥兒飛來!卻又全都如這五隻燕子一般,以己之身,保護君傾!
朝君傾扔砸來的污穢之物愈多,圍到他身邊來的鳥兒也就愈多,它們圍在他周身,竟是將他嚴嚴圍在中央!完完全全地替他擋住了所有污穢之物!
而君傾仍在往前走。
他的腳步沒有停下過。
就好像這一切與他根本沒有干係一樣,又好像他是迫不及待地要走到刑場,走去送死一樣。
百姓驚了愣了,不管是一路看押君傾的兵衛還是站在道路兩側防衛的兵衛也都震驚了,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景象,沒有人見過多得這般詭異的鳥兒,沒有人見過鳥兒會這樣來保護一個人,保護一個罪大惡極的罪人惡人!
可縱是覺得再震驚再詭異,也沒有任何兵衛敢朝這些鳥兒動手。
會在春暖花開時節出現的鳥兒,在人們眼裏,都是能帶來好運帶來福氣的鳥兒。
從沒有人逮過燕子,更從沒有人殺過燕子。
燕國燕國,燕國之名是以春日的燕子會給國家帶來福祉而定的,在燕國,從沒有人敢殺過燕子。
燕子,是福鳥。
如今這福鳥就圍在罪人身側,誰人敢動手?誰人敢驅趕?
甚至沒有人再敢朝君傾身上扔污穢之物。
可福鳥為何要幫這個罪人!?
妖人,他一定是妖人!他若不是妖人,燕子怎麼會在這種時節回來,又怎麼可能幫他!?
一定是他施了妖法控制了這些燕子這些鳥兒!
“妖人!妖人必除!妖人必須除掉!”
“對!妖人必死!妖人必死!”
“妖人不死,就會禍國殃民!”
“燒死妖人,燒死妖人!”
“燒死他,燒死他!”
“妖人不除,國難安!”
百姓不再朝君傾扔東西,也沒有人再朝君傾撲來,他們在高聲的吶喊。
帶着無盡怨恨的吶喊聲,能震得人耳朵轟轟直響。
鳥兒從君傾周身散開,停到了周圍的樹上,屋頂上,廊檐下。
它們沒有離開,只是停在了一旁而已。
君傾仍在慢慢地朝刑場走去,他身上的鐐銬仍發出噹啷噹啷的聲響。
他面無表情,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周遭百姓那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又似乎是他根本不在乎。
妖人?
呵呵……
所謂的刑場,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排布,唯一特別的,就是主刑官的席位與刑台。
刑台很高,卻不是木板搭成的邢台,而是一塊塊劈成塊狀的木頭和一捆又一捆柴禾搭成的刑台,足足搭了兩丈寬半丈高!
那些木頭與柴禾,是桃木劈成木頭,桃木的枝椏捆成的柴禾!
半丈高的刑台上,架着一個精鐵打就的十字刑架,架桿足足有一尺寬!
架桿底部入土半丈之深,極難撼動。
假若這刑架上捆綁着人,假若這堆做刑台的柴禾點燃起來,這刑架上的人,必將痛不欲生。
腳下全是火,背部被灼熱滾燙的鐵鑄刑架燒灼着,其中滋味,盡可想像。
這個刑台,自然是為君傾準備的。
帝君姬灝川就坐在主刑官的位置上,神色冷冷。
能得帝君親自監斬的人,君傾也是這燕國史上的第一人。
他們是要準備燒死他。
卻又不僅僅是燒死他而已。
刑台旁站着兩個赤着上身的健壯劊子手,不同於一般的劊子手。
因為一般的劊子手手上拿着的是鋒利的大刀,能將人的腦袋一刀就能砍下的大刀,而這兩個劊子手,手上拿着的卻不是大刀。
他們一人左手上拿着的是一支火把,右手上提着的是一桶猛火油,另一人手上,右手裏拿着的是一把沉重的木頭鎚子,左手上拿着的則是……一根釘子。
一根成人食指粗細,四寸左右長的釘子。
桃木削成的釘子!釘子一頭削的很尖很細,只要力道用得對,它就能輕易地釘進人的皮肉里,釘進人的頭顱里!
就算釘不進,也能用那劊子手手上的大木錘將人的頭骨先行打碎,再將這桃木釘釘入,同樣能讓這人的魂靈擊碎!
桃木釘入頭骨,若是妖,將魂飛魄散,若是人,那此人的魂靈便將生生世世化作荒野之魂,永生永世不得入輪迴井,沒有往生,只能遊盪於這天地間,直到靈氣殆盡,魂隨風散。
連一縷冤魂,都沒有資格做。
君傾看不見,看不見刑台,看不見劊子手中的桃木釘,但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麼。
他們在等着他的這一天,他又豈非不是在等這一天?
不用姬灝川發話,也不用兵衛擒押,君傾像是到了一個茶館一個飯莊一樣,慢慢地走上了那柴禾搭成的刑台。
桃木柴禾搭成的刑台,本是走不穩的,可君傾的每一步,卻像是踩在平整的磚石鋪成的石階一樣,平穩異常,既不歪倒,也不踉蹌,更不需要攙扶着什麼。
但凡習過武的人都知道,能在這樣的不平穩的柴禾堆上走得如此的平穩的人,當是有多身後的內力!
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丞相君傾……竟是習武之人!?
他藏得……如此之深!
刑場內外的所有的兵衛不由自主地將自己手中的兵器抓得緊緊的,雙眼死死盯着君傾,就怕這個詭異的妖人會突然生出什麼妖法來一樣。
不過他們也無需這般緊張,那些木頭柴禾可都是桃木,妖人異類最害怕的桃木,那妖人在其中,就像是老鼠到了四壁光滑的大瓮了,再不可能爬得出來!
只有死路一條。
今日有太陽,就好像上天也在慶幸誅殺妖人君傾這一大喜事一樣。
刑犯既已走上了刑台,那自是要將其捆綁到那鐵鑄的刑架上去,是以隨即有兵衛上前來,用粗大的鐵鏈將君傾牢牢綁在了刑架上。
距處刑的正午時分不過還有半柱香的時間。
姬灝川死死盯着面無表情的君傾看,一言不發。
所有人都在等着刑台被潑上猛火油被大火燃燒的那一刻。
沒有誰比姬灝川更期待這一刻。
他被君傾壓製得太久太久,久到他逼不得已要用最卑劣的方法去殺他,而就算是最卑劣方法,他也未在心中抱過成功之想。
就算誅殺是他手上最鋒利的一把刀,但他也從未想過誅殺會成功,會成功地取下君傾的性命。
然她雖未成功,卻也是成功了。
他從未想過,那個天地無畏的君傾,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亂了心!
一個人若是沒有心,誰都傷他不得。
他一直以為,君傾就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誰知他竟然有心。
不僅有心,甚至還會動情。
一個人若是有心,那他就再也不是無堅不摧,那他就一定會有弱點。
致命的弱點。
誅殺就是君傾的弱點,致命的弱點。
若非如此,四年之前,他又怎有機會取了他的性命?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四年之後,那個由他親手了結了性命的君傾!竟又活了過來!
不僅活了過來,竟還又回到他的眼前來!還要再如四年之前一樣,處處壓制他,他為帝王,卻又不是真正的帝王!
身為帝王,怎能被一個下臣壓制!
但,他已經不是四年之前那個手上無權的新帝,他也不再是四年之前那個只手可以遮天的丞相君傾,他就算有卞國在後撐着又如何,他手上再無實權,他不過是空有一個丞相的名頭而已。
既是空頭之名,他就賞給他又何妨。
君傾這個人,總歸是要死的,再一次死在他的手裏。
他忍他一年半載,不過是為了等待一個名正言順處決他的時機。
百姓,就是最好的劊子手。
這是百姓之請,卞國也插手不得!
沒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一國之君,更是不敢。
他要君傾的性命,誰人也攔不得!
這一次,縱使他是青羽妖人,也絕不可能再有死而復生的機會!
一個連身體都化作了灰的人,又怎可能還復活得了?
就算他真有妖法,也離開不了這個地方!
猛火油已在君傾腳下的柴禾堆上灑好,也澆到了他背後的那樁鐵鑄刑架上,只等姬灝川手中的令箭落地。
處刑時辰已到。
“處刑時辰到——”
姬灝川手中的令箭在這高唱聲中離了手,面色陰冷,毫不猶豫。
“戾——”一聲尖銳的戾叫聲在令箭離開姬灝川的同時驟然響起。
嚶嚶嚶,卡文,要屎了,有沒有人想給本人打雞血的!本人需要雞血!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