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門關開
正所謂天上一天,凡間一年。十年時間轉瞬即逝,三界之內,無論人間、天界,都是一片安樂繁華的新景象。
常樂都內人聲鼎沸,今日正逢七月十五,是祭祀求神、驅鬼還願的大日子,商鋪街道皆是人滿為患。一明黃色轎子,從府台大人宅坻的偏門出來,七拐八拐便上了都內官道。此時街上商販無數,走徒也多,轎子難免被擠在了人堆里,任轎外的隨從怎麼叫喊,也是難以移動半步。
薄薄的轎簾被幾根青蔥手指掀起,露出一道縫隙,一雙清澈杏眸從裏面露出來,不斷打量街上的一切。轎中坐的不是別人,正是府台大人家的小小姐。此女為府台大人髮妻所生,因為是老來得女,因此府台大人便將其視為掌上明珠,寵愛非常。
這小小姐不過十三四的年紀,便有了其母親年輕時的姿容,膚白貌美,一副俏佳人的模樣。
“小小姐,莫要再看了。若是老爺知道了,奴婢定是又要挨罵!”一女子坐在小丫頭身邊,滿臉緊張的說道。此番陪着這位千金出來,她心裏可是極忐忑的,若是出了岔子,她的性命也便不用要了。
小丫頭聞言並未回頭,只有幾聲清脆的玉鈴聲,伴着她晃動的髮鬢響了幾下。作為府台之女,她自懂事以來就從未出過府門,若不是再過幾個月就要行及笄之禮,她爹爹也不會給她機會,讓她出來瞧瞧。
透過轎簾,吆喝叫賣的商販,來來往往的公子、小姐,稀奇古怪的各色飾物,一一映入小丫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今日是於蘭節,驅鬼辟邪的東西遍地都是,不過一會兒,她便看膩了。
她記得娘親曾經說過,日後若她出嫁,定是要嫁在常樂都最好,因為常樂都中的公子,都是風流倜儻之輩。可她看了這麼久,風流倜儻的沒見着幾個,賊眉鼠目卻見了一堆。
心中一陣失望,小丫頭撒手便要將帘子鬆開。轎簾落下前,她的視線掠過一旁街巷,忽然瞥見一身穿白袍,手持酒樽的男子正倚牆而立。雖然只是匆匆一眼,男子俊逸非凡的氣質,眉目如畫的側臉,卻是讓小丫頭一陣春心萌動。
她急忙掀開轎簾再往那處望,巷子裏卻只剩下一地青磚,再尋不見男子的影子。一直到下了轎子,在廟中上了三柱敬神香,男子的身影仍在小丫頭腦中回想。
像她這般的青蔥年紀,本就是最容易動心,祈願的時候,小丫頭不禁虔誠跪拜,朱唇輕啟,低聲道,“願日後得一郎君如他,情才絕艷,世無其二。”
季青執了酒樽,從官道旁的小巷離開。此時細雨剛剛停歇,他一襲白衣不染纖塵,一邊循着破敗的石板道前行,一邊喝着杯中的梅子酒。只不過令人驚訝的是,不論怎麼喝,他手中的酒樽都是滿的。
很快便到了城外,季青抬起頭打量四周,這裏半個人影都見不到,樹木也生的枝繁葉茂,實在是一個放手收妖的好地方!立在原地等了半晌,周圍卻是一點動靜也無。男子好看的眉頭皺了皺。這些個妖精們總是不會別出心裁一些,每次都用的同樣的手段。臉上終於閃過一絲不耐,季青對着面前的林子道,“跟了這麼久,還不打算出來?”
話音剛落,便有一女子現出身形來。只見其着了一紫色水煙裙,上身卻偷工減料的只穿了一同色肚兜,烏亮的長發,如瀑般披散在身後。狹長的鳳眸中,水波蕩漾,讓人一看之下便甘願要溺在其中。
媚惑的勾了勾唇,女子從一棵樹后鑽出來,脆聲道,“都說常樂都出了個年輕俊朗的道士,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季青神色淡淡,將手中酒樽湊到嘴邊,再喝一口,才說道,“現在你有兩條路。要麼離開大夏,要麼被我投入鎮妖塔。”
女子聞言,嘴角浮起一抹譏笑,美艷的臉龐更顯動人。她纖細的手指掋上下頜,眼中流露出赤衤果的神色,“年紀不大口氣不小,待我吸干你這半仙之體,看你還能說出什麼話來,如此俊逸的一副皮囊倒是可惜了。”
感受到女子瞬間散發出強烈的妖氣,季青默默在心中搖頭,鎮妖塔下又要多一隻妖了。
不過一柱香的功夫,男子便再度出現在了常樂都外,其一身白衣依舊,只不過頸上多了道血痕,顯得有些突兀。季青臉色難看的朝城中走,心裏卻是想着怎麼壓榨土地老兒一番,雖說是自己故意放鬆,讓那妖精輕易近身的,但此番招惹上這麼一隻野蠻的妖,還害他差點被割喉,都是那小老兒害的!
腳下生風般走的飛快,季青轉眼便進了內城,來到土地廟中。不找痕迹的摸進後院,季青將腳往地上輕輕一放,看似輕輕,實則是用了十足十的力,直接將還在瞌睡的土地老兒,從地下踹了出來。
狼狽的扶了扶頭上的木冠,土地戳着法杖,沖眼前面色不佳的男子道,“季青,你怎麼來了?”
季青袖袍一甩,將一塊青色玉片拋出。細看之下,不難看出玉片中夾雜了一抹紫色的東西,正時不時掙扎幾下。土地見此,連忙將玉片接在手中,唯恐一個不小心就將其打碎,並轉頭對季青道,“這麼快就將這蜘蛛精抓來了,果然是鍾馗上仙看上的弟子。”
季青完全沒有理會土地的吹捧,白袍底下伸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來。
土地見此臉色一僵,隨後心不甘情不願的,從腰間掏出一迷你酒罈來,放在季青手上,並囑咐道,“這可是我上次參加八仙大宴的時候留下的,你多少給小老兒留點。”
酒罈方一被拿出來,季青就已聞到酒香了,他利落的從懷中取出酒樽,將壇中的佳釀倒了個七七八八,才反手將酒罈拋了回去。臨走還不忘對土地道,“下次找我幫忙,就不止這個價了。”
看着手中真的只剩一點點酒的酒罈,土地覺得有點憋屈,但還是一跺腳轉身鑽回了地下。誰讓他不過是個小小土地呢,這大夏朝單土地就有上千。
七年前,寺廟裏那次雷劫沒將季青劈死,反倒將他劈成了半仙,倒是住持大師直接去了極樂,再度轉世輪迴。沒有人知道,季青的雙親便是死於雷劫的,對於季青而言,他最不屑的便是那些執着於求道升仙之人。但造化弄人,最不想沾染仙道的人,機緣巧合成了半仙,想要升仙達道之人,最終卻是人死夢滅。
寒氣隨着細雨飄散,季青仰躺在廟頂上,放佛無知無覺一般,任由雨絲將其籠罩起來。他一雙桃花眼深不見底,此時映出空中染了紅色的圓月來,顯得更加莫測。終於整個圓月被紅色浸染,變得黯淡無光,季青口中喃喃道,“月潛門開,是時候了。”
詭異的紅色月光下,季青站起身來,遙望遠處。只見天地交接之處,一道巨大的青銅門正緩緩打開,無數灰白色的鬼怪爭相從門中鑽出,伴隨着細密的雨絲,化作無數灰煙消失在天地之間。
看着這一詭異的景象,季青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今年的鬼怪怎的如此多,不要生出事端才好。雖是這般想着,男子仍是有些漫不經心,那倒不是因為他寡情,而是他本就七情不全、六欲有缺。
當初季青剛剛降生時,就有一道士雲遊而來,無巧不巧碰見了季青父親,抱着他坐在樹下玩耍。那道士一見季青相貌,便直道,“此子一看就知七情六慾不全,乃是天生修道之人,夫人若願意將此子交予貧道教導,他日定能得成大道!”
那是季青不過半歲,而他父親本就是夏朝第一巫師,聽了道士之言只覺荒謬,便直接將那人趕走了。那道士離開之前,不斷搖頭,“此子雖有成大道之態,亦有成邪魔之色,既然我與他緣分淺薄,那便也不能強加干涉。”
看着遠處的詭異情形,季青便身形一動,朝常樂都內飄去。雖說鬼門關開是玉帝下旨,為了給地獄中的惡鬼一次重返人間的機會,但多數鬼怪都打了別的心思,恨不得將人間的一切吞噬殆盡才好,每一年鬼門關開,都會讓季青好好忙活一番。
因着白日裏進行了大規模的祭祀,常樂都內滿是香燭焚燒的氣味,伴隨着裊裊的白煙,在空氣中來回飄蕩。
打更人穿了一襲黑衣,戰戰兢兢在官道上走着。他聽廟裏的僧人說,這麼穿鬼物們就看不到他。今夜原本不該他打更的,府衙里另一個打更人病了,只能讓他頂上。縮了縮脖子,打更人將手中的燈籠調的更亮一些,今夜的霧太大了,讓他看不清腳下的路。
轉過城中最有名的迎客樓,打更人便看到街道那頭,一股白煙滾滾而來,其中似乎還夾雜着幾不可聞的咆哮聲。心裏咯噔一下,打更人扔下手中的更鼓,掉頭便跑。但他沒跑幾步,便被一雙修長的手拉住。回頭一看,竟是一年輕俊朗的公子,身着一襲白衣,手裏提着他剛剛扔下的更鼓。
打更人拍了拍胸口,喘着粗氣道,“嚇死我了,今夜是鬼門大開的日子,公子不早點歇息,怎麼還在外面遊逛,也不怕被無頭鬼拖了去,還是早些回家就寢吧!”
說完便從男子手中接過更鼓,壯着膽子繼續朝迎客樓另一面走去。只是他沒有注意到,他手中的更鼓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雖說還是個更鼓的樣子,但已經被換成了可以驅鬼的法器。
季青看着打更人消失在夜色中,身形也是緩緩消散。若是打更的還在,看到這一幕說不定就要生生咽了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