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擲筆·微醺

第143章 擲筆·微醺

荒唐人間,馬踏殘紅別綠。

薄煙孤影,應是歸人。

倉皇,迷累

誰伴我醉

擁爐酌雪,素手淺撥寒心。

鄉里舊俗,家裏的小孩若是夭折了,父母便要忍痛將其扔到石橋下,否則會牽累到家中生人;若是未嫁的女子死了,則要在三日內安葬。回塔縣多的是寒山,總會有那麼一方凈土,容得下那個叫歐陽淺盈的女孩。

太陽要下山了,外出的人兒也該回家。紙錢化成灰燼,如翻飛的蝴蝶般飄飄揚揚。舉起金樽,一杯薄酒入地成眠,願你一路走好。

蘇媯看着遠處站着的男人,她的心寒透了,姜之齊不願祭拜淺盈,他說自己的陽氣太重,恐亡靈受不了。是這樣嗎?你是根本看不起淺盈吧。

“巧頌,盈盈臨終前對你說了句話,我不太明白。”山上風大,蘇媯不由得咳了幾聲,她從頭到腳打量正在燒紙錢的巧頌,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鬢邊斜插了朵白紙花,淡掃峨眉,薄施胭脂,的的確確秀麗可人。蘇媯淺笑道:“你該滿意了,這話什麼意思。”

巧頌用袖子將飛進眼裏的灰拂去,她低着頭,神情悲痛:“我沒有聽見盈盈說這話,許是我太悲傷了。”

“是么。”蘇媯冷笑一聲,她扭頭看了眼淺盈的墓碑,這時正好有一隻白色蝴蝶飛來,盤旋在巧頌頭頂不願離去。蘇媯扶着肚子,垂眸看跪在地上的巧頌,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頭頂那隻白色蝴蝶是不是盈盈啊,你瞧,她來找你了。”

這話一說出,巧頌的臉色果然變了,是害怕?還是心虛?可只是瞬間,這女孩就恢復如常,她笑的依舊謙卑溫柔,抬眼直視蘇媯,道:“夫人慣會說笑的,不過一隻蝴蝶罷了。”

王府的一眾女人,出挑的就那幾個。

姐姐被人暗算,帶着遺憾仙去了;

眼下有兩顆勾魂美人痣的清蓮,被姜之齊親手扼殺在地牢;

最早還有嬌嬌喬喬的嫣紅,不幸為蕭氏頂了包,杖斃了;

王府敗落後,能活下來的女人,都不簡單,比如眼前的這位看起來單純無辜的巧頌姑娘。

蘇媯不能喝酒,她將酒樽舉到鼻子跟前,深深地嗅了口,醇厚的味道已然讓她半醉,又一杯酒倒在地上,敬誰?敬可憐的盈盈,敬不公的命運。

“盈盈她只有十五歲,實在太單純了。”蘇媯的身形有些晃動,她將手撐在冰涼的墓碑上,笑道:“她的眼界和想法只局限在歐陽府里,不客氣的說一句,她的那點小聰明真的上不了檯面。如果有人一直引導她做不該做的事,你說她會不會傻的相信?”

巧頌身子一僵,嘴角擠出抹強笑:“或許會吧,畢竟她年紀還小,還不懂人心險惡。”

“是啊,人心險惡,你這話說的真好。”蘇媯歪着頭看巧頌,輕笑道:“那如果有人教唆這個傻姑娘自殺,她會不會用鋒利的剪子抹脖子呢?”

“夫人,您這是說我么。”巧頌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她將膝上的土拍去,依舊低着頭,謙卑道:“其實您又是怎麼做的呢?明知道盈盈她勾結了山賊,卻放任不管,說到底是您的冷漠和三爺的殘忍,將她送上了絕路。”

有些人說話,總能說到別人的痛處。蘇媯一向善辯,此時竟不知如何去回巧頌。

為什麼明知道盈盈在做傻事,卻不制止?因為害怕。她怕啊,她見過太多的屍體和死亡,詐死逃走的黃毛鬼和佯裝招安的山賊,他們有各種可能會忽然出現要了她和孩子們的命。她不得不參與姜之齊的清掃計劃,為的就是徹底的安枕無憂。

許是瞧見蘇媯有些悲傷,巧頌勾唇一笑,她的聲音依舊軟綿綿的,殺人於無形:“夫人,妾身的雙手從未沾過血腥,也沒有人因為妾身而死。倒是您,這麼長時間口口聲聲喊淺盈為妹妹,給她做好吃的,給她梳頭,給她錢花,還假裝開導她,這種行為是不是可以等同於將豬養肥,然後宰了吃肉?”

說罷這話,巧頌走過去扶住蘇媯,往姜之齊站的方向走去,她輕輕地搖頭,淺笑嫣然:“人不能太無情了,還請夫人以後多想想因您而死的盈盈,待人要真誠些,留人一條活路。”

是啊,如果不是因為我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和孩子的安全,而沒有拉她一把,盈盈怎麼會尋短見。蘇媯想到此處,心裏梗的更難受了,她甚至不敢回頭看淺盈的孤墳。不,不對,巧頌這賤人在引導我,她想利用我的愧疚,將過錯全安在我頭上,真是好歹毒的心腸。

“怎麼這麼久,快回家吧。”姜之齊早都等的不耐煩了,他給呆站在馬車前的蘇媯披上件長袍,撫着蘇媯蒼白的小臉,皺眉道:“臉色這般難看,可是着了涼?”

蘇媯揮開姜之齊的手,她從髮髻上拔下銀簪,獰笑着一步步逼向巧頌,此時的巧頌雙目含淚,似有委屈卻不敢反抗,她只得望向姜之齊,怯懦道:“三爺,你看夫人她要,要,”要殺我。

許是巧頌看起來實在太柔弱了,又許是蘇媯真的很蠻橫強勢,姜之齊有些不忍,語氣不是特別好:“七娘,你何苦跟她置氣,她身世可憐,再說又沒惹你。”

可憐?從你姜之齊口中,竟然會說出可憐二字,真是好笑。看來所有男人都喜歡那種看上去柔弱無害、像小白兔一樣的女人呀。

蘇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她將發簪別在巧頌的髻上,呵氣如蘭:“我逗你玩的,我怎麼捨得殺你這麼好看又能說會道的小美人呢。”

巧頌愣住了,她從來沒見過如此讓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一時間,她竟不知如何應對,只得獃獃地看着三爺帶着這女人,漸走漸遠。也只是瞬間,巧頌的神色又恢復如常,她匆忙趕上去,帶着抹不服輸的淺笑。

只要是女人,都會有弱點。蘇媯,你也不例外。

*******

肚子越來越大,離臨盆之日也越來越近了。在晚上金子睡着的時候,蘇媯總會將油燈挑亮,拿出針線、戴上頂針,為他做鞋。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幾年韓度帶着兩個孩子在江湖漂泊,也不知道走破了多少鞋。其實她最想給兩個孩子做鞋和衣服,轉頭一想,幾年不見,他們肯定都長高了。還是等他們來了,再量身做吧。

每當蘇媯拿着針線發獃時,姜之齊總會笑眯眯地湊過來,他滿是心疼地說:快睡吧,其實我的鞋還能穿,你別做了。

每次聽見這種話,蘇媯總會淡淡一笑,然後低頭繼續縫製。自從淺盈死後,她就沒有和這個男人再說過一句話,有時候覺得連嫌棄他,都是在浪費情緒。

上午在家用飯、打掃屋子,在下午時,蘇媯就會帶著兒子和做好的鞋下山,在離軍營不遠的小亭子去等。

每天等,每天不見他們來,可蘇媯總會鬆一口氣。見不到的時候想的要命,可真要團聚時,說實話,她有些害怕。她不知道如何面對韓度,她更不知道如何跟孩子們解釋。

而姜之齊呢?起初他很是反感蘇媯下山,可拗不過她,只得派人在遠處盯着,以防她遭遇不測,或者逃跑。

天邊的火燒雲好美,蘇媯將手掌攤開,看紅色的光,她嘆了口氣,今日又是白等一天。

“金子,回家了。”蘇媯從亭子裏的長凳上慢慢起身,她拿起坐墊和裝鞋的包袱,招呼正在蹲着玩泥巴的兒子:“不玩了,快跟娘回家吃飯飯。”

正在此時,馬蹄聲達達傳來。蘇媯心頭一顫,她抬頭向前看去,只見一輛馬車踏着夕陽的餘暉,緩緩駛來。駕馬的男子,他有着世間最完美的面龐,黑髮用玉冠綰住,白衣瀟洒風流,薄唇隨便一勾,就是無限風情。

他,韓度,是他。

蘇媯忽然抱起兒子,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趕緊逃。她害怕見到他。

“月兒。”男人清朗的聲音從遠處響起,並且越來越近,終於,一雙只在夢裏出現的溫暖大手再次覆上她的肩膀,手的主人有些激動:“你是月兒,對嗎?我是韓度,我來了。”

你是韓度,我當然知道了。你救了變成殘廢的我,給了我第一個家,讓我在無數個絕望的夜,好有親人可以思念。只是卑劣的我在仇恨中越陷越深,最終辜負了你。

袖子被人來回輕輕搖晃,蘇媯垂眸一看,原來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這小姑娘長得極可愛,粉雕玉琢的像個瓷娃娃,她仰頭看着蘇媯笑:“姨娘,我是不語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不語。

蘇媯將金子放下地,她撫着不語粉嫩的小臉,淚流滿面:“你,叫我什麼?”你小的時候一聲聲地叫我娘親,是不是我的絕情離開,你怨恨我了,對不起孩子,娘親對不起你。

不語扭頭看了眼高大的父親,狡黠一笑,她張開手臂環抱住蘇媯,可母親的肚子太大,她的胳膊又短,摟不住。這小姑娘頑皮地仰起頭,笑的時候會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好看極了。

“爹爹說我的娘親有萬不得已的苦衷,這才會離開。”不語用小臉蹭了蹭蘇媯的肚子,眨着眼睛笑道:“所以我想,如果再見了娘親,我就要叫她姨娘,不能給她惹上無妄之災。”

“你,”蘇媯萬萬沒想到,這個孩子竟會這麼。

“她很聰明,對吧?”一旁站着的韓度眼裏滿是驕傲,他寵溺地揉了揉花不語的小腦袋,得意笑道:“我的女兒若是笨蛋,世上就再沒有聰明的人了。”

蘇媯又驚又喜,她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十歲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就是個被嬌縱壞了的蠢公主,哪裏有不語這麼機靈懂事。只不過古人都說慧極必傷,而不語這麼…呸呸呸,哪有做父母的咒自己的孩子,不語一定會很幸福的長大,兒孫滿堂的。

“韓度,我,我,”在等待的這些日子裏,她曾無數次的想像見了韓度該說什麼話,她想撲在他懷裏哭,她想告訴他這些年的痛苦,她更想懺悔,可真的見到后,有的只有八千里塵土與無語凝噎。是啊,她長大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偏激的李月華了,她現在是蘇媯。

“這就是小嬋的兒子?”韓度率先打破尷尬,他抱起金子,仔細地端量懷裏的孩子,越看越覺得像她,越看越想她,越看越覺得…辜負了她。一行清淚從韓度眼中滑下,他親了親金子的臉:“這孩子,很好。”

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要不,咱們先去縣裏吧,晚了就進不去了。”蘇媯知道韓度想姐姐了,她也想,尤其一個人的時候,更是想她溫柔的音容笑貌。蘇媯摟着不語,伴着韓度一起往馬車走去,她輕聲詢問道:“千寒呢?怎麼不見他。”

“弟弟在車裏睡著了。”

“……”

*******

不遠處的林子裏,一個年輕的後生注視着馬車往縣城的方向駛去,他忙對首領劉能道:“夫人怎麼跟野男人跑了,咱們要不要追?”

“追,追個鳥,楚王是你能惹起的?”劉能賞了手下一腳,他亦看着遠行越遠的馬車沉思,方才夫人和那個英俊的男人說了什麼話,他一句也沒聽見,可他卻聽見了那個男人叫什麼,韓度。劉能轉身就往軍營走,邊走邊說道:“這事不得了,快去告訴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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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骨之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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