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亡妻
“小冽啊,你們也來散步嗎?我還以為你和南南已經回去了。”
如果不是程蘭追上來率先開了口,謹言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五年啊,她思他念他盼了五年,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站在他面前,撲進他懷裏,再好好地感受一下他的心跳,聞一聞他身上好聞的木香,說一句:“董冽,我回來了……”你想我嗎?
她低了低頭,將左側鬢邊的髮絲攏了攏。五年前在托卡德羅廣場幫助顧氏夫婦的那一次,小偷手指上的指環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迹,經久不消。不仔細看的話不容易發現,可在他面前,她想呈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董冽俯視着眼前站在低處的小女人,臉上還掛着斑駁的淚痕,無助心慌得像個孩子。她把頭髮弄下來擋住臉幹什麼?是沒臉見他嗎?
呵!他剛剛還帶着南南去拜祭了他失去多年的亡妻,可這一刻,他的妻子卻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從看清謹言的那一刻,董冽便神色複雜,沉默不語,就連程蘭跟他說話,他也沒聽見。呆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地說道:“是啊,我帶南南來山上逛逛。”
這幾年,謹言每次都只是打電話回家說自己很好,反倒董冽每年都會帶着來明城幾次,每當季清和程蘭問起謹言,他也都說好。
他們兩個從未聯繫,卻極有默契地將季清和程蘭瞞住。
程蘭畢竟是有過多年閱歷的人,看得出兩人之間似乎有什麼問題。年輕人的事,畢竟還是需要他們自己來解決,於是,程蘭打着哈哈:“我突然想起來,我得去你舅家拿點東西,謹言啊,小冽你們倆慢慢逛回去吧,媽媽先走了。”
“哎……”謹言還想說什麼,程蘭卻已經轉身跑下了山,速度快得都不像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老年婦女。
謹言看着董冽,萬千言語哽在喉間,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心底輕嘆一聲,她彎下身,抬手想要去摸南南的臉,可是南南卻一閃身,躲到了董冽的身後,看她的目光里多了幾分疏離和恐懼,又隱含了一點點思念之情。
“南南……”她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後尷尬地笑笑,掩飾性地將垂落鬢邊的髮絲挽到耳後。
董冽的目光一緊,她的臉上,怎麼會有一條小小的疤?是誰,居然敢傷害他的女人!
心裏被欺騙被拋棄的怒火瞬間沒了一半,滋生出一股心疼,他忍不住想要去將她摟入懷中,可又被他生生的剋制住。
當初,他以為她死了,他把自己關在房子裏不吃不喝兩天,第三天瘋了一般從南城飛到明城,把每一個她可能會出現的地方都跑了一遍,他不相信她會死,他堅信她還活着!
這五年,他夜夜枕着她的衣服入眠,午夜夢回間看見過她無數次,可是,觸手可及之處,只有一片冰涼。
是,她還活着,而且好像還過得不錯。
她的頭髮變長了,臉上也化了淡淡的妝容,她比原來多了一絲韻味,多了幾分知性,可是,這一切,在他看來是那麼的刺眼。
他微微眯眼,她的左手無名指上,不再是他為她戴上的粉鑽,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祖母綠戒指。
雙拳在身側緊握,身體緊繃,他怕自己只要稍一鬆懈就會忍不住對她大聲質問。他想知道,她為什麼要騙他,為什麼要離開他,為什麼要拋下他和南南拋下他們的家。可是,他怕自己的情緒控制不好會嚇到她。
在她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以後,他還是捨不得傷害她。
“董冽。”
她終於開口叫他,軟軟糯糯的嗓音一塵不變,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她眼裏的驚喜一點點暗淡,最終變成了失落。他忽然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感,可心底對她,又抑制不住地心疼。
Reno的哭聲已經停歇,他一抽一抽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着比自己高一頭的救命恩人說道:“謝謝你,小哥哥。”
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已經出賣了他的來歷,董冽低頭,看到那一頭亞麻色,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心裏湧起滔天的怒火,他在國內受盡煎熬的這幾年,她竟是跑到國外去逍遙了?這是她和哪個野男人生的孩子?
季謹言,你當真是……好啊!
看到董冽陰鷙的目光盯在Reno身上,她下意識地將孩子往身後護了護,可沒想到這一舉動更加激化了董冽的怒火。
董冽冷笑着彎腰,雙手伸到Reno腋下,輕易地就將Reno提了起來,謹言的一顆心也跟着懸起來,只要董冽稍一鬆手,Reno就會掉到山澗里去。
“不是……董冽,你聽我說!”她緊張地出聲,這是他們的孩子啊!
“說什麼?”董冽冷笑着挑眉,他現在恨不得把這個孩子掐死!只要一想到她在別人身下承歡,甚至還為那個人生下孩子,他就嫉妒得發狂!
對危險絲毫沒有感覺的Reno卻很高興,他最喜歡被舉高高了,只是Alex爸爸和Elliot爸爸每次一見面就和對方親親抱抱,完全把他撂在一邊。
此刻被舉至半空中,他也終於看清楚了這個比自己高好多好多的大人,他不就是媽媽常指着照片跟自己說的第三個爸爸嗎?他終於見到了自己所有的爸爸!這個爸爸,也會像Alex爸爸和Elliot爸爸那樣疼愛自己嗎?
“三爸!”Reno在心裏組織了一下漢語,激動地叫出聲來,兩隻小手親熱地攀住董冽的脖子。
奇怪的腔調加上不標準的發音,聽起來就像是“三八”。
謹言和南南聞言,一個沒忍住,使勁憋住了笑。
董冽的手驀地一送,在手裏的小娃娃開始往下滑的瞬間又將手收緊,臉色冷得像塊千年寒冰。
“你是怎麼教育自己的孩子的?小小年紀居然會罵人。”他冷着臉對謹言諷刺道。
Reno看到自己的熱情並沒有得到回應,兩隻小手各伸出食指對着點啊點,可憐巴巴地看着董冽,媽媽給自己看的照片就是這個人啊!
“你的照片,媽媽看給我。”Reno艱難地組織着自己的語言,一張小臉皺的像個小老頭。嗚嗚,媽媽真是壞人,只許自己說中文,可是中文好難講!
聽了Reno的話,謹言終於想起來,她跟Reno說過他有三個爸爸,大爸二爸都有了,眼下這個,在他看來就是三爸。
“爸爸,你先把弟弟放下來吧。”南南拽了拽董冽的衣角,他一直在莊園生活,很少見到小朋友,如今看見一個比自己小的娃娃,他心裏很高興。
董冽將Reno放了下來,交給南南,“你拉着他先回車上。”然後拽住謹言的手腕,拖着她大步往山上走。
手腕被攥的生疼,謹言咬着牙不吭一聲。董冽的步子很大,山路又難走,她幾乎跟不上,好幾次也差點摔跤。可她不敢反抗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她知道董冽在生氣,他大概是怪她不辭而別,多年不曾聯繫。她不怪他,都是她的錯。
因為擔憂Reno的安全,一路上她頻頻回頭,當看到南南牽着Reno走得穩穩噹噹的時候,她也就放心了。她也曾擔心過,要是南南不接受Reno這個弟弟該怎麼辦,可現在看南南對Reno的關照程度,那擔心是多餘了。
走了一段之後,董冽拉着她右轉進了樹林,踩着枯葉走了一陣,他終於停下,將她一把甩了過去。
謹言踉蹌着穩住身形,佇立在眼前的是一塊墓碑。
農村裡死了人以後都是裝進棺材抬到山上掩埋,然後立上一塊墓碑,以後每年親人們都會來祭奠。這些山上,散佈着許多墳墓,小時候見了還會害怕,後來見得多了,也就見慣不怪了。
只是,眼前的這一塊墓碑上,寫着“愛妻季謹言之墓”。
指腹摩挲在刻得並不平滑平整的幾個字上,謹言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她是他的愛妻,明天,他就要訂婚了,他卻還帶着南南來看“她”。他是來懷念,還是決定放下?
“你說你要回家,可是那天很晚了我卻怎麼也聯繫不到你,當我趕到機場想要來明城找你的時候,卻得到消息,當天有一班從南城飛往明城的飛機由於撞上飛鳥發生墜毀,全機無一人存活,我抱着僥倖的心理不敢去想你是在那班飛機上。當電視廣播裏報出遇難者名單的時候,我想,那或許只是一個很巧的巧合,只不過是有一個跟你同名同姓剛好也是從南城飛明城的人而已。”
謹言聽了,眼裏是掩不住的震驚,她似乎有些明白,董振濤為什麼當初堅持要給她製造一個假身份了。
“我反覆核對了很多遍你的名字,你的身份證號,我不敢相信,你就這樣輕易地消失在我的世界裏。可是,事實逼得我不得不相信。”
“沒有了你的公寓,我不敢再回去。我終於如我爸媽所願,回到了莊園,進入了董氏,當起了人人羨慕的董二少,甚至,如他們所安排的,娶一個自己並不討厭的人。”董冽嗤笑一聲,“五年了,五年了!我已經習慣了在夢裏見到你,習慣了身邊沒有你的日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養出了這樣的習慣嗎?”
謹言聽得心裏一陣酸楚,她又何嘗不是呢?只不過,她可以從別人那裏得知董冽的情況,而董冽,卻什麼也不知道。她甚至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有自己的生活。她很高興,他還沒有忘記她。
“董冽,我好想你!”她再也忍不住,痛哭着撲到他的懷裏,雙臂牢牢地環住他勁瘦的腰,她終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
手臂被掙開,他推開她,笑得冷漠,聲音很輕,卻猶如惡魔一般:“你還回來幹什麼?”
“季謹言,你能不能別再折磨我了?我已經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摯愛的痛苦,算我求你,你放過我,好不好?”
“不……”她呆愣在原地,抽泣着拚命地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不要,我不要放!”她撲上去使勁地抱住他,被掙開,她又不依不饒地環上去。
董振濤說過的,五年以後她回來,能為董家創造價值,他就不再阻止她和董冽在一起。
董冽徹底失去了耐心,他對着她大聲吼道:“季謹言,你究竟想要我怎麼樣!”
“我……”
她還未說完,他便咬牙道:“這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