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黑子
酒店的大床上，俞非晚縮成小小一團安靜的睡着。
謝問辰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手指在平板上飛快的滑動，不時朝床上望過去一眼。
不知道是第幾次望過去之後，床上那團毛巾被包裹的身影微微動了動。
俞非晚剛睜開眼睛就被窗外的日光刺得瞳孔緊縮了一下，半晌才目光迷茫的坐起身，彷彿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哪裏，聲音異常乾澀的開口：“……謝問辰？”
謝問辰走過去給她倒了杯水。
俞非晚一口氣把水喝乾，放下杯子后才環顧了一圈四周，不確定的開口：“我們這是在……賓館？”
謝問辰拾起平板坐到床邊，言簡意賅的答道：“嗯。”
他說完這句就不再解釋，低頭看着手中的平板。從這個角度可以看清他弧度完美的側臉，窗外的光線灑在濃密他濃密纖細的睫毛上，顯得極度專註而安靜。
俞非晚頓時覺得很荒謬：“既然醫生說要多休息，難道我不應該被送到病房嗎？”
謝問辰從平板上施捨給她淡漠的一個眼神：“……住院費加護理費500起價，連鎖賓館一晚上只要200，你覺得該選哪個？”
“所以你是要把我的會計一職也包辦了嗎親愛的經紀人？”俞非晚眼底浮現一絲笑意，“或者如果你還覺得賓館太貴，會直接把我帶到你家去給我當保姆？”
謝問辰壓根不去理會她的惡趣味，指尖又在屏幕上劃了幾下，這才抬起頭來。
“——我希望你聽到這條消息后還能笑的出來，”他玻璃珠似的褐色眸子盯住俞非晚，道，“昨晚開始就有人在微博黑你，現在一群粉絲已經被炸出來撕逼了。”
這個突發事件太過於始料未及，以至於俞非晚聽到謝問辰的話后大腦停轉了整整三秒鐘。
三秒后她回過神，伸手拿過他的平板：“怎麼回事？黑點都在哪裏？”
謝問辰一副懶得開口的樣子，俞非晚只有自己大致翻了翻，起因是有個人自稱是某娛樂雜誌記者，爆出了幾張她在拍打戲，韶華、秦修霽和張志東在一旁看着的照片，順便標註了拍攝時間。底下的話極富煽動性——“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整整九個小時裏主演們什麼都不幹，就等着一個替身拍打戲好為她空出時間，PO主不禁要問：一個替身擺這種譜是多大臉？憑什麼讓張志東停大咖的戲專拍她一個？”
PO主是個小號，不過幾百人的關注度。可這麼一條微博被水軍炒上熱門搜索后隨着關注度增高，炸出了一群明星的粉絲，一個個怒吼叫囂着關係戶滾出娛樂圈。
“[doge][doge]呵呵噠憑什麼，憑人家勾搭導演的功夫好唄~JB玩意兒！”
“也是醉，一個替身就敢讓我鍾大男神等？還要不要face了？”
“身材不錯，由衷問句一晚上多錢？”
“連臉都不敢露還讓韶華女神在一邊看她？丑B滾出娛樂圈！”
“替身演員和正兒八經主演身價差多了好嗎，能為了一個賣肉的婊|子停我家愛豆的戲份，這壕大氣粗的對張志東我也是服氣。”
“照片里沒見我男神誒，PO主你認真的？弱弱頂鍋蓋講真，這照片拍的真心漂亮。”
“求人肉這個替身，真以為身材好就能橫着走了？垃圾！”
“喜大普奔，坐等內部人士扒馬甲結果[再見][再見]”
……
《戰亂年華》是憑一部演員顏值撐起來的偶像劇，飾演主角配角的明星們粉絲群年齡普遍偏低，聽說自家偶像被一個替身打壓，跳出來說什麼的都有——越往下的言辭越難聽，謾罵生殖器和祖宗十八代的話毫不客氣的漫天飛舞。只見俞非晚的臉色越來越複雜複雜，最終閉了閉眼，嘆口氣關掉了微博界面。
她緩緩抬手揉了揉眉心：“……有吃的么？我餓了。”
“……”謝問辰神色奇異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想想解決辦法？”
裹着杯子縮成一團的女孩身材瘦小，散開的頭髮亂蓬蓬的披着，黑髮中間是一張尖尖的臉，窗外陽光打在上面顯得晶瑩而剔透，立刻就透出一股脆弱而精緻的味道。
謝問辰面無表情的盯着她，心底深處卻瘋狂湧上一股熟悉的好奇感——那種只在面對最有挑戰性的課題時才會產生的極大求知慾。這感覺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他的心臟都彷彿遭到電擊一般難以抑制的顫抖了起來。
究竟什麼樣的事情才會亂掉她的心神……他心想，順便打破這張臉上彷彿無論何事都盡在掌控之中的淡定表情呢？
“我不知道，”俞非晚疲憊的按住太陽穴，臉上還帶着沒休息好的病態蒼白，“……直白講等熱度過去就是最好的辦法，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不會炒太開——最起碼張志東不會放任這種話題太久。”
“我查過發帖人的IP，國外代理，”謝問辰收回目光，語氣里不帶一絲溫度的說，“之後轉發頂帖的人也是群水軍，當時還想要不要幫你噴回來。”
“能噴當然好，可我沒錢雇水軍啊。”俞非晚怪笑一聲，那笑容說不出的慘淡，虛弱的往枕頭一靠，“看來發起人很熟悉黑人的一套，不太像是韶華——奇怪，我什麼時候惹上這種仇家了？”
謝問辰淡淡看了她一眼，居然讓俞非晚奇異的讀到了其中“你們一群凡人都是傻X啊這種事情還用這麼麻煩嗎”的鄙視味道。
俞非晚默默的扶住了額……她為什麼一眼就能看懂這高冷貨的眼神，人生已經如此瘋狂了嗎？
謝問辰掏出了筆記本電腦，背對着床開始工作，俞非晚好奇的偏頭眯起眼，努力往屏幕方向看過去。
只見他輕車熟路的打開了幾個編程窗口，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代碼。以她的英文水平大概能看出他進入瀏覽器後台，輸入了一串改IP的指令——那IP位址甚至不是一兩個，居然有成百上千那麼多。
謝問辰緊接着關掉了窗口打開另一個，十指飛快而又漫不經心的在鍵盤上敲擊，一連串代碼指令就像機器敲擊般流暢的出現在全黑的屏幕上。窗外的陽光打上他清瘦修長不斷翻飛的手指，被黑色鍵盤一襯顯得極度蒼白優雅。
俞非晚不由看的有點出神，心想這麼一個出眾到放在哪裏都氣勢壓人到極有存在感的精英人物，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自降身份，跑來給她一個不入流的雪藏藝人當經紀人呢？
半個小時后謝問辰已經搞好了程序，照俞非晚來看大致就是從一堆充斥着“造謠”“黑人”“競爭對手”“商業陰謀”的詞庫里隨即選擇，按語法規則組成一句話后自動登錄一個IP位址的微博賬戶發出去。利用計算機的高效運轉不斷重複這個過程，一秒鐘之內瞬間刷出來幾十條和黑子們瘋狂對噴的轉發回復。
“傻逼才會信這種沒憑沒據的謠言，這種商業陰謀還有人轉發，腦殘粉我也是醉。”
“黑子們可以洗洗睡了，你家愛豆還沒出來，起碼還事實一個真相[doge][doge]”
“一看就是圈內有人想踩張志東的陰謀，這謠造的我給負分。”
“競爭對手黑人，圈內人士鑒定完畢。”
……
無數轉發和評論洪水一般席捲了微博，以一分鐘幾百條的速度瘋狂刷新着。電腦前無數人憤怒着再度抄起鍵盤和不知何處而來的對手罵戰，渾然不知那只是高速運轉程序下的一條商品。
“你……”俞非晚看着那台彷彿中毒一般的飛速運轉的電腦屏幕，愕然問，“你是個黑客？”
謝問辰把電腦設置了後台運行程序，站起來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怎麼了？”
下一刻他只覺得背後一涼，彷彿被什麼熱切到可怖的目光盯上了一樣，悚然回頭，正好對上俞非晚那深處隱忍着飢餓綠光的眼神。
“過來讓我看看，”只見她半靠在枕頭上，招狗似的向謝問辰招招手，蒼白臉上的一抹漂亮又虛偽的笑容居然透出了股讓人害怕的意味來，“——你是不是……很有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