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十一月的江城天氣已經轉冷，仁光醫院裏滿是愁容滿面的患者。
宣傳欄前，秦末末將手中拎着的膠袋往地上一放，歪着腦袋看起了門診導航。身上的超長款羽絨服厚重極了，下擺幾乎快要拖曳到地，她彆扭地踮起腳尖將它提了提。
“這位小姐，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正好有導醫小姐經過，導醫打量了一下她全副武裝的這身行頭，猶豫地問：“您這是感冒了吧？呼吸內科在二樓。”
秦末末這才停止了與羽絨服的抗爭，回頭看着導醫小姐，清澈的大眼眨巴了兩下后，她摘下口罩，衝著對方露出一口白牙，指着導航牌的右下角的人笑的一臉燦爛：“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來看他的。”
導醫小姐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導航牌上，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正僵着臉比着“這邊請”的手勢。
這不就是前段時間醫院內部論壇上新選出的形象大使嗎。
女人天生的八卦本性讓導醫小姐瞬間腦補了這位來的目的，繼而捉狹地一笑：“原來是找顧醫生的，他在三樓骨科。”
“那個……你能不能帶我去一下？”秦末末猶豫地拽住了導醫小姐的衣角，這個世界的建築物結構太複雜，雖然之前已經來過幾次，她仍然擔心自己會迷路。
“當然可以。”
有醫院的地方就會有帥氣的男醫生，有帥氣男醫生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好戲。而仁光醫院的骨科，是一個好戲頻出的地方。
導醫小姐暗自偷笑，今天估計又有料可以爆了。
跟着導醫小姐進了電梯，秦末末的神情微微緊繃。
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三個月了，可坐電梯的時候她還是會感到緊張。
三個月前，她並不是這個叫做秦末末的女孩，那時她還是大梁朝最不受寵的惠陽公主，一不小心感染了風寒，昏睡了兩天，等她醒來時，卻發現一切都變了樣。
這是個她完全陌生的世界，最初的那段時間，她幾乎無法生存，好在她的腦子裏殘存了一部分前身的記憶，她便照葫蘆畫瓢，學着前身的做法去接觸身邊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三個月下來，算是掌握了基本的生活技能。
“叮”一聲，電梯到了三樓。
秦末末緊跟着導醫出了電梯轎廂，生怕晚一步就會被門夾到。
骨科的候診區里零零散散坐着幾個等待專家問診的病人，導醫將秦末末安置在那裏：“你在這兒等一下，顧醫生應該還在接待病人，我去和他說一聲。”
秦末末很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導醫小姐走到叫號台前，跟那裏的護士說了兩句后，那護士便帶着她進去了，剩下的另一位護士正在和剛拿到複查結果的病人家屬聊天。
秦末末沒有偷聽人說話的習慣，但那兩人的音量不小，而她就坐在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很輕易地就將那兩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真想不到啊，顧醫生年紀輕輕，就已經這麼厲害了，我們家老袁的腿，多虧了他。”
“你是不知道，顧醫生剛來的時候，很多病人看他年輕都不肯讓他看病，之後幾個復健的成功案例下來，這才慢慢樹立起名望。”
“估計病人都覺得老醫生經驗豐富吧。不過顧醫生現在名聲在外，想必找他看病的人應該多了不少了吧。”
“病人倒是多了，遇到的奇葩也多了。”
“奇葩？”
“是啊。幾個月前送來了一個女大學生，好像是因為期末考試壓力太大跳樓的，還好消防員當時撐起了充氣墊，沒死成，不過把腳給折了，當時就是顧醫生給處理的。”
“現在孩子也不容易，心理素質差……”
“不是心理素質的問題……”女護士說到這兒，煞有其事地頓了頓，指着自己的腦袋說，“她是這兒……有問題。”
同她交談的病人家屬很捧場地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女護士便壓着嗓子繼續說：“剛送來的時候神智都不清了，原本說什麼也不讓醫生靠近，可一看見我們顧醫生，就跟看見救命稻草似的，上趕着拉着他的手一個勁兒喊‘顧太醫，你千萬要保住本宮的腿’……”
說著，女護士便“咯咯”地笑起來。
“該不會是《甄嬛傳》看多了吧……”
“誰知道呢。”女護士掩着嘴，“我聽同事說，顧醫生當時整一個都石化了。”
那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秦末末故作鎮定地帶回了口罩，默默別過臉去，已經不忍心再接着聽了。
“小姐，顧醫生同意見你了，你跟我來吧！”
就在秦末末努力想找個洞把自己埋一埋的時候，導醫小姐元氣十足地喊了她一聲，把周圍人的眼光都引了過來。
秦末末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下，在眾人的注目下，重新彎了眉眼跟過去。
“秦小姐你運氣真好，這會兒顧醫生剛好有空。”導醫小姐一邊說一邊將她領到一個診室門口，沖裏面的人招呼：“顧醫生，那位小姐來了。”
身穿白袍的男醫生正背對着她在盥洗池裏洗手，頭也沒回地說：“先請坐吧。”
他的聲音清清淡淡，秦末末卻莫名覺得很溫柔，喜滋滋地在椅子上坐下，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發獃。
他的身材頎長，穿着白大褂看起來高高瘦瘦，斯文儒雅，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灑在他的肩頭，襯的他的側臉線條流暢柔和，很是好看。
顧意用香皂在手上抹了一圈，雙手交疊熟稔地來回搓了幾下，聲音像是從很遠處飄過來：“哪裏不舒服？”
秦末末正專註地看他手上細細密密的白色泡沫，沒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對自己說的，眨了眨眼，直接給無視過去了。
沒聽到回答，顧意微凝了眉，將手伸到水龍頭下沖了個乾淨，回過頭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你哪裏不舒……秦小姐？”話尾是帶着上揚語調的疑問語氣。
秦末末一身都裹得嚴嚴實實，他只能從她口罩外那一雙靈動的大眼勉強辨認出是她。
秦末末喜出望外摘下口罩：“顧太……哦不，顧醫生，你記得我？”
顧意頓了頓，緩緩“嗯”了一聲。
想不記得也難，給這姑娘看病的第二天，全科室都憋着笑喊他顧太醫，這是他僅有的一樁黑歷史。
“我記得你已經出院了吧，哪裏又有問題？”顧意擦了擦手，拉開椅子坐下，白皙纖長的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病歷。”
秦末末下意識去取，半道才突然停住了動作，衝著顧意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顧醫生，我沒有不舒服，我的腿已經全好啦。”
為了表示自己恢復的很好，秦末末還站起來轉了一圈，沖顧意咧開嘴笑起來：“今天我是看你的。”
小丫頭一張小臉白白凈凈，一笑起來眼睛便彎成了月牙，明艷的讓人心神一動。
顧意略一頓：“看我？”
秦末末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見顧意麵露不解，又在腦子裏將措辭再次快速地組織了一遍：“確切說，我是專程來感謝你的。”說著，她將手中的膠袋拎起來晃了晃，“我還給你帶了禮物。”
顧意沒有分出餘光去仔細看她手中膠袋裡那團紅彤彤的東西是什麼。
在醫院這幾年，他遇到過不少藉著感謝緣由蓄意同他接近的女病人，久而久之，對於這種情況，不用經過大腦，身體已經有了自動的條件反射。
他微微抬頭，目光里滿是公事公辦的嚴肅：“秦小姐，我想你對我們醫院的規定可能還不太了解，你現在的舉動如果讓我的同事看見了，沒準明天我就要因為變相收受回扣被舉報了。還請你不要令我為難。”
其實哪有那麼嚴重，但這說辭總能一勞永逸。
顯然，秦末末被顧意嚴肅的模樣唬住了，她很是無辜地睜大眼，畏畏縮縮地將東西從膠袋裡掏出來展開擱在桌子一角，試探地看顧意：“這個……也不行嗎？”
“不管什麼東西都……”一個不小心瞥了桌上的東西一眼，顧意的嘴角抽了抽，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
桌子上平平整整攤着兩面錦旗，一面寫着“華佗再世”，另一面寫着“絕代神醫”。
顧意語塞，他突然發現，浩瀚的中華詞句中，竟沒有一個能表達他現在的心情。
“額，秦小姐……”
“嗯！”
顧意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平緩語氣道：“你這個……禮物，確實不算回扣。只不過，這個評價不太合適，我……”
“沒關係的！”秦末末一聽這不算回扣，便不顧其他了。在她的世界裏，給民間大夫最大的讚譽便是賜匾，而她從別人那聽說，這邊的世界一般是用錦旗來代替。
她看着顧意，一雙眼睛裏盛滿了真誠：“顧醫生，你不用謙虛，我以前也看過不少大夫，你是我見過的醫術最厲害的。”
看着面前熱心的姑娘，顧意略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秦小姐，我想……”
“顧醫生，你就不要再推拒了……”搜腸刮肚也沒找到這種情況下合適的勸說詞，秦末末索性將錦旗往他手裏一塞，“這是賞你的！”
顧意半晌才艱難地抬起頭：“你……說什麼？”
回答他的是秦末末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離去的背影。
顧醫生低頭看了看被硬塞到懷裏的錦旗，徹底凌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