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徐庶說的亂象比所有人預料的來得都要快。
李睦和黃月英正埋頭在船坊中研究如何在船下安裝輪葉,取人力踏輪之創,克服船隻在江面上受風力風向所制的缺點,荊州劉表突然暴斃,兩子爭位的消息就傳到了江夏。
江夏的水寨中戰船無數,更有數十處船塢,李睦對於製造工事其實並不擅長,但若論圖紙比例的計算,江面行進的阻力分析,她就當仁不讓了。曹軍之中也有能人,聽說官渡一戰里曹軍中就出現了與江東差不多的重型投石機,高約兩丈,射程四百步。
劉表的死訊並沒有引起她們多大的注意,反倒是聽到襄陽內流傳着劉琮弒父的消息時,黃月英放下了手中的木條,向李睦搖了搖頭:“不可能,劉琮膽小,做不出這事來。”
劉表後妻蔡氏與她母親是一門同出的姊妹,黃承彥因此與劉表也算得上是半個連襟。她與劉琮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這名義上的表親,平日裏也素有往來。
她的那位姨母手段剛強,性如烈火,對這兩個非自己所出的兒子看管得極緊,劉表又因蔡氏的關係對她十分忍讓,故而這兩兄弟一個懦弱,一個膽小,別說弒父,蔡氏稍一立眉發怒,就能令他們不安戰兢。
但不管怎麼說,劉琮弒父的消息傳出,荊襄之地一派嘩然,劉備擁劉琦為主,於江陵起兵,與蔡瑁所率的軍隊對峙於荊州之內。
荊州內亂,曹操自然不會錯失良機。在青州敗袁術后,不及追趕北逃的袁譚袁尚兩兄弟,匆匆提兵南下,直取荊州。
其實曹操此舉也實在是無可奈何。
假如劉表能再多活兩年,待他平定了袁氏再掉頭南征。那無論是軍力調配,還是糧草供應,亦或是國力休整,民心安穩上,他都會從容許多。甚至到那時候他還能順手在荊州滅了劉備,也省得這專會經營人心,又耍了他數回的大耳賊再東竄西躲,給他時不時地找些麻煩。
但現在江東大軍就在江夏駐紮,他若是不立即南下,待江東兵馬趁亂攻下荊州,從江東孫氏手中搶奪荊州要付出的代價,可遠高於他現在暫時放過袁氏兩兄弟,日後再花力氣平復。
其實,若如同歷史原定的走向那般,無李睦從中插一手,劉備倉皇投靠劉表,無跟無基,兵匱糧乏,他至少還要再等兩年,才能有實力在劉表的眼皮子底下露出野心的端倪來。那荊州之亂確實正如曹操所願,要再等上兩年。
要是曹操知道此番荊州之亂的根源就在於劉備向李睦借的那些兵馬船隻引起了劉表的忌憚,從而開始節制與劉備走得太近的長子手上的權利,這才提前觸發了荊州繼承權的爭鬥,怕是這位才因大敗袁紹而受封漢丞相的一代梟雄定要氣得跳腳。
曹軍來得極快,劉琮果然如黃月英所言全無面對曹軍的膽氣,根本就連組集軍隊對抗的心思也沒多少,襄陽城裏一片人心惶惶,甚至已經有些原來從北方過來避戰的民眾開始往江夏逃難。
劉備一面在江陵調兵,一面則遣使赴江夏來見李睦,商談兩家聯兵,合力對抗曹操。
歷史的慣性總是令人避無可避,劉備派來的使者,正是諸葛亮。
“庶實不知孔明已投劉玄德麾下……”徐庶深施一禮,面露愧色。不久之前他還像李睦推薦諸葛亮,然而現在諸葛亮以劉備使者的身份前來,豈不是顯得他當日言不由衷?尤其是他將諸葛孔明比作興漢之張良,劉備是漢室宗親,這其中的寓意,巧合無比的……令人尷尬……
諸葛亮跟了劉備本來就是意料中事,李睦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先生無需多想,諸葛既來,我以客待之便是了。倒是近日我不便見他,還要請他多等兩日,凡事等阿紹到了再論。”
曹操南下之前,向吳郡送了封書信,直接送到孫紹面前,邀江東之主會獵於長江之畔。
孫紹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言何會獵?不過是曹操慣用的離間試探手段而已。他以一方諸侯之名相邀,就是要避開李睦和周瑜,提醒世人那個開鹽利,平江夏的孫權雖然也姓孫,卻終究不是江東之主。也提醒李睦她昔日讓權於孫紹,今日若聲名太盛,武略太盛,就必定會遇到重重擎制,成為江東內部不穩的最大成因。
曹操這手段用得無可厚非,說實話,她帶話給賈詡,周瑜見荀彧,其實用得也都是這攻心之術,殊途同歸而已。而令她真正氣惱的,是吳郡那班文臣真的就將孫紹送了過來!
讓個孩子到戰場來,他們這是以為打不起來么!
李睦的臉色陰沉得連周瑜都看着心裏發毛。從收到孫紹要來的消息起,這幾天來,從甘寧到呂蒙,幾乎所有人輪着來邀她跑馬行獵,軍中演武,張昭在這個時候送孫紹過來,這其中的防備之意等於直接就一巴掌拍到李睦臉上,人人都知道她心中鬱結不爽,都想用這種法子令她發泄紓解一番,到最後連張遼也來了,李睦這才和周瑜一同往軍營走了一趟。
算着時間,孫紹的車駕也就是這兩天就到,周瑜已經率前部迎了出去,待接到孫紹傳回信來,李睦也要動身迎出去。這個時候見諸葛亮,確實不太合適。
若孫紹不來,她要連劉抗曹,是將在外的自行決斷,而若孫紹來了,就算是名義上形式上的,她的決定也要通過孫紹點頭。
想到此事,徐庶的臉色也不好看。他欽佩李睦讓義之舉,卻沒想到江東派系林立,已至於此。再想起這些日子以來他看出來李睦與周瑜之間的關係顯然並不像外間傳言的那樣,其中的緣由,自然更是不言而喻。
“無妨,來了也好,看一看這茫茫長江,將士灑血,也免得長於那班鼠目之手,只圖眼前安逸。隨我同進同出,公瑾總會護着他。”見徐庶欲言又止,李睦猜到他想說什麼,輕嘆一口氣。
是她最近大意了。
執掌軍權在外,又是和周瑜一起,卻是同心同力,非但沒傳出半點不和,還有遇刺之時恰為周公瑾所救的消息,難免那些江東派系以為他們化干戈為玉帛,若是她與周瑜這兩股力量擰在一起,在如今的江東,已然是遮天之力了,也難怪某些人要心急不安了。
曹操以漢丞相之位相邀,而孫紹為江東之主,龜縮於吳郡而不出也確實是說不過去。也正是有了這冠冕堂皇的理由,就連吳太夫人也無力阻擋。
“這幾日來,江邊東逃的難民增多,其中必有曹軍和劉備的細作混於其中,還要請文遠將軍多費心。”
劉琮欲降,甚至還調回了鎮守竟陵的文聘,從荊襄逃出來的百姓就從竟陵渡江,紛紛東逃。此時冬雨綿綿,道路泥濘,江面上時有風浪,接連幾天都有私自渡江的小船被江面浪頭打翻,整條船上的人全部葬身長江的慘事發生。
待周瑜接到孫紹的消息傳來,李睦留徐庶為西陵從事,帶了高順及五千兵馬,往尋陽的方向迎了上去。
李睦出兵是還是夏季,現在已經是隆冬時節,半年來孫紹又長高了不少,坐在周瑜的馬前,遠遠見到李睦,就毫無形象地揮手高呼起來。
李睦馳馬到五十步開外,下令全軍止步,翻身下馬。待她步行到周瑜馬前,周瑜也抱着孫紹從馬背上下來。
“二叔……”
孫紹清清脆脆的一聲“二叔”話音未絕,正要向李睦撲過來,李睦卻正正經經一揖到底,行了個軍前大禮:“見過主公。”
小小少年不覺一愣,臉上歡喜的神色也僵住了。李睦從未向他行過如此正式的禮節,就連第一次回吳郡時,有張昭那些重臣跟在身後,他戰戰兢兢,李睦一禮之後也立刻將他抱起來,眉開眼笑地叫他“阿紹”。
但這一次,李睦就這麼躬着身,叫他“主公”。
臨行時,吳太夫人將他召到房中,說及這番江夏之行,李睦見了他怕是要生氣惱火,那時他還不解。
他畢竟年紀還小,不足以理解江東人事的複雜。他只隱隱約約知道張昭並不向他一樣喜歡李睦,也不喜歡同他父親一樣威武善戰的周瑜,但同時李睦和周瑜又反覆告訴他張昭是有才之士,而張昭也從來不否認李睦和周瑜在江東的功績。
所以他明白張昭這回讓他到西陵來與曹操“會獵”,是不能墮了江東孫氏的威名,卻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想明白他此舉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然而孩子的心總是最敏感,孫紹此時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李睦確實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