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自然流(大結局)

第110章 自然流(大結局)

且收展望觀眼前。

初音網絡科技的擴張計劃,其實在IPO完成之前就已經制定得非常周密了。

錢一到手,立刻能按部就班雷厲風行地做下去,這裏面其實不用顧莫傑每天盯着、親自操心多少。

他只是一個舵手,駕馭着越來越龐大的智庫,各司其職而已。

在美國應酬、出席活動、接見被買買買的各路諸侯,忙活了將近一個星期,直到在美國過完聖誕假期,他才踏上歸國之途。

算算日子已經是2014年的元旦了。

坐着波音787專機飛回錢塘,顧莫傑也懶得回家,直接住進了江南會,試圖感受幾分獨處的靜謐。

越是經歷了世人難以想像的壓力和喧囂,越是需要一份寧靜的心靈自留地。

江南會的景緻,畢竟比他在竹溪小徑的“暴發戶莊園”有底蘊得多。看着那些南宋古梅傲雪而開,那份豁達之感,實難以言語形容。

歲寒三友,一庭畢集。

江南會裏,顧莫傑雇了一個日本妹子,為他玩玩茶道,給他自己獨酌下棋營造一些氛圍。

自從2012年的時候,為了“初行者”和阿爾法GO的大戰,顧莫傑找古力喂招練了幾個月棋之後,他漸漸也略微迷上了下棋——不過,他可沒空和別人那樣苦練,他是圍棋機械人的發明者,當然最懂得如何把人腦和機器的優勢長處結合起來,創造新的棋路。

有時候,他只需要給出新的構思思路,甚至可以聘請名手幫他下完,並且用機械人補足明顯地敗筆。

每個月研究那麼幾盤,到如今一年多下來,水準倒也“詭異”,讓很多大師都直呼看不懂。

茶道妹看顧莫傑坐在棋坪前面,打開身邊的“初行者”終端,知道顧莫傑這是準備再來一局,就善意地提醒:“先生,初音杯結束之後,還有嘉賓沒有回去,住在隔壁,需要……”

“都結束快10天了吧?還有參賽選手沒走?”顧莫傑很是詫異。

雖然作為“初音杯”圍棋賽的舉辦方,就算比賽結束也不會趕人,只要對方願意,江南會可以一直管吃管住,但是畢竟沒有棋手有這個臉皮的。

茶道妹立刻解釋:“不是參賽選手,是嘉賓——吳清源大師。”

顧莫傑馬上明白了,吳老已經百歲高齡,身體不便,經不住舟車勞頓,所以每次來一趟,起碼住好久。

雖然吳老已經快三十年不曾與人動手了,但是畢竟是曾經天下無敵垂五十年的不世高人,第一屆“初音杯”能夠請到他觀摩,那也是很大的面子。

甚至可以說,和錢是無關的,人家根本不在乎錢。

人家在乎的,是初音介入圍棋運動后,帶來的“棋道”的提升。

“別麻煩他了,我過去拜訪,看看他精神如何。”顧莫傑絲毫沒有世界首富的架子,在旁人眼裏完全是一個虛懷若谷之人。

……

“吳老,精神不錯么,還在看棋。”

顧莫傑一進門,就看見吳老面色紅潤,比他出國之前見到的時候精神還要好。面前堆着一副罕見的棋局,絕對不是正式比賽的選手可以下出來的。

本來以吳老的高齡,精力衰微,是不可能再下棋的。但是因為有了“初行者”這個下棋機械人,很多時候人類只要稍微做個簡單判斷,大部分腦力勞動都由機械人代勞,所以吳老才有下棋的可能。

這種情況下,人類只需要提供針對大局觀的經驗,指點江山就行了。

吳老長眉入鬢,鬚髮皆銀,形如張三丰、掃地僧一般。緩緩地抬起眼皮,才看清來人是誰。

“小顧啊,後生可畏啊——我研究的,可是你的棋局。”

顧莫傑一愣:“我的棋局?我沒下過這樣的棋啊。”

“是你上個月步的那個局的變種,用機械人回退重新推演的。”

顧莫傑聞言,看了一下“初行者”終端上的“歷史記錄”,終於認出來了。

“哦,原來是復盤我研究的武宮正樹宇宙流啊——哦不,我是說‘自然流’,你懂的。”

“不錯,正是‘自然流’。”

提到那三個字的時候,吳老的眼眸中竟然有一絲和年齡不相稱的精光。

“就憑你認為武宮正樹之流當稱‘自然流’而非‘宇宙流’,可見你已經深得其中三昧了。”

武宮正樹曾經也是日本棋壇不世出的高手,也是吳老生平最後一個對手。

吳清源的棋壇生涯,始於1930年代挑戰日本棋聖本因坊秀哉;止於1980年代激戰武宮正樹。

後來隨着吳老封坪、武宮正樹也棋力下降漸漸退出一線,這段恩怨不了了之。

武宮正樹的棋風,被世人稱為“宇宙流”,以三連星開局為主(就是在棋盤一側三個星位上連着放三顆),曾經鼎革一代棋風,把圍棋從一項專註於“實地”的運動,演化成了追求“外勢”的運動。

但是武宮正樹沒想到的是,也正因為他的棋風對傳統的顛-覆太大,所以成為了業餘棋手、門外漢追捧的風格——誰要是下棋搶實地搶不過對方,就宣稱自己也是“嘗試學習宇宙流”,然後好像輸了都是因為學武宮正樹沒學好,而不是自己棋力不行。

武宮正樹簡直成了黑鍋狂魔。

到90年代初,隨着武宮正樹本人腦力算速下降、棋力不濟,宇宙流無人繼承,越來越衰落。到了韓式圍棋追求細背定式的時代,日本圍棋徹底衰落,也就沒人聊武宮正樹了。

直到“初行者”把一切定式都化作烏有、讓所有棋手在定式面前眾生平等,在“微操作”面前眾生平等為止。

前陣子,顧莫傑看所有套路的棋法都被機械人研究得差不多了,才把故紙堆里已經“落後”了20年的“宇宙流”挖出來,試試手。

他有“初行者”在手,推演能力自然是尋常棋手的千倍萬倍。

甚至於,他只需要把武宮正樹當年的巔峰之局擺出那麼前三四十步,然後後面掐掉,並且洗掉“初行者”中某些關鍵局,不讓初行者“直接抄答案”,而是“借鑒其他答案重新犯錯、重新生成”。

世界上只有一個武宮正樹,只有一顆武宮正樹的腦子。

但是藉助了圍棋機械人,就可以讓無數個“高仿版”武宮正樹相互捉對廝殺,挑出那些自然進化出來的變種。

僅僅這麼一個思路,就讓顧莫傑感覺到了很多驚喜,甚至隱隱約約琢磨到了一絲天道。

他終於理解了,為什麼武宮正樹本人在聽說別人稱呼他的流派為“宇宙流”時,一直會反駁:

你才宇宙流!

你們全家都宇宙流!

老子下的叫自然流!

顧莫傑當時沒有說破自己的想法,但是吳老看了他的局之後,竟然起了肅然之心。

……

茶道妹上完茶,安安靜靜地閃了。屋子裏只剩下吳老和顧莫傑一老一少。

此時此刻,沒有外人圍觀,顧莫傑也不怕被人說他猖狂,大大方方在吳老面前求指正。

“武宮正樹的本意,並非一定要搶奪外勢——只不過,是在那個年代,棋手太注重實地,以至於在實地的爭搶搏殺之中,投入過多,‘取得單位面積地盤的邊際成本變得過高’,所以武宮正樹才獨闢蹊徑,略取外勢。

但是武宮正樹的取外勢,是絕對不放棄實地的,而且時時刻刻保持了對實地的壓力,擺出一副自己隨時隨地會在實地上剮一刀的架勢。所以他才能把對手的‘獲取單位面積的邊際成本’壓在一個高位。否則他痛痛快快收割外勢,對手也可以舒舒服服收割實地,肯定還是武宮正樹輸,他哪裏還能拿那麼多次世界冠軍。

所以,他才自稱是‘自然流’——所謂自然流,當然要遵循自然之道,天便宜就買天,地便宜就買地,如水歸下,不拘何往。而一旦被定上了‘宇宙流’這個非要追求‘天’的旗號,他的靈活性就沒有了,對手也能放開膽子收割實地了。所以把武宮正樹的流派稱為宇宙流的人,統統都學了個畫虎類犬。”

顧莫傑分三口,把略涼了一些的茶水喝掉。

“後生可畏啊,難得你一個做生意的人,也能看到這一點。”吳老甚是欣慰,眼眶都有些濕潤,“八十年前,老夫剛剛爭奪世界冠軍的時候,就養成了一個習慣,下棋之前,要看一遍《老子》。但是這種習慣的人,已經好幾十年沒見了。你能夠破定式,滅微操,重開天日,縱然不親自下棋,未來對棋道的貢獻,必然也不在老夫和武宮正樹之下。”

吳老說著,也哆哆嗦嗦喝了一小半茶,感慨了一會兒,問:“我三十年前和武宮正樹對局時,就悟到了宇宙流的真髓,但是描述方式和你不太一樣。你一介商人,如何想到這等深處?”

顧莫傑雲淡風輕地說:“其實也沒什麼,下得多了,見多識廣了,什麼都經過見過,自然有這種人生感悟——比如說,我做互聯網生意的,但是我從來不會和手下的雷俊,或者別的人,或者其他公司的老闆那樣,把‘互聯網思維’掛在嘴邊。

一旦我強調了互聯網思維,我就被互聯網思維束縛了。那就不是我上了網,而是網上了我。

雷俊就特別喜歡強調互聯網思維——反正他賣的小米手機就是翻新機,質保也低,壞了就扔,就拼性價比,不講售後服務和體驗。兩年多走下來,他越來越‘非互聯網思維不可’,網像蛛絲一樣層層縈繞,讓他脫身不得。

但是大家都強調‘互聯網思維’,必然會導致互聯網上的流量價格飆升;大家都讓實體店倒閉,總有一天商業地產的房租會下降。此消彼長,自然有互聯網上人均獲客的廣告流量成本、重新高於線下商業開店鋪的人均獲客房租成本的那一天。

今年我們可以看到原先被我看不起的步步糕OV兄弟手機,開始銷量上升、門店遍地開花、房租總成本還沒怎麼提高。儘管目前還沒有銷量上的威脅,但是這種勢頭是不得不注意的。線上線下,空軍陸軍,本來就沒有優劣之分,應該實事求是,哪個便宜就用哪個。”

再正確的行業,再美好的前景,也會有過於狂熱地投資者,把正兒八經的生意炒成泡沫。再過氣的行業,再悲催的前景,也可以因為羊群過度的恐慌,而形成值得投資的價值窪地。

世界正是因為這種高度的互動,才變得有觀察的價值。

道,

可道,

非恆道也,

唯法自然而已。

恆了,那就不是自然了,只配成為風光一時的“宇宙流”,或者“互聯網思維”。

吳老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顧莫傑一介粗鄙商人,都能理解“自然流”了。

“可惜,天下棋手,大多數有特長專精,有不舍,佈局有慣性,不能隨意改弦更張。生意亦然——你說的那個雷俊,是幹什麼的,老夫不知道。但是老夫相信,他一定在經營自己的模式的時候,投入下去太多了,改不過來的。”

“那肯定是有的,沒辦法的。‘一個網絡的價值,是和網絡內節點數量的平方倍成正比的’,這個理論,十幾年了,一直被奉為圭臬。只要‘互聯網思維’的這層皮披着,互聯網世界就是一個極度注重‘馬太效應’的地方,永遠掙脫不了。而專註於馬太效應模式的人,他的生意肯定活不過技術的代際更替。”

顧莫傑說著說著,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和一個百歲老翁談什麼生意呢。

於是他就緘口不言,乖乖看棋。

……

顧莫傑口中提到的“一個網絡的價值,是和網絡內節點數量的平方倍成正比”理論,是羅伯特.梅特卡夫發現的,被稱作梅特卡夫定律。

一般來說,這個定律在很多地方是對的,但凡是過猶不及,如今它也被人類濫用得太多。

比如,正常使用這條定律時,思路是這樣的:

一個社交網絡里,有10朋友的時候,這10個人每個人都有可能因為其他9個人的社交攀比或者社交流行而產生消費動機和行為。所以,這個網絡有90次消費動機。

當這個朋友圈有20個人,每個人理論上有可能受到其他19個人任何一個人的流行攀比影響而花錢,所以一共是380次消費動機——朋友圈人數變成2倍,消費動機次數變成了4倍.

這麼看,梅特卡夫定律是很正確。

基於這種思路,華爾街的人認為:假如有10億用戶的FACEBOOK市值2000億,擁有另外10億用戶的“初見”也市值2000億,那麼當“初見”鯨吞消滅FACEBOOK、並且擁有全部20億用戶之後,“初見”就該值8000億。

因為梅特卡夫定律在互聯網圈的濫用橫行,這個圈子是“馬太效應“的最強擁躉。

所謂馬太效應,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出自《聖-經.馬太福音》中的原話:“凡是貧乏的,就連他所有的,也要奪走;凡是富足的,要賜予他更多,讓他多多益善”。

後來,馬太效應被泛用於一切會導致強者越強、弱者越弱的滾雪球領域。

互聯網世界最講究“贏家通殺、弱者全死”,自然是馬太效應的最重災區。

但顧莫傑不這麼看。

梅特卡夫定律也好,馬太效應也好,並沒有看到人類被過度分享之後形成的抗拒、形成的最求個性和小眾的逆反。

每一個個體節點,在被1億個流行源引誘的情況下,和被2億個流行源引誘的情況下,實際最後的消費衝動可能並無二致。

而且,初音智能提供的人工智能偏好分析,正在結構傳統的流行趨勢製造型社會。

人們既然會因為過度分享的轟炸而去用SnapChat,既然SnapChat能夠在FACEBOOK已經如此龐大的時候依然異軍突起,就證明了衝破梅特卡夫分享牢籠的需求是存在的。

顧莫傑對初音智能的投入,從遠期來看,未嘗不是自己革自己的命——他或許會忍受當這個世界的底層傳媒法則被顛-覆之後,初音網絡科技股值下挫的痛苦。

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革,不然就會有後來者革他。

顧莫傑念及此處,他和吳老這盤推演,也差不多完了。

“西方人研究《聖經》,研究了兩千年,總結出一個馬太效應。其實在我看來,所謂馬太效應也好,梅特卡夫定律也好;翻譯成中文,《老子》半句話就說破了。”

“哪半句。”吳老神光內斂,眼皮也不抬。

“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是么。”

隨後是良久的沉默。

“凡是貧乏的,就連他所有的,也要奪走;凡是富足的,要賜予他更多,讓他多多益善”——這句話,可不就等於“損不足而奉有餘”么!

“果然。”吳老吐出這兩個字時,只覺得一股靈氣衝上天靈蓋去。

三十年來,和武宮正樹之間的靈魂揣摩,豁然貫通。

顧莫傑也鬆了口氣,他知道對方認同了他的說法。

“其實,也不能說西方人就完全沒看到梅特卡夫和馬太效應的濫用和反例。克里斯坦森在《創新者的窘境》裏面,寫了多少委地無聲、灰飛煙滅的商界巨頭,只不過,克里斯坦森自己也沒總結出,那些馬太到極點、自己把自己手腳捆住的公司盛極而衰的原因罷了。”

克里斯坦森,是美國的一個管理大師。喬布斯身前曾經多次表示:對他一生商業成功影響最大的一個人,就是克里斯坦森。

“不必說了。你說的那個克里斯坦森是誰,我不知道。但想來他畢生的歸納,無非是對‘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的詮釋。”

“差不多吧。”顧莫傑覺得還是有點差距的,但是他不想反駁一個沉浸在靈魂中的老人。

“朝聞道,夕可死矣。沒想到老夫垂暮之年,還能得聞此道。你有如此心性,天下何事不可為。”

天之道,人之道,任何一條單獨拿出來,都沒有資格稱為道。

它們充其量,只是恆道。

唯有當行天道則天道、當行人道則人道,不事苛責,不求一端,順其自然,天人隨性,才有資格叫道。

顧莫傑,已然是參透這一點的高手。在他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原則是不可以捨棄的了,人道強則順人,天道強則順天。梅特卡夫定律強勢,那就拿來用用;人類的分別心反彈了,覺醒了,他一樣可以拿來用。

對於生意,沒有什麼情懷可以講的。公司,又不是他的妻子。

馬風也好,扎克伯格也好,當時英雄,皆對“手段”有情懷,有執念。

唯獨顧莫傑毫無執念,不擇手段。那些人過去不是他的對手,未來自然更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顧莫傑擺下一手棋子,吳老遲遲沒有動手。顧莫傑以為他睡著了,並未介意;過了很久,才發現對方全無聲息。

吳清源大師,竟然在棋坪前羽化了。

“唉,節……恭喜了。”

顧莫傑感到一股無敵的寂寞,洶湧而來,讓他隨波逐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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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霸終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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