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話十年
愛情最甜蜜的只是謊言,還有什麼可以值得借鑒?
若甜蜜只是為了互相欺騙,還有什麼能拿來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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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林塵,一個相貌或許可以用帥氣來形容的青年。
他的小學最先是在家鄉完小就讀的,那時他還很年幼,她也還很小。兩人就是在這裏這個時候初識的。
在整個完小的學涯,每次考試他總是第三名。
對於這樣的成績,一直到現在他都是用就是這麼任性來安慰自己。
前提是,沒有人跟他提起:
第二名其實是個女的......
第一名......其實也是個女的。
第一個拿這個話題來揶揄他的,就是他的老爸。
當時還在年幼的他,着實被這話刺激到了神經,一旁蹲在牆角面紅耳赤畫圈圈之餘,心底就把兩個罪魁禍首給記恨上了。同時還捎帶上了他那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老爸。
一定要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的老傢伙好看。小傢伙捏着小拳頭,氣鼓鼓的這麼對自己立誓。
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後來長達十多年堅持之久,鍥而不捨的尋找他老爹學生時代的女學霸之旅。
當然,這是后話了。
心結壓抑在他的心底,風平浪靜的又度過了一些日子。
某天,下午放學,他背着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小書包,任嫣紅的殘陽餘暉投照在愁眉不解的小臉蛋上。
好想吃個雪糕,可是口袋只有兩毛錢。糾結啊。
咦!
突然,看到個什麼,他一吃驚,一貓腰就從地上撿起一張五毛的來。
“撲哧!”
一聲輕笑突兀的響起,把早已甩開了步子向不遠處小賣鋪跑去的他嚇了一跳,用餘光掃到了吃着快見盡頭的雪糕的她,在馬路的左邊笑得像一朵夕陽下的小桃花。
毫不猶豫的用撿到的5毛錢買了一個雪糕,他轉瞬又想:“不對啊。那丫頭剛剛笑得那麼開心,趕明兒把這事給我一宣揚,那我一世的英明豈不毀於一旦?”
於是,他又掏出剛找的一毛錢向老闆又要了一根老冰棍,轉身向著小賣鋪外面追去。
“盧思悅,你給我站住!”
“幹什麼哩?”還是小女孩的她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這個給你。”他遞過了老冰棍:“還有,剛才的事你不能給我說出去。”
“嗯嗯......”
她滴溜溜的轉着眼珠子沉吟了一會兒,伸出粉嫩嫩的小手一指:“那我要那個。”
“你想得美。”
“就是因為你和王雨蓉老是考得比我好,搞得我爸笑我讀書讀兩個女的都讀不過,白長了個小雞雞,鬧得好大個沒臉。我沒揍你們兩個主要是怕你們哭了哄不到,現在竟然還想要我的雪糕。沒門!”他兇惡的皺起了小眉頭,很堅決的拒絕了她對他的第一個無理要求:“哼!”
時間在指尖滑逝,期末考試很快又來了,到了領成績單那一天。
這次,他的名字排在第二位,她卻考得很差。
列在第一位的是王雨蓉,95和99的成績也確實當得起這個位置。
只是神奇的第二位的他成績確是雙100,還是‘卓爾不群’的手寫體。
並每一位同學手中的通知書上都是這樣!
很快,班主任進來了。
第一件事就是‘表揚’了他:“相信大家都看到了,我們林塵同學做事很兢兢業業。成績單複印機一共複印了62分,他一絲不苟的全部給稍微的處理了一下,一張都沒有拉下。這麼嚴謹的作風很是難得啊。”
全班哄堂大笑,說這話的班主任眉宇間也是樂壞了。
“不是我乾的!”他一向以有偏向文藝少年的范來標榜自己,這回雙眉倒豎,臉紅脖子粗的瞬間化身了diao、絲少年。
......
很快,事情得到了澄清。
起因要從那事說起。
上次那事的第二天,她就把應該王雨蓉知道的那部分,很將意氣的給自己這個小閨蜜說了。
眾所周知,人類之所以是高級靈長類智慧生物,有個很大的特徵,就是會主動對信息進行加工。
一個小朋友蹭破了一點殼膝蓋的皮,然後買了個創可貼的消息,經過三個人的傳播就能變成‘是一個身高八尺、腹肌八塊的昂藏大漢竟然去泰國做了變性手術,手術很成功,現在已經要買夜用型衛生巾來止血了’的爆炸新聞。
經過年少不更事的她。傳播消息到王雨蓉耳中,就成了以後考試誰敢再考得比他好,他就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人泄憤了。
當時確實把乖乖女王雨蓉嚇了一跳。
只是隨着日復一日的時間推移,又給忘記了。
等成績出來,看到自己那向來成績和自己比肩的小閨蜜這次竟然大失水準,被甩到了十名開外。這一下子就把王雨蓉給驚醒了。
是啊,思悅之前說了,誰敢再考得比那人好,他就要殺人泄憤了。
驚慌失措之餘,身為學習委員的王雨蓉就在複印室里,用隨身攜帶的圓珠筆給他改成了語文一百,數學也是一百......
經此一役,他聲名大振,在整個完小,別說女生不敢考得比他高,就連男生也不敢啊。
正常情況,他本應該就此後會順風順水。
只可惜他父親要外出謀發展,他也隨之換了新的學習環境,這份超然卻也無福享受了。和她之間也長久的斷了音信。
到了初中,隨着學科的增多,他語文拼音的短板漸漸被數理化壓倒性的優勢所覆蓋不見。
哪怕又多了英語一個更大的短板,他依然是風光無限。
有本事,有能耐的男人最迷人。就像這話說的。開始有女生寫紙條給他,紅着臉表達對他青澀的愛意。
這還都不算什麼。
真正的巔峰時期,是一次物理考試之後,他和兩位好朋友議論着考試走向食堂。
在途中就因為最後那道大題的分歧爭吵了起來。
三人各持己見,立馬吸引了大批去食堂吃飯的同學圍觀,並陸續有人加入到他那兩個朋友的陣營裏面,同仇敵愾反駁他。
隨着圍觀人群的不斷擴大,很快幾乎本年級所有的男學霸都捲入了這場紛爭,選擇了自己的陣營,但是始終沒有一個人和他站在一邊。並另外兩個強勢的陣營之間雖然互有分歧,但卻一致的否定了他。
至於學校本來就比較稀缺的女學霸,由於矜持,倒也沒人捋袖子露胳膊上場。
幸好能捲入這場爭論的前提,是做出了這一道題來,最起碼也得有個思路,所以圍觀人群雖眾,選手也就十來個人。不至於多到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
哪怕是孤立無援,只要自己的聲音還能傳播得出去,他還是侃侃而談,據理力爭的捍衛了自己的觀點。
最後兩大陣營外加一個單槍好漢誰也沒奈何了誰,就問題無疾而終的去吃放去了。
重點在眾人吃飯回來之後,他收到了本年級僅有的兩位女學霸的情書。
接連而來,瞬時間就全校轟動了。
第二天,試捲髮下來了,成績證明了正確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
結果,一個下午陸續又來了十幾個粉紅着臉的女生,以及她們帶來的十幾封情書,各式各樣的。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時的他還只是個孩子,談愛對他來說是最無聊的事情。
事實上,就算是看小說,遇上感情戲他都是直接跳過的,甚至他還以一本小說武鬥戲和感情戲的比重來衡量一個作者的水平或者盡職度。盡顯着理工科生的思維方式。
期間,有這麼一個小插曲。
某個周四,他意猶未盡的看完了班上的最後一本武俠小說,無聊思變之下隨便找了一個女生要小說看。
這可是新鮮事啊。要知道他儘管是個小說迷,可從來沒有找女生借過。
用他的原話說,看着那封面就不喜歡。
女生很是熱情,翻開黃皮課桌,裏面碼着一摞一摞的課外書。一股腦的捧給了他。
他初始閃爍着欣喜的星光,但很快就黯淡下來了。
什麼嘛。
這些作者肯定全部腦袋穿洞,簡單得和草履蟲似的。
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套路。
要不三觀不正女diao、絲訛上了高富帥,要不王子神經錯亂,放着白富美不要去跪、舔灰姑娘的石榴裙,再不車禍、癌症、三角戀。
你說你TM都得絕症了還談什麼戀愛,不是有病嘛。還不如去殺個人呢。真要打起來這也算武打戲了。
時間匆匆,中考之後,他考上了市一中。
說也神奇,高中一切看似也和初中沒什麼兩樣,可空氣中卻好似瀰漫著荷爾蒙催化劑似的,初中完全無視兩性的他,高中心中漸漸有了朦朦朧朧的異樣感覺。
懵懵懂懂中,和朋友吹牛打屁時,也經常來了興趣,會聊上一些成人的段子。
在一次閑聊中,一起從初中升入市一中的朋友告訴他,當初寫情書愛慕過他的那兩名女學霸,如今可風雲蛻變成了明星人物。
一個成了市一中的班花,一個艷冠三中,登頂成了校花。
朋友還慫恿他發揮一下‘前任王子’的優勢,去折得花枝。
在同學的一片鬼哭狼嚎中,他苦笑着否定了這個提議:“當初不過是因為鄉野地方,她們都沒什麼見識,才飢不擇食的。如今一個個的都見了世面了,哪裏還看得上我這個明日黃花。還折花呢。別被打得折腿才好。”
口中雖這麼說著,腦中回想起兩位曾經的愛慕者,現在看來五官確實長得精緻,很有美人潛質,頓時心中也頗為遺憾。
找優秀的對象啊。特重要的是,一定要在對方沒見過世面之前拿下對方,否則事隔經年,視野不同了,那口菜可未必是你能吃得到啰。
在唏噓和感慨聲中,高中的歲月在林間的小路上緩慢流淌着。
因為一次意外的照面,他的心湖‘嘭’的一下起了難以平靜的漣漪。
然後,整個高中,他都瘋狂的愛上了一個天使般的女孩。
水晶般的眼眸中,有着似水柔情的恬靜,日日邁着靈動的步伐,來回穿梭在連接教室和校門的落葉水泥路上,像是一隻掉落在凡間的精靈,又像是一個活着的美麗神話......
他徹底的淪陷了,主動向班主任要了教學樓前,花、樹林中那條小路的清潔工作。
那是女孩每日必定經過的小路,他每天風捲殘雲的用過了早餐之後,就會閃電般的拿着掃把跑到他的崗位,然後在心中每天綵排一個新的,公主和王子相遇的故事,靜靜的等着回家吃完早餐回學校的女生經過他的守候點......
儘管他每一天都會構思一個完整的、新鮮的、精彩的相識故事,儘管女孩每天也都會從他的鼻前經過,但他始終都沒有讓他的任何一個故事開出了現實的結果——他始終沒有鼓起勇氣上前和女孩搭訕。
就這樣,日復一日的,222個故事出世了,也埋沒了。
就好像,他每日生於心中死於心中的故事給上天聽到了一樣,這一天,沒有綵排的意外來了......
“同學,能請你讓開一下嗎?”一個如風鈴般悅耳的聲音,將他從充滿美好幸福的內心世界中驚醒過來。
因為太過投入,回神過來才意識到自己手持着殘缺掃把,和門神一樣,威風凜凜的佇立在小道中間。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我、我......”他第一次結巴了“可以做你的朋友嗎?”
“可以啊。”
“啊、我叫林塵,很高興認識你。”
“秦茵,認識你很高心。”
上天是公平的,有時給你開了一扇門,同時也會關閉你的一扇窗。
自從那次只因意外無關勇氣的相識之後,他依然清潔着那條小道,但目的卻不同了,為的是和女孩一起走向教學樓。
只是每天雷打不動的相識小故事在心中永遠的斷更了。
他也不再喜歡和其他的同學混在一起,朋友間的吹牛打屁也經常性的少了他。
他喜歡陪着她,靜靜的圍着學校里那張鋪滿半邊荷花的人工湖轉,輕輕的掠過丹桂,快活的穿過垂柳。
有時,逢上荷花燃燒的季節了,他會想方設法摘下最鮮、最艷、最大的那一朵送給女孩,他喜歡映日荷花別樣紅的風景,更喜歡嬌花配美人的驚艷一幕。
女孩總是那麼的恬靜。和她並肩的走在一起,他感覺女孩有種出落凡塵的脫俗麗質。只有偶爾女孩調皮的時候,會折下柔柔翠柳,咯咯笑着插着他滿身都是時的鬼靈精怪,才人相信女孩不是謫落凡塵的仙子,而是天工厚愛的人間精靈。
他的英語成績很差,早已經決定了放棄,不過他們的英語老師卻不是這麼想。
一個數理化生總是開着無敵,語政生地也處在上游水準的學生,一旦把英語搞上來,那意味着什麼?在市一中,那意味着高考之後就是去國家頂級學府華大、京大蹲坑的料啊。所以希望他能將更多的時間留給英語。
顯然,出於善良的英語老師一廂情願了,他本來就對英語有抵觸的情緒,否則也不會好幾本英語教材都用來寫打油詩了。
以前無所事事。友情敷衍一下倒也沒有什麼。可現今不同往昔。假和尚念經ABCD,怎麼也沒有陪着女神遛圈重要啊。
他如此不端正的態度終於激惱了英語老師,在一個早上的早讀,在所有人面前集中爆發了出來:“英語學不好,你以後就是一個人渣!”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人生在世誰不是靠本領吃飯?我堂堂一個華夏人,憑什麼學不好英語就成了人渣!
儘管尊師重道讓他沒有當場跟老師翻臉,但心中的刺痛還是瘋狂了他的倔犟。
那次月考他以英語零分的成績考了全班第七名,獲得了前十名的特權——主動選擇座位。
他在一班人瞠目結舌中,孤零零的從黃金地段第三桌搬到了最後一桌,把教科書在課桌上砌成了城堡,就再也沒有聽過英語課。
連假裝都沒有。
整個世界都寧靜了,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女孩。
唯有一個小小的遺憾,就是有點輕微近視又沒配眼鏡的他,搬到了八十六個同學共處一室的最後一桌,英語課是看不見了,可其它的課同樣也看不見了啊。
沒關係,反正他習慣了考前三天複習抱佛腳。這招從小學用到高一一直也沒出過差錯。
他依然每天照常陪着女孩遛圈,走得就像一路走向白髮蒼蒼的愛戀。
他從來沒有深情的向她說過愛你,也從沒有趁着柔美的夕陽許下海枯石爛的諾言,但他始終在女孩身邊,以佔有者的姿態驅趕完一切覬覦女孩的叵意之徒。
對於他的蠻橫,女孩也從沒有做出過辯言,好像默認了他的特權。
荷花盛開時,他依然習慣每天摘下一朵送到女孩的手中,無論颳風下雨。
他希望等他送出520朵荷花的那一刻,就把女孩的手牽到手心,跟她說:“我愛你,請你做我一輩子的唯一。”
可惜,他沒等到那一天。
送出一百五十四朵之後,他迎來了高考滑鐵盧。
英語老師的話,就像是魔咒一樣不停的在他的腦中迴響。
“英語學不好,你以後就是一個人渣!”
一整個暑假他都沒有再和女孩聯繫,那是他人生最黑暗最低潮的時期。所有的不好、所有的厄運就像聞到了鮮血腥味的野狼,全都趨之若鶩的來到了他的身邊,對他放肆的、猙獰得笑着。
他生平第一次看到了這世界的醜陋,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不像個人。潦倒的就像一隻大街上狼狽逃竄卻無路可逃的落湯老鼠,醜陋得就像一個失敗了遭人唾棄的小丑,可憐得就連享受孤零零的凄涼都是一種奢侈。
原來天宮和地獄之間相隔得是如此之短,短到所有的跨越就在出成績的那一瞬間徹底完成。
甚至他還來不及一個眨眼,就看到了顛覆性的巨變,傳奇性的魔幻——雲端變成了懸崖,天使變成了魔鬼,新生變成了腐朽,家園變成了刑場,馨香變成了惡臭,生命變成了死亡......
這種痛苦的感覺,就連以前某段物質最為艱難的日子,貧窮潦倒到無米為繼,靠紅薯、野菜求活的時光里,都沒有體味過的。
那時,他起碼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而現在呢?
他覺得英語老師形容得很貼切,自己就是一個人渣,一個眾叛親離,看不到希望曙光的人渣!
擊倒他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這別人也不是路人,而是曾經讓他覺得生活如此美好的親人。
他曾經無意中看過嶽麓書院的一副對聯,其中有三句話一直被他視為人生於世的至理名言。可現在他卻覺得那根本就是在放屁。
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
哼!好說不好做啊。
是非審之於己、得失安之於數。這兩句好做到。但是‘毀譽聽之於人’,誰能做到?特別是在那個剛從雲端掉落深淵的那一秒。
一個人只要不是天性涼薄或者天煞孤星,那就一定會有攀不過去的高山。就像,你若是在乎一個人,你豈能不在乎他或者她說的話?你若是在乎他(她)的話,那‘毀譽聽之於人’豈不可笑。
對這沒有感觸的人,一定沒有經歷過曾經視他為驕傲的親人突然間變了臉,厭惡的指着他:“你說你,平時就知道妄自尊大和偷奸耍滑,真本事半點沒有,裝得人摸狗樣,一考就和一坨屎一樣。”他一定沒有經歷過,曾經和他好得一個人似的的鐵杆好友在路上遇見的時候突然仰身、下斜眼看他;他一定沒經歷過曾經要好同學那個圈子他再也站不進去......
這些,他都經歷過。
他想他現在懂了,為什麼當年項羽寧願烏江自刎也不渡江了。
那是和他現在一樣的心情啊。
同命相連,真正擊敗項羽的不是對手劉邦,也不是項羽自己,而是項羽最為親密的親友,那些曾經項羽最堅實的依靠。
他想過學項羽一樣,結束這屈辱的生命,可是他和項羽願意屈服這一點不同,實在沒有勇氣在自己最黑暗的時點裏結束自己的生命,他還要讓所以看死、看扁他的人大吃一驚,還要將所有抽過來的耳光都回扇回去;他想過悄然遠行,就此遠離突然變成了魔鬼的親友,遠離這塊剛剛從天宮突變成的地獄,一個人去別人的家鄉,別人的天宮求活。只是這樣懦弱的逃避和死了又有什麼分別?
所以他選擇冷眼以觀這個世界,對惡魔的猙獰以及地獄的煎熬聽之任之,做一隻獨自舔傷的殘狼。
這段長達三個多月的煎熬真是痛苦。度日如年,整個人痛苦得靈魂就像快要死掉了一樣,行屍走肉的與黑夜為伍。
而唯一還活着的證據是心臟跳成了呻、吟。
他不停的尋着話來麻醉自己,這是他唯一能給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可每當心傷好似因為刻意的遺忘、刻意的不去想而要癒合似的,很快就有人口誅舌劍的給他撕下新的傷口。讓他誤以為,活着就是為了贖罪。
他開始有些羨慕到哪總是遭人憐憫的孤兒,也開始理解他們為什麼總是比一般人堅強一些。因為一旦跌倒,只要能戰勝自己,就能立馬從跌倒之處爬起來。
而餘下的人則不一樣,他們除了戰勝自己之外,想要爬起來還要戰勝着魔般一股勁把他按在地上的親友們。
多麼悲哀的現實,曾經越是幸福的人,潦倒之後身上背負的枷鎖也就越重。
三個月之後,他一個人背着書包離開了‘地獄’,來到了省會城郊的一所三流大學,迎來了新的人生,新的希望。
在絕望和幾欲瘋癲中苦苦熬了三個月,為的不就是這一天,這一個地方嗎?
現在站在這所將要度過四年的學校門口,回想起過去三個月的時間,他現在都還是手腳冰涼,心有餘悸。
在這裏,他碰見了幾位同樣不幸的老同學,大家相顧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碰見了他生命中特別的女孩——秦茵,他並沒有感覺意外。
早就知道了女孩也在這所學校,還和自己是同個專業,同一個班。
在這裏重逢,也不是什麼特別喜慶的事情,他和女孩相視一笑,並肩向著大學的人工湖,用以前的老步伐,溜新學校的新的圈。
只是大學的人工湖裏面空空蕩蕩,沒有種植荷花,他也無從折花獻美人。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從前,他每天堅持畫一朵荷花送給女孩,用來代替客觀條件無法提供的嬌艷荷花。
歲月悠悠過去了一個學年,暑假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幾乎掃蕩了一中校園所有的荷花,湊夠了366朵,將之送給女孩。
女孩出現在湖心亭上,置身在荷花的海洋中,美麗的臉龐上,表情很平淡,看不出喜樂。
“花很漂亮,謝謝你。”女孩意識到他今天還有話要說,悠悠的道:“我有一個秘密,你知道嗎?”
“自出生至今......”
女孩走了,隨手帶走的還有一朵嬌艷的荷花,表明心領了他的好意。
而他呢。
他終究還是沒能將醞釀了三年之久的那句話說出口。
因為他知道,他沒資格對着女孩將那句話說出口。
女孩沒給!
他面目蒼白的坐在那裏,負責修葺學校園林以及人工湖綠化清潔的大爺慢慢踱步過來,神色複雜的看看滿地殘損的荷花,又看看和霜打了一樣的他,嘆了一口氣:“你個混小子,以前每天摘一朵,我懶得說,就只好裝作沒看見。隔了一年沒見你,老頭子還以為從此天下太平了,結果一回來你就把人工湖給我掃蕩得乾乾淨淨。”
“你說你。唉......看你這樣子,我也不說你了。”老大爺雙手負在背後,沒回頭,朝着湖的另一邊,滿是唏噓的又走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一個老頭子也不懂。不過,天涯何處無芳草,這麼多荷花你都摘了,只是失去一朵小紅花也不要太難過了。”
“還有,下次不準再來摘荷花了。”
驕陽的天,半午的點,他獨立坐在江中的,空餘幾株枯黃瘦瘠茅草的卵石小島上,臨近淺水,把玩着一塊頗為嶙峋奇特的頑石,其石青綠色的整體中埋着一絲玄黃色的石紋。
說也好笑,這塊石頭是一個神叨的老頭賣給他的,說此乃三生石,得之情順三生。
將三生石、呃.....姑且稱之為三生石吧。
將三生石賣給一個學業、愛情都失敗的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當老頭讓他看着付費的時候,他直接甩下一句‘買家心情低落,無心買賣,真正吐血跳樓價零元零毛零分’就走了。
“我有一個秘密,你知道嗎?自出生至今,我遇上了許多形形色色的男孩,但是卻始終沒有一個是我命中注定的王子。......大概,是上天故意壓后了我的愛情吧。不過......宿命就是宿命,終究會來的。”
一面把玩着這塊‘來路不正’的三生石,一面腦中不停的浮現精靈女孩委婉的拒絕,他意外的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心疼。心境和表情一樣,竟然是格外的平靜,就好像經歷的只是一次尋常的老友聚會暫別。
大概就像秦茵說吧。我不是她的宿命,她也不是我的公主,那段日子走過的只是兩條不相交命運線的意外近距平行,而心中失控的悸動,也不過是緣由她的美麗......
據神叨老頭所說,這塊三生石是女媧欽點的愛情守護石之一,它和它的同伴一樣,各自所守護的是一個跨越輪迴的忠貞愛情。護佑那傳奇愛情裏面的兩個人相愛相守三生。
前生、今世、來生。
過去、現在、未來,是時間的一切,是前後的所有。而六道輪迴也一樣,不管何時何地何年何月,任誰都逃不過前生、今世、來生,所以理論上傳奇愛情比千生百世更為久遠,而女媧給三生石使命期限的定義也是後來永遠。
傳奇愛情開始后,走過了十來個輪迴,漸漸有三生石發現,愛情故事裏面的兩位男女主人公又輪迴又死去又輪迴,但它的那條代表愛情進行時的紅色情緣線卻始終是沉睡的玄黃色。
仙山上越來越多的三生石好幾個百年時間,都沒有再紅起了情緣線,於是就集體去詢問掌管生死刑罰的閻羅,卻被告知人間亂套了。
有些該生的死去,有些該死的為禍人間。而那幾千對傳奇愛情的主人公們,陸續有或男被妖魔女色所迷,或女為繁榮富貴所動,而各自拋棄了自己的宿命,成為了孽欲的傀儡,不能自拔。
眾三生石不知所措,一籌莫展,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又一個的同伴失去了使命。
最終,一眾三生石意見難調,自發的分為了三波。
一波為了使命的延續和美好的永恆而走下仙山步入紅塵,不甘心的試圖最後的垂死掙扎;一波很恨極生魔,惡向膽邊生,蛻變成了妖魔;而更多的三生石則心灰意冷,兵解了一身的法力,散落在人世間成了一塊普通的頑石......
一個很凄美的故事。
或許被故事賦予了豐富內涵的它,不應遺落在渾濁的紅塵間,冰清玉潔的水才是它最適合的歸宿......
“喂,這根冰棍還你。”正當他思索着是否將三生石拋入江中,予之一個美麗的歸屬的時候,一個好聽的女聲響起了。
他定睛看着眼前那根名叫‘冰棍’的脆皮雪糕,愕然一下,順着白如雪脂纖如蔥的小手望去......
是她!
封塵多年的記憶如同絕提的河水,瞬間侵佔了他的心間。
“為什麼要還給我?”
“哼,收了你一根老冰棍,結果替你保密了這麼多年,我一直覺得老虧了。”她雖不再是七八年前那小女孩的模樣,但是眉宇間的俏皮還是和以前一樣。
“你真的有保密嗎?”他笑了,用語氣和字裏行間的意思表示質疑:“要不,王雨蓉怎麼知道我要殺人滅口的事情?”
“那、哎呀,那些又不是協議保密範圍內的事情。”她被他眼中的玩味弄得大窘,氣惱的一跺腳:“冰棍都快融化了,你到底要不要嘛。”
“要。白痴才不要。”
他燦爛笑着接過了那根名叫‘冰棍’的雪糕,吃着和她一起向著島中亭走去,背後的——是不再在意的過去。
有些事情很神奇,善於歸類的人們喜歡稱之為緣分。
就像他和她的再遇。明明交往不多的兩個人,時隔多年以後初次相逢就能沒有任何隔閡的走在一起,肆意談歡,彷彿相交多年的老友一樣。
她和他的境遇不同,一路順風順水上了大學,雖然就讀的學校同在省城,不過她的大學卻是重點本科,一線名校,國內著名學府,和他那所幾乎下九流的營利企業型學校不可同日而語。
正是由於所有的這些便利,或許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在他人不可思議的眼光中,他和她如影隨形的玩在了一起。
他還是那麼的討厭英語,總是本着有效利用時間的精神翹課去了,出校門,倒兩趟公交車找她去玩。
和很多女人喜歡熱鬧、喜歡逛街不同,她總是會和他安靜的走在有樹蔭和葉落的路上,挑選寧靜少人的路段緩緩徐行。
有時累了也會選擇在合適的地方小憩。
每當這時,她總是會央求他給她講空洞的理想,以及他這些年來的一切,而她自己卻從不參與搭話。無論他講的是高潮或低谷。
他很享受這種默契,只是並不甘於現狀。
不知道什麼時候,女孩秦茵給他的打擊和再也不會愛了的以為都悄然消散去了,但這一天的事情,他一直都記得很清楚。
“思悅,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
那天上午,太陽燦爛得曖、昧,祟祟的從山巒背後露出調皮的臉來。他和她一起坐在風輕浪微的堤岸上,青春的臉蛋上映着粉紅的朝霞,他還是將這句醞釀良久卻又略顯匆忙的話說出。
聽了他的話,她輕輕的擺動着雙腿,后踢在堤岸的砌石上,保持着不變的微笑,沉默了一下,偏過頭看着他:“你是認真的嗎?”
“是的。”
“那就......嗯。好吧。”
“我對着東升的太陽發誓,我會愛你一輩子。”
“不,是三生。”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三生石,或許是它帶給自己的好運:“前生、今世和來生,只是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至海枯石爛。”
“哼。”
她輕輕一‘哼’,未施粉黛的俏臉上紅暈卻更為嬌艷了:“你們男人的誓言,聽聽就好。”
“那你呢?”他猴急的問道:“你會愛我嗎?”
她沒敢看他眼中的灼熱,目光投射在面前無限的遠方,抿着小嘴,笑如梔子花綻放:“我的愛肯定比你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