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確實、確實。」他頻頻點頭,就連京城裏最有名的餐館「及湘樓」,那裏的鴨肉吃起來也不如何,她這道蜜汁烤鴨簡直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他吃過那麼多美食好菜,就屬這道烤鴨最香、最甜,可比她的甜美笑靨。
想着想着,楚勀覺得自個兒在心裏調戲了她,雙頰倏地有些紅了。
竇娥卻以為他是不好意思一個人幾乎吃掉了整隻鴨,其實比起後代,大元朝養的鴨子也不算肥大,對一個大男人來說,哪怕兩隻烤鴨都應該吃得完吧。
「楚公子喜歡吃,下回奴家再做。」
「多謝小娘子。我上回聽春芳說小娘子的藥草種得挺好,可否讓我瞧瞧?吃得太飽,走一走比較容易消食。」
「公子想看,且隨奴家往後院走。春芳,這兒收一收,等會兒沖壺熱茶。」
春芳應聲,心裏暗喜,猜想少奶奶肯定是想與楚勀獨處吧。
然而竇娥的心思完全不是春芳想的那樣,她壓根沒往孤男寡女獨處,容易培養感情那裏想去,她也少想了古人該有的男女之防。
在仙界種葯煉丹十分簡單,普通的藥材,變一變就到手,稀奇一點的,好比鳳凰燒下的灰、龍褪下的鱗、仙鹿角的血,就是花時間去找,也不算太難。
然而在凡間,光是煉個簡單的養生丹藥都有點難度,她在凡間毫無法力,凡事得親力親為,耗費的不僅是時間,還有體力,最重要的是,她發現原主實在被養得太嬌了。
她可是狠下心努力鍛鏈了好一陣子,才養出一些力氣,如今才能打滿一桶水,在葯田忙和一上午,而不會有快暈過去的虛軟感。
楚勀原想着了不起就兩三樣藥草,可是隨着竇娥來到後院一看,他大大吃了一驚,葯圃被隔成一個個方正的小區域,種着不同的藥草,暗暗一數竟有二十來種,生機蓬勃。
這蔡府其實也算富裕,光是後院佔地就不小,雖說蔡府在縣城外,地應當也不若縣城裏價高,但能這樣整出一片地來養葯田,也不是容易的。
竇娥瞧他神情驚訝,以為他是吃驚葯圃很大一片,便解釋道:「婆婆瞧我對種葯習醫上了心,又跟隔壁的方伯買下了一半田地,葯圃才又大了些,前陣子讓人將后牆打了重砌。」
「老夫人很疼小娘子。」楚勀說是這麼說,心裏想的卻是,這麼一大片葯田,照顧起來不容易吧?他心跳微急的偷偷瞧了眼她的手,那雙手如今看起來不如先前她讓他瞧掌紋時那樣柔白纖細,突地,他覺得心裏有些不舒坦。「這葯田都是小娘子自個兒打理的?」
「還有春芳幫我。」竇娥委婉道。
說實話,春芳不幫倒忙,她就謝天謝地了。上回她讓春芳幫忙拔除雜草,結果雜草沒拔,藥草倒是全被春芳拔了個精光,讓她白白損失一小塊菊花苗田,所幸菊花還算好種植。
從那次之後,她連草都不讓春芳拔了,頂多讓春芳幫忙施肥、澆澆水。
「就小娘子跟春芳?照顧這麼大片田,小娘子不辛苦嗎?藥草上縣城市街買還不成嗎?倘若小娘子……」見她忽然神情奇怪的直瞅着自己,他馬上住了嘴,他似乎說太多了。
「楚公子跟春芳說了一樣的話呢。」竇娥忍不住輕笑道。
後世有句話說,通往男人的心是胃,抓住男人的胃,便抓住了男人的心,他這般關懷她,恐怕是讓蜜汁烤鴨抓到了胃。
「大部分藥材縣城市街是買得到,但藥材品質有好有壞,同一種藥草,種得好壞,會影響藥性,有些藥材需炮製引出藥性,有些需要浸制,有些則是需要晾曬,採收與后制手法好壞也會影響藥性,藥性不佳則達不到療效。何況,有些藥草,是葯也是養生菜,平時摘採食用,即能養身。」
她領着楚勀,走向其中一小塊葯田埂上,指着生得青翠盎然的青蒿說:「好比這青蒿,今日午膳我摘了一把,讓廚娘川燙再拌過油鹽蒜,便是道清爽的養生蔬食。但若將青蒿炮製,則可成藥,主清熱解暑、截瘧,若遇瘧疾則可水煎服用,或直接絞汁水飲,再則可治惡瘡、殺蝨,單單從青蒿作用看來,還是自個兒栽植,採收后制最好。」
竇娥又領着楚勀,走往另一小片葯田,眉眼含笑,低頭瞧着葯田,好似看着珍寶。
「這兒種的是常山,通常取其莖根……」
今兒日頭大,明晃晃的日光下,他看着她嬌美的容顏,聽着她清甜的嗓音,讓他覺得心裏好似有個地方忽然軟了,印象里,他認識的姑娘家,沒一個像她這樣專註認真得讓人心折。
這時的竇娥,整個人好似在日頭下發光,讓人有種衝動,想將她心裏想要的,全捧到她面前。
楚勀覺得腦袋一陣發暈,彷佛中了一種叫竇娥的熱病,不曉得生飲上一大杯青蒿汁能不能解熱?啊,絞汁水飲是治瘧的,她方才說得認真,他全聽進去了。
他沒想到,她對習醫如此認真又有天分,那些藥材藥理,炮製、水煎、磨粉、晾曬……她說得頭頭是道,彷佛她生來就是個醫家。
楚勀情不自禁的道:「姑娘真讓人……」意識到自己喊了什麼,他猛地一頓,他可是將心裏的想望喊出來了?他希望她是個姑娘,而不是個年紀輕輕便守寡的小娘子。
他怎會這般失禮,真糟糕。
楚勀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又道:「真對不住,日頭曬得我有些發暈,我方才是想說小娘子說起醫理頭頭是道,幾乎不像是初涉醫道的人,讓人心生敬服。」
竇娥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個兒叨念了太久,這是她一直改不過來的缺點,每每認真起來,也不管旁人是不是聽得進去,老是自顧自說個不停,跟羅唆的老媽子有得比。
她有抱歉的道:「是奴家失禮了,日頭這麼大,不該讓公子頂着艷陽聽奴家叨念,聽這些很無趣的。」
「不,我覺得有趣得很,姑娘……不,小娘子方才說,常山也可治瘧。」
「是,若染瘧疾,或痰積肺腑,常山是很好的用藥,但因其微有毒性,體虛之人忌用,若用酒浸制一夜后炒透,則可除其使用藥人嘔吐之毒。公子,聽奴家叨念這些肯定無趣極了,咱們還是回屋裏吧。」
楚勀不再堅持,點了點頭,隨着竇娥回到屋內廳堂,坐到桌前,春芳早沏好了一壺茶,茶水已由熱轉溫。
「外面日頭大,喝溫茶比涼茶好些。」竇娥替楚勀倒了杯溫茶,也為自個兒倒了一杯,啜飲一口后,隨口問道:「楚公子近日可有盧大夫的消息?」
楚勀喝了口溫茶,回道:「昨日聽說有人在城外東郊看過貌似盧大夫之人,我一早遣人去打探,有消息便會通知小娘子與老夫人,況且通緝畫像也已公告,相信早晚能得知盧大夫的下落。今日叨擾小娘子甚久,衙門還有些公務需要處理,先告辭了。」
「楚公子慢走,春芳,送送楚公子。」竇娥也不留人,笑道。
「我過幾日再來……看小娘子。」他臉色微紅,不合宜地說了。
她先是一愣,他這是在示好嗎?還是只是表示下次再來吃飯而已?接着也不合宜的回了話,「呃……隨時歡迎公子過來。」
春芳在一旁左瞧右望,掩嘴暗笑,這會兒是郎有情妹有意了吧。
楚勀近幾日心神不寧,情緒擺盪,一會兒他告訴自己,美人他見得多了,比竇娥美上好幾分的美人哪裏還少呢!可是下一瞬他又自我反駁,他見過的美人,沒一個像竇娥有主見又聰慧,彷佛不需依附任何人便能活得自在。
被這上上下下晃蕩的情緒折騰了幾日,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兒,他整顆心竟然全掛在竇娥這個守了兩年寡的小娘子身上。
唉,真是煩心啊!他在京城可是個冷麵無情的……公子哥兒,從沒與哪家千金看對眼,沒將哪個未出閣姑娘擱上心,令他爹時不時要憂心一下他是不是有龍陽之癖。
他家老爹費心費力的讓他見了許多尋常男人一看就動心的姑娘家,號稱天下第一美人、蘇杭第一才女等等,他偏偏就是沒半分感覺,他一度也懷疑過自個兒如此冷情,該不會真正喜歡的是男人,可一想像跟男人有親密之舉,他又會雞皮疙瘩一個個冒出來,所以他很確定他不愛男人,卻從沒遇上讓他動心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