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黎明之前
星夜燦爛。
艾澤並沒有睡,Z07星區早該被征服的兩顆星球因為種種原因拖延至今,但這一次,他勢在必行。哪怕還有不少機械人的修復工程沒有完成,哪怕尼卡星上一團亂麻,還需要人手繼續鎮壓新奴隸,哪怕他知道等着他的是一場硬仗,艾澤都決定要在這個時候先出手,把Z07星區徹底收入囊中。
所以,他沒有睡,看星圖,寫計劃,甚至把達辛叫來一起模擬戰爭。
這真是絕佳的借口不是嗎?
於是,他如願以償等到了從維爾西斯那裏回來的克洛德。
“上將。”
“嗯,進來吧。”艾澤抬頭,“時間不早了,達辛,你回去吧。”
“是,上將。”
艾澤目送達辛離開,這才把目光落在了克洛德身上,“怎麼樣?把人釘死了沒有。”
他一直在等,或者說是期待,當克洛德提出要把維爾西斯釘死在牆上的主意時,艾澤就在期待,沒有自然人能抵抗那樣的疼痛,他期待維爾西斯尖叫,大吼,甚至痛哭流涕,苦苦求饒。那樣他說不準就會心軟,給自己一個理由,也給對方一個台階,就這樣把他放了。
畢竟,維爾西斯猜得對了。他就是愛他,所以捨不得他死,捨不得他痛。
但伊里伽爾星的夜晚比往常都更安靜,連時間走得彷彿都格外慢。
克洛德遲疑了一下才回答:“嗯,釘上了。”
“怎麼沒聽到叫?”
“暈過去了。”
艾澤十指一綳,但他很快剋制住了自己,“哦……那就這樣吧。你這幾天看着點,別把他弄死了,止血,消炎,我要慢慢折磨他,不能這麼快放過他。”
“是,上將。”
“還有……”艾澤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他告誡自己,要剋制住情感的本能,好好折磨一下維爾西斯。如果他能忍着看到他痛,用不了多久,也一定能忍着看到他死,“不用給他送飯,直接打營養針,灌營養液,別定時定點,這樣他能推算時間,亂着套來,也別和他說話,明白我的意思嗎?”
克洛德有點高興,但壓抑着沒有表露出來,“明白,上將。”
在完全黑暗、靜音的環境,時間和空間都會慢慢淡化意義,沒有食物,不會飢餓,但腹中空蕩,味覺失去意義。這樣的痛苦,不是隨便哪個自然人能承受的。
艾澤想了想,最後補充了一句:“但是給他收拾乾淨點,我見不得人臟。”
“是。”
鬆一口氣。
這樣算報復嗎?能讓心裏隱隱的痛緩解一點嗎?
艾澤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好了,那我休息了,三日以後大軍出發,打完Z07星區再回來。會是一場惡仗,帶夠補給。”
————
白堊星。
皇帝陛下和科勒殿下都已經離開了,聖殿內恢復了近百年來再普通不過的安靜。
然而,安靜卻不平靜。
聖使的十二位學生幾乎都有些慌了陣腳。
就在小皇帝離開以後,沒過多久,原本只是沉睡的維爾西斯忽然嘶吼一聲,驚醒了所有人。
瑞夫最先衝進了老師休息的聖殿中,很快,其餘十一位學生相繼趕到,就在短短几分鐘裏,聖使的身體像是一個被扎破的氣球,迅速頹敗了下去。他渾身都是血,幾乎沒有一點完整的皮膚。瑞夫完全不敢設想維爾西斯在過去的時空中遭遇了什麼,只是緊張地召集大家,匆忙綁紮傷口,試圖先給老師止血。
當然,這一切都是無用功。
維爾西斯也沒有像之前那樣醒來過,他只是沉沉地睡着,所有的疼痛彷彿都無法刺激到他的神經。
瑞夫有些不安的預感。
他盯着老師灰白的臉看了一會,忽然喊停了所有人的動作,“別……別管了,我覺得……老師可能是想放棄了。”
“啊?怎麼可能?”
“瑞夫,你別亂說話。”
“我沒有。”瑞夫站起身來,冷靜地觀察着維爾西斯的眉眼,“你們停一下,都先仔細想想。”
老師告訴過他們,越是重要、緊張、害怕的時候,越不要讓自己的情感控制大腦,冷靜下來,仔細看,仔細聽,所有讓人困惑的一切,都在這個偉大的自然里能找到答案。
老師在過去的時空一定是遇到了無法應付的情況,而他本可以回來的,只要回來,就能逃離。但是老師沒有,屢次重傷至此,依然停留在哪個時空,寧可死。
這說明了什麼?
瑞夫深吸一口氣,他環顧了一下幾位夥伴,他們是先後跟着不同的聖使被接到白堊星上來,時隔百年,所有關於外界的記憶都已經被慢慢淡化,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學習的內容,如何克制情感,如何理智思考,如何在自己的老師離開時也不哭不痛,假作從容,如何在看着最後一位聖使躺在床上醒不來的時候,依然能獨立思考與判斷。當然,他知道,他們距離維爾西斯聖使還有很大的差距,但維爾西斯告訴過他們,他們必須在每時每刻都做好另一個準備——面對維爾西斯時代的結束,成為新的聖使。
因此,只消他一句提醒,所有人都已經明白瑞夫的意思了。
他們都很敬重維爾西斯聖使,甚至可以說是欽佩。這個結果……他們都有點難以接受。
“瑞夫,會不會我們有什麼誤解啊,那個撒旦上將就這麼厲害?讓老師都想放棄了。”
瑞夫搖搖頭,“或許和撒旦上將沒有什麼關係,老師這麼多年……也累了。”
他是最早被領回來的學生,也是這些學生里最年長的那一個。他與維爾西斯相識近七百年,見證了一位位聖使的凋亡,最後只剩維爾西斯一個人孤單支撐。
“那現在怎麼辦?”大家雖然驚愕,但畢竟也學習了這麼多年,情緒並沒有太大的波動。
“先……通知帝國吧。”瑞夫深吸一口氣,“告訴他們一聲,別等老師的消息了。然後我們也要準備一下,去帝國迎戰吧。我們不能看着撒旦上將毀滅整個自然人文明。”
金姆皺了下眉,“通知帝國?聯繫那個omega皇帝嗎?還是告訴科勒殿下?”
瑞夫的眼神猝然銳利起來,“當然是告訴阿維安陛下,金姆,還是omega做皇帝是他們帝國的事情,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們只需要告知到他們自己選出來的皇帝就夠了。”
“說是這麼說,”有人撇了下嘴,低着聲附和,“可是那個小皇帝明顯靠不住。”
瑞夫嘆了口氣,他當然明白大家的意思,“大家別忘了老師說過什麼,當不需要我們做決定的時候,就不要做沒有用的決定。”
此言既出,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瑞夫坐回了聖使身前,“我在這裏守着老師,金姆,你去通知阿維安陛下吧。”
“……好的。”
————
阿維安猝然醒來。
噩夢纏繞了他一夜,令他不得不大口喘氣才能緩解那份從未有過的緊張。
他死了?
那個夢裏的alpha。
有人告訴他,他不會回來了?
阿維安又驚恐又感到莫名其妙,他揪着胸前的衣服,半天也沒能平復劇烈的心跳。他從地牢頂端的小窗口向外望去,原來黑夜還沒有結束。
這是他被哥哥關起來的第32天了。
阿維安感到一陣委屈,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觸怒了哥哥,才遭到這樣的懲罰。不過哥哥並沒有虐待他,每天都會派人送來他需要的東西,吃穿待遇並不刻薄。可是,阿維安也很清楚,哥哥並沒有把他放出去的打算。否則……哥哥不會一直不來見他,無論他怎樣央求。
他摩挲着胸口上別著的皇室勳章,其實他有辦法出去的,這個小勳章是父親給他的,因為他沒有哥哥那樣強大,所以父親和母親始終都對他放心不下。這個勳章在危機時刻可以被打開,變成一個小定位器,併發送訊息到父親的機甲權杖上。權杖會第一時間趕來,確保他的安全。但阿維安並沒有使用過。
如果讓父親知道,是哥哥把他關押起來,一定會失望吧。
父親一直希望他們兄弟能夠感情和睦。
阿維安低低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鬆開手,將小勳章放下了。這裏有書,有音樂,哥哥甚至還滿足了他的要求,給他送了一套畫具進來,他有的是時間來打發,並不急着離開。他願意等哥哥消氣了再走。既然哥哥敢將他囚禁,也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在父親那裏交代清楚。阿維安不擔心。
但是,正當阿維安打開枱燈,準備畫畫來打發剩下的時間時,忽然一陣過電般的疼痛從他的手指傳送到大腦。
“嘶……”阿維安一下就疼出了眼淚,眼前昏花,那些夢裏的場景碎片一般迅速掉落。
銀白沙灘,高大而冷漠的alpha,鮮血,機甲?
疼痛在腦顱中隱隱作祟。阿維安抱住膝蓋,蜷縮着倒在了地上,忍不住□□。
然而,就伴隨着愈演愈烈的疼痛,無數畫面被串聯起來,連成一條清晰的線索。
過去,現在,未來。
撒旦上將,帝王,維爾西斯聖使……
“不……別死……”阿維安的眼淚忽然決堤般涌了出來。“不……別放棄啊,聖使大人!”
他看見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