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包青天篇

忙忙碌碌中，分離之日已近在眼前了。

方慕只覺得自己那顆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攫住一般，又像是被一根細弱的細線懸起，絲絲縷縷的痛意和叫她喘不上氣來的難受蔓延開來,遍佈全身。她後悔了,悔不該答應兄嫂隨三哥一起上京。

長兄的頭髮業已斑白,高大壯實的身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顯現了佝僂之態，本就粗糙的手掌變得比從前更皺巴乾癟。嫂嫂的臉頰亦不復當初的鮮嫩，皺紋爬到了她的額頭和眼角，總是含着溫柔笑意的雙眸已不如從前那般清亮。

長兄和嫂嫂老了……

方慕終是沒忍住,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她緊緊摟住王氏的手臂，玉白的臉頰緊貼着王氏的衣衫,呢喃道：“我不去汴梁好不好？我捨不得大哥和嫂嫂，我想陪你們回廬州去。”

“要不,要不小妹就陪我們回瀘州罷，我和你嫂嫂也捨不得你呀！”包山忍不住抹起眼淚來了。他與王氏將方慕視為掌上明珠疼寵至今，此番才團聚了沒多少時日便又要分別,他哪裏受得了。

王氏的雙眸噙着淚花，略顯粗糙的手掌輕撫方慕的臉頰,哽咽道：“我自是不捨得叫你隨三弟去汴梁,可，總不能一直拘着你，叫你留在我和你大哥身邊罷！那樣不是疼愛你，是毀了你啊！”

“你這丫頭，可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王氏趕忙將心中的不舍之意壓了下去，勉強擠出些笑意來，打趣道：“這樣依戀家中可怎麼得了，若到時嫁得遠了，你要怎麼辦！”

“才不想嫁人，只想留在嫂嫂身邊時時侍奉。”方慕更是往王氏的懷中滾去，悶聲道。

“我們的小阿慕呀，以後定然會嫁個疼惜你、愛護你、一心只有你的好男兒，你的一輩子都會過得歡喜快樂，再沒什麼叫你憂愁無奈的……我的小阿慕是個有福氣的孩子！”王氏的聲音愈發溫軟，言語間的希冀與祝福叫方慕心頭燙熱，大顆大顆的淚滴沁入王氏的外衫中。

包山聽了王氏這一番話，哭得更慘了。小妹要嫁人了，他這個既是長兄又當爹的捨不得呀！

不管心中如何不舍，該來的離別卻是怎麼也躲不過的。

眼看着兄嫂乘坐的馬車晃晃悠悠地離他們遠去，越來越遠，直到變成墨點般大小，直到隱在了遠處的連綿景物之中再也尋不到蹤跡，方慕他們才登上馬車向汴梁城行去。只是離愁別緒溢滿心間，叫包拯兄妹提不起半點興緻來，神色懨懨。

與方慕同乘一駕馬車的小百歲不哭也不鬧，只乖乖地靠在方慕身旁，軟嫩嫩暖乎乎的兩隻小手努力合攏，將方慕那微涼的手指包裹起來，清亮明澈的眸子裏滿含着對方慕的關心與擔憂。陪在一旁的呂娘子只輕輕地點了點百歲的額頭，連醋都懶得吃了，誰叫她家這臭小子慣愛在方慕跟前撒嬌裝乖呢！

龐飛燕則依偎在了方慕的另一邊，繪聲繪色的講起了她出門遊歷玩耍時碰到的奇人怪事，說到關鍵處，眉飛色舞，明眸圓睜，一雙纖長白皙的手也有相應的動作，叫人忍不住豎起耳朵認真聽。便是與龐飛燕這個壞姨姨最不對付的百歲也聽得入了迷，紅嫩的小嘴兒半張着，偶爾還發出幾聲驚呼。

方慕明白百歲與飛燕的心意，見他們露出這般情態，縈繞在心頭的悲傷難過消散了許多，俏臉上稍稍顯出了些笑意來。這叫一直偷瞄方慕的龐飛燕心中很是歡喜，也因此說得愈發起勁兒了，叫車內的幾人隨着她的講述或驚或嘆或笑，氣氛活躍了很多。

之後的幾日也是如此，倒叫枯燥乏累的行程多了幾分輕鬆歡暢。

這一日方慕一行人來至一座山下，這山並不是什麼峻岭險峰，不過林木茂盛，鬱郁森森，山腳下還有條清澈的小河環繞。此時已快到正午了，正是該用午膳的時候，趕路辛苦的眾人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

“此處草木繁茂，又有清水環繞，不管是尋些野味還是捉些鮮魚都極便宜，不如我們就在此處起灶用膳？”方慕提議道。

野雞！！野兔！！野菜！！還有肥嫩嫩的魚！！

大家只覺得肚子咕嚕嚕響的更厲害了，口水已經開始泛濫了。尤其是小百歲，張口應那一聲好的時候晶瑩的口水不受控制的順着嘴角滑落了下來，叫他羞得猛地鑽入呂娘子的懷中，不願意見人了。

包拯等人都曉得小百歲比其他稚童早熟懂事，因而便是再覺得他方才滴出口水的模樣可愛也都忍住了笑意，怕小百歲羞哭了。只有飛燕，見百歲饞得口水直流，一雙美眸都彎成月牙狀了，笑聲怎麼止也止不住，“胖百歲，你，你流口水啦！”

百歲嗚咽一聲，更用力地朝呂娘子懷中拱去，便是呂娘子再怎麼柔聲誘哄都沒用。

方慕朝笑出淚花點點的飛燕使了個眼色，而後輕輕撫了撫百歲的小腦袋，笑容溫柔可親，“我才知道百歲竟這樣喜歡我的廚藝，今兒若是能捉到鮮嫩肥魚，定要做百歲最喜歡的白玉卷，可好？”

“真噠？”百歲的小腦袋動了動。

“自是真的。”方慕應道。

“嗯嗯，我最喜歡慕姐姐了！”小百歲這才離開呂娘子的懷中，肥嫩的身子轉撲到方慕懷中，被憋得通紅的小臉兒上掛着笑容。等他的眸光落到龐飛燕身上時，小嘴兒就撅起來了，氣哼哼的說：“不像飛燕姨姨，最是壞心腸了，居然欺負小娃兒！”

飛燕氣結。

不過很快飛燕就沒心思同百歲置氣了，不管是堆石壘灶，樹枝戳魚還是捉各色野味對飛燕來說都是新鮮有趣的，她往各處湊熱鬧還來不及呢。相比時不時幫倒忙的飛燕，百歲就討喜多了，捧着包興采來的野菜乖乖的蹲在河邊洗，一板一眼中又帶了點笨拙懵懂，可愛極了。劉世昌和呂娘子夫妻倆一個扇風，一個添柴，抬頭時，兩人的視線要麼都集中在小百歲的身上，要麼交接一處，相視而笑，氣氛溫馨甜蜜。

展昭從前闖蕩江湖的時候沒少在山野過夜，捉野味可以算是駕輕就熟，沒費多少時間便捉了三隻野雞、一隻野兔還採了一兜白生生的菌菇回來。因飛燕在一旁搗亂，包拯只叉中了兩條肥嫩的魚。

“這些食材足夠了。”方慕道：“挑只野雞切塊燉湯，然而這濃湯煮些方便麵塊，省得吃那些乾麵餅子傷胃。”

有這些雞湯麵做主食，方慕又將包興處置好的一隻野雞和野兔抹了醬料捶打了片刻，而後架到火上細細烤着，待有淺淡的香味飄出后她叫呂娘子接手，邊塗蜂蜜邊翻轉野味。另一隻烤雞被她用醬料腌了好一會兒，空膛中塞滿了鮮嫩的菌菇丁，然後用翠綠寬大的葉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而後裹上一層不薄不厚的泥巴埋入炭火中煨烤。

這會兒飛燕已經湊到方慕跟前了，見她有這番動作，頗為不解，“裹上泥巴還能吃嗎？”

“飛燕姨姨笨笨噠！”百歲朝龐飛燕做了個鬼臉，咯咯笑道：“慕姐姐做什麼都好吃的！”

“阿慕的手藝自是沒話說，我方才那話可不是懷疑你的意思，就是覺得很神奇，對，不可思議呀！”飛燕忙解釋道。

“此法脫胎於周朝八珍之一的炮豚，待煨熟后敲開泥殼，香氣濃郁，雞肉酥爛肥嫩，鮮美無匹。”方慕笑道。

光聽着口水都滴答滴答往外流了！

等方慕真敲開泥殼，剝開那幾層葉子之後，野雞肉特有的鮮香與包裹在外頭的葉子的清香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處，叫人食慾大動。膛內的菌菇吸滿了煨烤出來的油脂，鮮美多汁，口感豐富，叫包拯等人驚艷非常。

正當眾人沉醉於叫化雞的美味之中，展昭突然提劍起身，湛亮雙眸直直盯着前方那片茂密繁盛的草叢，“有人！”

大家也趕忙起身順着展昭的視線看去，不過手中的雞翅、雞腿、雞胸肉卻也沒有半點鬆開的跡象。

“救……救……救命！”快一人高的草叢中傳來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呼喊聲，隨着草葉的顫動，兩個身染鮮血的漢子跌了出來。

“血呀！”飛燕冷不防嘆道，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將小百歲手中捏着的雞腿兒拽到手中，吭哧就是一大口。

被飛燕那聲嘆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百歲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壞姨姨！還我的雞腿腿！”

包拯等人也被飛燕的無恥驚呆了！和小娃娃耍心眼搶雞腿腿，龐飛燕你可真熊！

方慕的嘴角抽了抽，都不曉得說飛燕什麼好了。與這倆三歲稚童之間的雞腿腿之仇相比，方慕更憂心前頭那兩位傷者，於是道：“那兩人像是受了重傷，我前去查看一番……”

“這兩人出現的時機詭異，為防意外，還是我在前頭開路為好。”展昭連忙將只剩一塊的雞胸肉送入口中，而後正色道。

包拯默默地將酥軟至極的雞翅放入口中，只隨輕輕一吸，骨肉便分開來了。待做完這些，他開口道：“我也隨小妹去看看！”

包興本想有樣學樣的將煨得極其入味的帶皮雞胸肉吃掉，結果遲了一步。誰叫現下就剩他手中的這一塊兒了呢，可不得含着熱淚讓給百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