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麟兒

自淑寧有身孕以來,康熙就特意差太醫院的人每日過來請平安脈,所以,對於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淑寧並不擔心會有什麼意外。

隨着臨產的日期越來越近，讓她覺得有些啼笑皆非的是，康熙竟然比她還緊張。

連着多日宿在她這翊坤宮,後宮佳麗三千，怎可能沒有流言蜚語。淑寧不是沒佯裝賢惠，可最後康熙還是一如既往的賴在她宮裏，倒是讓她覺得有些無奈。

既如此,淑寧自然不好再次開口。他願意寵着自己,願意全身心的護着自己,縱然有上一世不美好的記憶，可淑寧還是不免有幾分感激。

懶懶的靠在大引枕上，看着康熙滿目的寵溺，她縱然想欺騙自己,可以不能否認,這一世,到底有什麼不一樣了。

若為了上一世的恩怨一直耿耿於懷，確實,對他太不公平。

“皇上,這次若一切都沒有意外，等入秋之後，我們再往小湯山住幾日吧……”淑寧也沒料到自己會說這番話,可她畢竟是過來人，雖有重生這個金手指，可也知道，生孩子對女人來說無異於在閻王面前走一趟，或許真的臨近生產，人多少變得有些多愁善感吧。

“你胡說什麼？朕不會讓你有事的！”一句話說的康熙心裏猛地咯噔一下。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他也不是第一次為人父。之前，宮裏妃嬪也不是沒生產過。可有太醫院那些人在，他只需要聽人來報喜即可。從未擔心過什麼。

可淑寧方才那話，卻讓他心裏猛地一顫，整個人都感覺心揪住了。

淑寧也沒料到康熙的反應會如此之大，笑着挽着康熙的手，剛想說幾句寬慰之後，卻聽康熙一字一頓道：“不會有事的，即便真的有朕需要取捨的時候，朕也斷然不會讓你有事的。”

聞言，淑寧身子猛地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皇上……”

淑寧不可謂不驚訝，祖宗的規矩，自然是皇嗣為重。更何況，太醫院那邊的人也說了，她肚子裏八成是個小阿哥。

“你這傻子，怎麼的這般看着朕？”康熙寵溺的掐了掐她的鼻子，又道：“若沒了你，對朕來說，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或許那天的對話讓康熙心有餘悸，等到淑寧真正發動這日，眾人都沒想到，康熙竟然什麼都不做，守在屋外。

慈寧宮那邊，太皇太后得着消息，猛的一陣手中的拐杖，都要氣炸了：“糊塗東西！不過是女人生產，他連國事都不顧了。那鈕祜祿氏到底給他灌了多少迷、魂湯，竟讓他做到如此地步！”

蘇麻拉姑在一旁寬慰道：“老祖宗，若鈕祜祿氏能誕下小阿哥，那也算是我們大清的幸事。宮中這麼些妃嬪，可您看看，皇上膝下子嗣稱得上單薄。您之前不還說，想讓妃嬪幫皇上綿延子嗣嘛。”

蘇麻拉姑這其實有些揣着明白裝糊塗了，可這節骨眼兒上，她確實得勸着老祖宗一些，這若真的生了什麼事兒，皇上那護短的性子，還不得和老祖宗再生嫌隙。

“蘇麻，哀家知你擔心什麼，你放心，哀家雖老了，可還未老糊塗到那般地步。”

說罷，她緩緩站起身，沉聲道：“走吧，隨哀家往翊坤宮一趟，這會兒，諸位妃嬪也該過去了。哀家若不去，豈不顯的哀家不重視鈕祜祿氏肚子裏的小阿哥。”

卻說翊坤宮這邊，馬佳氏，佟佳氏前後腳都到了。雖早已知道在皇上心裏，鈕祜祿氏地位很重。可瞧着眼前皇上來回踱着步子，竟是如此擔心鈕祜祿氏，眾人心裏，難免還是有些酸澀。

“皇上，貴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母子平安的。”

佟佳氏雖被貶，可仗着自己是佟佳氏一族的人，忍不住又想在皇上面前刷刷自己的存在感。

可心底，她無時無刻不再咒鈕祜祿氏最好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都生了意外。

讓她氣急的是，康熙竟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好像她就是個透明人。

“皇上……”佟佳氏滿腹委屈，可也不敢再說什麼。

她都不用去看，也能感覺到馬佳氏嘴角那一抹嘲諷的笑容。

還好這時，太皇太後到了。

眾人忙行禮問安。

孝庄一路上有再多的心理建設，可眼前，瞅着康熙如此心切，如此憂心，她不免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宮裏不是沒有妃嬪生產過，怎的遇到鈕祜祿氏身上，就這般關心則亂。孝庄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兒子福臨，心裏更是百感交集。

“淑妃那邊自有穩婆在，皇帝你就是再心急，可眼下這樣子，豈不傳出去讓人笑話。帝王威嚴何在？”孝庄終是忍不住低斥一句。

見康熙緊握着手，並未回答自己，孝庄還以為自己方才那番話，康熙多少聽了些。

這麼想着，孝庄又道：“皇帝既知道自己失了君威，不如先回乾清宮去。這裏有御醫在，即便有什麼，交給御醫就是，縱然有個萬一，也不會威脅到皇嗣的。”

一旁，蘇麻拉姑險些暈厥過去，太皇太後到底還是心裏存着氣，可不管怎麼，這番話也未免太不吉利了，這不存心讓皇上和她生嫌隙嗎？

康熙看着孝庄的眼光滿是失望，半晌，只聽他低笑一聲，緩緩道：“皇瑪嬤，是不是只要中宮之位不是科爾沁出來的姑娘，只要不是博爾濟吉特氏，皇瑪嬤都不會歡喜。鈕祜祿氏一族或許之前確實惹人忌憚，可平三藩中立的汗馬功勞，難道還不能讓皇瑪嬤對貴妃有哪怕一絲的寬容之心。”

孝庄確實沒料到，康熙會如此質問她。

可私心裏，她確實想抬舉科爾沁的姑娘。在她看來，鈕祜祿氏再好，那也不過是蠱、惑聖心。鈕祜祿一族再勞苦功高，她也覺得是功高震主。

既然康熙已經戳破了這層窗戶紙，孝庄也不示弱，她歷經三朝，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可沒想到，會栽鈕祜祿氏身上接二連三的栽跟頭。

她自然是忌憚鈕祜祿氏的，可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孫兒耳根子軟，要美人，不要天下。

若他是個明君，就該趁着鈕祜祿氏生產，去母留子，削弱鈕祜祿氏一族的勢力。

“皇帝，你可曾記得，當初哀家問過你，江山和美人，你如何取捨。你當初和哀家說，自然是要江山。可你捫心自問一下，今時今日，你可還這般清明。”

“而今八旗中唯鈕祜祿氏一族出盡風頭，如今，貴妃又生下小阿哥，古往今來，史書上多少外戚專、權，這可不是好兆頭。”

孝庄還待再說下去，可康熙再不給她這個機會。這些話，落在康熙耳中，每一個都可謂是誅心。

“皇瑪嬤，您果真還是不肯放過鈕祜祿氏。可孫兒今個兒要告訴您，貴妃若生下小阿哥，那便是喜降麟兒，朕早已想好，賜名胤禛。”

禛，福佑之意。

聞言，孝庄眉頭緊蹙。

皇帝莫不會是想？

一個可怕的想法突地湧上她心頭，只還沒等她問出口，卻聽康熙又道：“朕會立胤禛為太子。”

孝庄險些暈厥過去，若鈕祜祿氏的孩子做了太子，那鈕祜祿氏，豈不也母憑子貴，入主中宮。那時候，後宮哪裏還有她這太皇太后的位置。

近來，她那慈寧宮已經蕭索了許多，若鈕祜祿氏真的得勢，那她的處境，只會更加困難。

“皇帝，你瘋了不成？列祖列宗不會答應的，宗人府那邊，也不會答應？稚子無知，有多少孩子早夭，你怎知，這孩子真的能堪當重任。”

這話許在孝庄看來沒什麼，可有之前那番去母留子的話，落在康熙耳中，那便是盼着小阿哥不好。

果然，康熙聽了這話，自嘲的笑了笑，看着孝庄道：“皇瑪嬤，朕記得，當您抱着年僅八歲的朕登基，為著這個，朕一直以來都感念皇瑪嬤的教導，皇瑪嬤的庇護。可現在，也不知是皇瑪嬤變了，還是朕變了，竟會逼着孫兒去母留子，用卑劣的手段除去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如此齷齪的手段，皇瑪嬤說出來的時候，卻沒一絲猶豫。”

“皇瑪嬤說是為了朕，可在朕看來，皇瑪嬤卻是讓朕做天下的罪人，做大清的罪人。鈕祜祿氏一族平、叛三番有功，皇瑪嬤卻讓孫兒對功臣下毒手，這當真是為孫兒好，還是皇瑪嬤想讓鈕祜祿氏給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讓路。”

一句又一句的質問，幾乎是咄咄逼人，孝庄猛的一口氣梗在胸口，想要反駁，卻在這時，屋裏一響亮的啼哭聲傳來。

康熙哪還顧得了別的，不等嬤嬤抱孩子出來，直接推門就闖了進去。

“皇上吉祥！”

祖宗的規矩，女人生產產房裏有晦氣，皇上是不該進來的。可這會兒，嬤嬤們哪敢攔着，稀里嘩啦跪了一地。

更讓嬤嬤們意外的是，皇上竟然沒先看小阿哥，反倒是伸手把貴妃娘娘擁在了懷裏。

這，這……

眾人面面相覷，暗地裏都忍不住感嘆着，貴妃娘娘看來就快要入主中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