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沈瑜這一夜輾轉反側,始終沒能入睡。天剛蒙蒙亮,他便驅車前往機場,路上給徐秘書打電話,讓她訂最早到香港的航班。年關機票很緊張,最終只訂到中午的票,他在vip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了一上午,喝掉三杯咖啡。
午飯後,sese推着陳淑曼到花園裏散步,香港難得有太陽,而她依然懶懶的沒什麼興趣,只轉了一圈,sese便把她送回房間讓她午休。sese走到在二樓的小偏廳,打開電腦,盤腿坐在羊絨地毯上,陽光透過玻璃窗撒入房間,身旁的小桌上放着飄飄為她準備的茶點。沈瑜來電話時,她立刻放下數位板,趟到沙發上和他說話。
“在家嗎?”沈瑜問。
“在啊。”
“在做什麼?”
“在和你講電話呢。”
“等會兒要做什麼?”
sese想了想回答:“畫畫,還有一篇論文要寫。”
“這麼充實,恐怕你沒時間陪我咯。”
聽到他這樣說,sese愣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后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尖叫:“你要來嗎?現在嗎?真的嗎?”
“看外面。”
sese跑到窗邊,透過玻璃看到他手持電話穿過草坪,筆直頎長的雙腿踏在草地上步步生風,西服掛在手臂上,襯衫最上面一粒扣子被解開,領子微敞着,像是帶着一身的僕僕風塵,卻是她記憶中從不曾有過的英俊。他也正抬着頭看向她的方向,她激動地對着他揮手,看到他眉眼彎起了笑意。她轉身快步跑下樓,拖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一旁忙碌的飄飄看着她飛奔的樣子,緊張的勸道:“小心啊大小姐!”
她不管不顧,跑出寬敞的客廳,他們在門堂處相遇,她撲過去抱他,用盡全力。一整夜未眠,他的精神遠不比從前,她這樣用力一撲,讓他向後趔趄一步,但還是穩穩的接住她。
“你怎麼會來?”sese驚喜萬分的問他,雙眸閃爍着耀眼的光彩,猶如夏日夜晚的繁星一般。
“想你,所以就來了。”沈瑜埋頭在她的頸窩間,重重呼吸他思念許久的味道。
被他緊緊抱着的sese咧着嘴角笑,那種幸福,無以言表。抱着彼此,哪怕不說話,都是一種享受。
午休后的陳淑曼,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找sese,傭人說,沈瑜來了。
傭人推着陳淑曼到偏廳,卻沒有進去,她們停在門口,因為一扇紅木屏風擋住了偏廳內大部分空間,但仍能清楚的看清裏面的人。
陳淑曼收回目光,吩咐傭人道,“推我出去走走吧。”
沈瑜躺在沙發上睡著了,sese便認真畫起他的畫像。其實他的眉眼全部已經深深刻進進腦海里,即使沒有模特,她也一樣能把他畫出來。而此刻模特就在這裏,她卻畫著畫著,走起神來。她乾脆趴在沙發邊,手托着下巴,細細的瞧着他。
他又長又密的睫毛,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觸感輕輕柔柔的,看到他眼皮動了動,她忙收回手,擔心會把他弄醒。小心看了他好一會兒,確定他繼續睡的很沉,她才抬起手指,輕輕拂過臉頰、高挺的鼻子,觸到他柔軟的薄唇,他卻忽然張開嘴巴咬住她的手指。
sese被嚇的一驚,“你裝睡!”
沈瑜反問:“不然怎麼看你使壞?”
“我可沒做什麼。”
沈瑜點頭,頗有些失望的說:“對,我應該在裝一會兒。”
sese噗嗤笑一聲,拉開他的胳膊,爬到沙發上躺在他旁邊,想讓狹小的沙發容納下他們兩個,他們只有貼的更近、抱得更緊。
沈瑜摟緊她,吻了吻她的發頂,“剛剛畫了什麼?”
“你啊。”
“真的?給我瞧瞧。”
sese起身,沈瑜也跟着坐起來,她拿了電腦坐回他身邊,獻寶的說:“是不是惟妙惟肖?”
沈瑜看她,贊同道:“成語用的不錯。”
“我在問你這幅畫!”
沈瑜這才認真的看起屏幕上的自己。一張熟睡的側臉,每一個細節都恰到好處,彷彿透過屏幕,能看到他隨着呼吸一張一合的鼻翼,讓他忍不住讚歎:“畫的很棒。”
sese依偎進他懷裏,得意的笑起來:“我想以後畫畫還是要用畫筆和畫板,這樣我就可以把作品裱起來,掛在家裏,說不定我以後出了名,一幅畫會很值錢哦!”
沈瑜拉起她的雙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那我要好好寶貝你這雙手了,大藝術家。”
sese憧憬着未來:“我要把畫掛在卧室、書房、餐廳、玄關、浴室。”
“浴室里掛什麼?”
“還沒想好。”sese皺了皺眉說道。沈瑜寵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隨着一陣敲門聲,沈瑜和sese一同回頭,看到飄飄站在那裏,她說:“大小姐,夫人讓您和沈先生下去喝下午茶。”
“奶奶已經醒了嗎?我竟然又忘記了。”sese懊惱的揉着頭髮,有些幽怨的看向沈瑜。
他笑,“怪我咯。”
sese仍然看着他,點點頭。沈瑜拉住她的手,“走吧,下去道歉。”
陳淑曼讓人在一樓花園露台擺了精製茶點,sese和沈瑜下來時,她正看着花園裏搖曳的花草出神。
sese先跑過去,蹲在她旁邊,問了好多問題,她都一一搖頭或點頭,並不怎麼說話。沈瑜走近,低着頭不着痕迹的暗暗呼了一口氣唇角才彎起微笑,“抱歉季夫人,我來的時候您在休息,沒能和您打一聲招呼。”
隔了好一會兒,陳淑曼才緩緩回頭,望着他,眼神複雜。他們就這樣看着彼此,良久,她終於開口道:“請坐。”
沈瑜點頭,恭敬道:“謝謝季夫人。”
sese也跟着坐下來,在沈瑜和陳淑曼之間,開玩笑似得說:“你們兩個怎麼了,幾日不見怎麼變得這樣生疏?”
沈瑜笑笑不說話,陳淑曼也依舊沉默着。
飄飄在這時走進露台,目光掃過沈瑜,對陳淑曼稟報說:“夫人,有人送了些東西,說是沈先生準備的。”
陳淑曼看向沈瑜,sese也看着他,好奇的問:“是什麼?”
沈瑜說:“來的時候太匆忙,也沒能準備禮品,聽說季夫人是湖南人,所以託人空運了一些特產過來,還望笑納。”
“你……費心了。”陳淑曼拿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茶水,可是手竟忽然的抖起來,茶水也撒了出來。
sese看到立刻緊張起來,“奶奶你怎麼了?”
陳淑曼的緊緊抓住扶手,手背上的青筋和血管清晰可見,她垂着眉眼,似是在想什麼,又像是在隱忍什麼。
sese見她情況不好,忙起身喊道:“飄飄快打電話讓醫生過來。”
“沒事,”陳淑曼抓住sese的手,“不用喊醫生,你坐下,我們聊會天,”陳淑曼努力笑着安撫sese,看向沈瑜,雙唇微微顫抖着開口:“你父母身體都還好嗎?”
“他們身體很好。”沈瑜點頭,目光深刻、神色認真。細看下,會發現他脖子上血管,只是他掩飾的很好,不讓人從他的表情中察覺出分毫。
陳淑曼點頭,隔會兒又問:“你還有個姐姐對吧?”
sese偏頭看了沈瑜一眼,才開口說:“奶奶你不是知道的嗎?沈瑜和沈喬是,”她咬了咬唇,“是雙胞胎嘛!”
陳淑曼艱難的笑了一下,聲音啞然:“奶奶年紀大了,有些記不清了。有些事我總要再確認一下,這樣我也好放心把你交給他。”
“我很放心啊,奶奶你也放心吧,沈瑜……他很好。”sese看着他,臉頰泛起羞赧的紅暈。
陳淑曼不理會sese的回答,繼續問:“你可以為sese做什麼?”
“一切,”沈瑜毫不遲疑的回答,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這世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任何事情和意外都不足以讓我放棄她,或者傷害她。對我來說,她比生命還要重要,我會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來保護她、照顧她,只要是可能讓她不開心的事情,我統統不會做。”他望着她,深情滿滿,一字一句的回答。
“這一世很長,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的話?”
陳淑曼彷彿不為沈瑜的話所動,語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這讓sese有些着急,明明她很喜歡沈瑜的啊,為什麼這次見面,他們卻彷彿在針鋒相對?
“一世很長我知道,有太多事情不在我的掌控之內,這我也知道,”他頓了頓,看着陳淑曼的眼神愈發深刻,聲音中也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就像我無法選擇我的出身,不能左右父輩的一些決定,甚至是我自己心中所想,在某些時刻都必須做一些不得不的退讓。我不敢確定我的事業能永久一帆風順,不敢確定我們會不會在忽然的某一天遭遇病魔或者苦難,然而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輩子唯一能讓我們分開的理由就是,死亡。我的人生有許多遺憾,而她可以將這一切都填補。”他偏首看向sese,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晶瑩,指腹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濕潤,繼續說:“如果您選擇相信,那麼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您不相信,不管我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不是嗎?”
眼淚同樣溢滿陳淑曼的眼眶,而她的嘴角卻泛起笑意,卻又有些苦澀,“今後日子很長,你們要好好照顧彼此。我累了,飄飄,推我回房間休息。”
sese和沈瑜起身,看着陳淑曼離開露台,她忽然轉身抱住他,“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些話。”
“感動嗎?”沈瑜問。
“嗯。”sese點頭。他卻繼續說:“感動就對了。”
sese佯怒手空握成拳頭捶他的胸口,沈瑜笑着拉開她的手臂,再度把她攬入懷中。
“可是,我覺得,你最近好像都不開心。”
“不開心的事情都過去了。”
她伏在他胸前,低聲呢喃:“我希望我可以幫你,而不是束手無策的什麼都做不了,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只能分享你的快樂,而不能分擔你的煩惱。”
“以後不會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告訴你。”他長嘆,摟緊懷裏的人,感謝她能來到他身邊。今後他都不再是一個人,面對任何苦難他都不再會孤單。
這一年來,陳淑曼安排的人一直在找,找那個三十年前在醫院抱走孩子的女人,她只記得女人的名字叫方敏。除此之外,她一無所知。因為當時她沒打算給自己留後路,這個孩子她壓根不想回頭去找。懷上他壓根不是她所想,生下他已是迫不得已。在孩子出生之前,她一直在打聽當地的福利院,還曾旁敲側擊的問護士是否有人願意□□。
方敏當時照顧着和她同一個病房的另一位產婦,懷的是一對雙胞胎。她們在同一日被推入產房,她生下兒子,而那個產婦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
生孩子彷彿從鬼門關走了一圈,懷孕時,她就不曾對孩子的出世有一絲一毫的期待,生孩子的過程又是那樣的痛苦與折磨,當方敏在產房外向提出收養時,她唯一的感覺就是如釋重負。讓孩子在一個完整的家庭長大,也許是她能為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最初那幾年,她阻止自己去想曾經拋下孩子的事實,強迫自己不後悔。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她夜夜被折磨的不能安眠,一次次的想孩子是否健康、是否快樂,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一輩子都不知道曾經被拋棄。每一年他生日,她都會為他準備一份禮物,而這些無法送出的禮物總會加倍的折磨着她。
在窗前佇立許久,她走到床前坐下,從床頭的抽屜里拿出一支手機,打開通話記錄,那裏有幾條記錄,全部來自同一個人。她顫抖着回撥過去,電話一接通,她的眼淚就涌了出來。她說不出話,只剩下輕微的啜泣。電話彼端的人似是能懂她的心,並沒有催促什麼,耐心的等着。
“我想找個人說說話,除了你我不知道該跟誰說這些事情。”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陳淑曼要非常努力,才能抑制住嘴唇的顫抖,才能將字詞連成句,“原來他都知道了。他知道我是湖南人,知道我就是何晴,知道是……我拋棄了他。”
方敏在電話彼端嘆氣,“唉,你都知道了,也好。”
“我以為只要我選擇沉默,他就永遠不會知道,我是真的真的……不想打擾他,不想再傷害他,更不想把sese牽連進來。人在做,天在看,我做了孽,總有報應。”
“其實,在你找到我的第二天,他傳給我一張你的照片,我就知道瞞不住的。沈瑜他……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
“我知道,他非常優秀,他在沈家長大,比跟着我,要強百倍。”她這樣說並不是想替自己辯駁曾經拋棄他的事實,只是懊悔自己沒有那能力為他創造更好的生活。如果她從未出現在他的生活中,那對他來說才是更好的。可冥冥之中,或許早已經有了安排……
“他應該很怨恨我吧,如果我消失,他會不會好過一點?”
“你不要有這種想法,這更加是他的負擔。”
冷靜下來的陳淑曼也覺得自己幼稚之極竟然會有這種想法。她若是消失sese怎可能不擔心?這樣他的生活還如何能平靜?況且又如何能做到銷聲匿跡?
方敏繼續說:“今天盛夏跟我說,他不打算和你相認,這已經說明他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這不也是你想要的嗎?你不打算破壞他的生活,而他更不想毀掉現在的平靜。”
“我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辦法跟他說聲對不起,我知道道歉很蒼白,我欠他的我永遠彌補不了。
她走到窗邊,恰巧看到沈瑜和sese手挽着手的背影,燈將他們的身影拉長,他們像在說什麼好笑的事情,她甚至能聽到sese開懷笑的聲音,似乎也能看到沈瑜寵溺望着sese的神情。直到他們的背影從視線中消失,她依然望着那個方向不肯收回目光。任何可以讓他們幸福的方法,她都願意去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