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9.22
顧南竭力抑制住眼角的紅色,抬腳走到賀驍戈身前,剛剛低下身子,便被納入一個略帶冰涼氣息的懷抱。
如此近的距離什麼都瞞不住,比如顧南發紅的眼眶,再比如,賀驍戈身上的疤痕。
甚至都不需要將囚衣揭開,隔着布料就能觸摸到他背後的凹凸不平。
心裏的難過自是不用說。
顧南低下頭將臉頰貼近他的胸口,顫抖着嘴唇不說話,見他如此,賀驍戈伸手將他抱得更緊了些,低聲道:“別害怕。”
被安慰的人卻更想哭了。
賀驍戈輕聲嘆氣,伸手緩緩撫摸他的脊背,等到顧南情緒稍稍平歇,輕輕開口:“原本想着要帶你回清河鎮的,現在看來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顧南有些心酸,艱難扯扯嘴角:“你才是。”
賀驍戈垂眸對上他的眼睛,嘴角勾起溫暖的弧度,再次伸手抱住他:“這些日子我總是睡不着,擔心你過得不好,現在能好好看你一眼,總算是能安心一些。”
說著,他低頭將下巴放在顧南肩膀處,壓低聲音開口:“蕭從瑜心思深沉,你顧及着自己,莫要管我。”
聽了賀驍戈的話,顧南便知道他心中其實對如今發生的事情以及彼此的處境心知肚明。
顧南咬住下唇,靠近他的耳邊:“蕭從瑜已然遣了人押送白虎營入京,算日子也快要到了,他性子偏執,到那時候也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聞言,賀驍戈沉默一會兒,許久,道:“帝王心總是難測,但無論如何,你要顧好自己。”
你要顧好自己。
這已經是顧南今日第三次從賀驍戈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了。
原本是很溫情的話,可放到這般時節,怎麼聽都覺着不安。
顧南心頭一緊,抬眸看賀驍戈。
賀驍戈看着他,一雙眼眸中暗光閃爍,像是藏了許多東西,又像是一片虛無,這樣看了許久,他一神色認真,一字一頓出了聲:“顧南,我只有你了。”
一句話讓顧南想哭。
他咬着牙抽抽鼻子,竭力將眼角紅色散下去,而後伸手緊緊抱住賀驍戈,顫抖着聲音道:“……好。”
之後二人都沒再說話,緊緊抱着彼此,竭力互相給予安心。
這樣過了許久,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顧南沒有回頭,聽着身後大太監緩緩開了口:“顧先生,地牢潮濕,不便久留,還請回去吧。”
顧南沒有動彈。
大太監再次俯身,道:“顧先生,半個時辰已過,陛下……陛下還在等您回去。”
顧南這才想起來,蕭從瑜給予他的,也就只有半個時辰被監視的自由。
他苦澀扯扯嘴角,鬆手直起身體。賀驍戈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眉眼堅定溫柔,無聲處給予顧南許多勇氣。
顧南心裏更覺着澀澀,再次伸手緊緊擁抱賀驍戈一下,而後鬆開手轉身走到大太監身邊:“走吧”
來時覺着路途並不遙遠,回去卻覺着道路太短。
出了大理寺,進入宮城,顧南拒了轎子,徒步朝着裏面走。跟隨他身邊的大太監沒有說什麼,沉默為他引路。
這樣一步步走過宮城青石道路,踏過石階繞過小路,走到帝王寢殿外大太監行禮離去,顧南上前去打開門,年輕的帝王站在窗邊回頭朝着他低眉微笑:“歡迎回來。”
顧南淡淡看他,表情一片漠然。
床邊的人轉過身走到他身邊,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眼神晦暗不明:“為什麼不開心呢,明明我已經讓你見了賀驍戈,為什麼不願意笑一笑呢?”
顧南心裏窩火,口氣不由自主冷下去:“你讓我見他是為什麼,你我心知肚明不是么?”
蕭從瑜溫柔微笑:“不要這樣說話,你知道的,我會難過。”
看着他這般姿態,顧南心裏的無力感油然而生,沉默着坐到桌邊,剛坐下,便看到桌上昨日被蕭從瑜放上去的骨瓷花瓶,裏面的海棠已經枯了,幾片花瓣落在桌上,與外面明媚的花比襯,無奈凄涼。
顧南眼眸暗了下去。
蕭從瑜含笑在他身邊坐下,順着他視線看到桌上的花,笑了笑,伸手將枯萎的海棠拿了出來:“去了根的話總會枯萎,顧南,你說……折了羽翼的人,又會怎樣呢?”
“……”
大紅的海棠在修長指尖翻轉碾磨,碎成點點朱紅,顧南低着頭看着破碎花瓣,突然就覺着眼睛刺痛。
蕭從瑜笑着收回手,手指輕輕碾磨散去指尖紅色,凝視顧南蒼白臉色許久,低聲笑起來:“出去這麼久,餓了吧,吃些東西休息一會兒,可千萬……別想太多了。”
顧南心裏發冷,看着他喚來宮人傳膳,執起筷子也覺着味同嚼蠟,草草吃了幾口便回了偏殿躺下。蕭從瑜沒進來打擾他,站在偏殿門口看了他一會兒便離去了。
一睡就是一個時辰,再次醒來外面依舊明媚,顧南掀開被子聽到熟悉聲音,垂眸一看,看到腳踝處又繫上了銀白鎖鏈。
他站起來出了偏殿,嘆氣看向桌上。
桌上骨瓷花瓶釉色溫潤,裏面一株大紅海棠,正開得灼灼。
半月後,宮城出遣人回京,白虎營十三將收押大理寺。
眾臣朝堂再次提及此事,隱晦揣摩帝王心思,九龍寶座上的年輕帝王溫潤含笑,漆黑眼眸中深沉一片,半點情緒都看不出。
帝王心思難測,一時間老臣也難以揣摩。賀驍戈一事已將近一月,帝王態度實在太過朦朧,若說有意針對,卻到現在也沒動靜,若是無意,可賀驍戈與白虎營十三將卻又實實在在入了天牢。
宮城,帝王寢殿。
顧南坐在桌邊垂眸看醫書,對面蕭從瑜抬眸細細看着他,許久,低聲道:“今日,白虎營被押解入京了。”
“……”顧南放下兵書抬頭看他。
“這些日子我如何待你,你比誰都要清楚,現在我還是想問你一句。”蕭從瑜沉沉看着他,一字一頓問道:“顧南,你願不願意留在宮城陪我?”
顧南皺眉。
“只要你答應,白虎營依舊是名滿天下披靡之師,若是你不同意……”
之後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顧南打斷了,向來溫潤的青年皺着眉頭,神情一瞬間無比淡漠:“蕭從瑜,你是因為什麼認為,拿白虎營來威脅我有用呢?”
蕭從瑜靜靜看着他。
“你要知道,白虎營是賀驍戈的責任,不是我的,我的責任只有賀驍戈,而賀驍戈……”顧南淡淡看着他,突然笑起來:“你雖然不在乎這江山社稷,可太后似乎不這麼想,不是么?”
“除非你能找到代替賀驍戈的人,否則若是想除掉他,只能先過去太后那關。”顧南重新拿起醫書:“但很明顯,至少現在你還沒能過去。”
他說完就沒再開口,蕭從瑜坐在旁邊細細看着他的臉,眼眸中的驚訝與痴迷一閃而過,低聲笑起來:“你明明在這裏誰都見不到,卻還能想清楚這麼多事……你看看,我更喜歡你了,怎麼辦?”
他沒有發火,這點倒是讓顧南驚訝了一下,沒有抬頭,垂眸靜靜看着醫書,心思卻不在書上。
他確實出不去處於閉塞狀態。
可他身邊有隻很八卦的哈士奇,有些事情想不知道都難。
蕭從瑜這次沒待多久便離開了,待他身影消失后,顧南放下書,手心裏已是潮濕一片。
轉身看看外面,顧南嘆口氣,想着蕭從瑜近日越發忙碌模樣和越發清淡的眼神,伸手揉揉哈士奇的耳朵:“蕭從瑜恐怕等不及了。”
喲哈嗯了一聲。
顧南伸手戳開自己的人物面板,翻開煉化欄,看着上面最下方呈灰暗狀態的[熔金水],眼眸暗了暗。
聲望進度條,還剩五分之一。
時日輾轉間,海棠零落,秋風漸起,這年秋天格外寒冷,寢宮內木窗常閉,被褥也加厚一層。
顧南依舊被禁深宮,白虎營的事也還沒有結果。
不過此時朝堂眾臣已經看出了些眉目,畢竟這年多事之秋,宮城太后與帝王的權利制衡已經隱隱被打破,平靜下暗涌流動,叫人提心弔膽。
暗涌詭譎中,窗外月明,一年中秋。各方勢力暫且歇下,帝王於宮中設宴,四方團圓,深居後宮常年不出的太后也現了身,一片太平景象。
外面錦繡繁榮,帝王寢宮,顧南坐在窗邊,在圓月下看着腳踝銀白鎖鏈發獃。
八月十五,團圓之日。
他卻什麼都沒有。
這麼想着只覺着心煩,顧南離開窗邊,乾脆熄了燈火和衣躺下。四周一片寂靜,顧南胡思亂想許久,逐漸覺得睏倦,閉上了眼睛。
睡前還是明月清朗,半月里突然下了雨,明月被烏雲遮住,天邊一片昏暗。
顧南沒關窗戶,夜風肆意吹入,被褥擋不住寒意。顧南睜開眼睛,被冷風一吹徹底清醒,轉頭看到打開着的窗戶,披了件外衣下床關好,剛想回去繼續睡,門突然開了。
蕭從瑜帶着一身酒氣站在門邊看着他,眼眸黑的發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