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了解事委
玄武門正中的大門被徐徐推開,幾名“大漢將軍”跑向前去,拉開一道警戒距離。過了漢白玉橋,我首先往那幾排災民走去,擺在他們面前的已有二三十具被劈斷頭的屍體。災民中多數人低着頭,身子擻擻發抖,只有唯數不多的幾人敢抬頭看我,其中最前排中的一名青年人看向我的眼神,很是複雜,有對我個皇帝天生形成的敬意,也帶着很濃的恨意。
“你叫什麼?”我問他道。
那名青年也不知怎麼了,只是直直的看着我,沒有回話。一名一直跪在他身邊,怕他做出什麼反抗而始終用手壓住他衣角的兵丁,用力的在他身上掐了一把,那人卻當作沒這回事般,依然不說話。
“大膽刁民,皇上問你,還不快回話?”那名鄭統領大聲的罵道。
我用眼狠狠的瞪了鄭統領,他忙低下頭去,身子退了回去。我繼續問道:“你可是大名、真定府人氏?”
那名青年眼裏噴着火般的狠狠看向縮在我身後的鄭統領,正欲開口,他邊上的一名老者咳嗽了一聲,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老伯!”我知道這時候要想能談點什麼,就只有先讓這個老者開口了:“有什麼話但說無防,朕難道還替你們做不了主嗎?”
那名老者沒有回話,邊上的那名青年開口說道:“爹!還有什麼好怕的,說就說,橫豎都是個死,還怕他誅九族不成,咱家的九族現在就剩小寶了”青年人說著轉頭看了一眼跪在最後一排的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
“胡鬧,爹的話你都不聽了?”那名老者喝道,那名青年只好不服氣的再次合上嘴。
我轉頭問那名鄭統領道:“你們準備怎麼處置那些小孩?”
“回皇上,等這邊事安定后,自然就放了他們!”鄭統領支吾的回道。
我這時才明白那名老者為什麼不讓說話了,估計是這個鄭統領之前應過他們,會放了這些小孩,老者自知自己能活着已是絕無可能,所以才極力想保住家裏這唯一香火,雖然他可能也知道這個希望並不大。
那名青年喊道:“放屁!你這狗官怎麼會留下他們!。。。。。。”
“住嘴!”那名老者歷聲喝止道,接着趴俯於地說道:“皇。。。皇上。。。皇帝!草民等自知罪不可恕,但小兒年歲尚小,少不更事,還望皇帝能饒了這些孩童性命!”
我看了眼最後一排八個小孩,他們的臉上已被這些慘狀嚇的面無血色:“朕答應你放過他們,朕也不殺你們,但必須把事跟朕說清楚!”
老者幾次想開口,但還是忍住了。
“皇上金口即開,你們還不如實說來!”王德喊道。
“我說!”那名青年說道“小民叫張大寶,這個是我爹,那邊是我弟弟張小寶,我們確是大名府人,這兩年大名等府連年乾旱,三月時,在老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這才跟一眾鄉親來京城想把我們苦況告訴京城裏的大官老爺,希望他們能為我們作主。本來張大人答應我們要查辦這事的,可沒想到天不長眼,讓張大人得了病。張大人生病之時還吩咐讓這些宮裏的太監老爺給我們分發些食糧,也在這城北劃了塊地,讓我們這些荒民能有個棲身之所。雖說這食糧沒有一次足份的,可我們也不是光張嘴等吃的人,平時在這城裏干點力氣活,賺幾個小錢,日子也能勉強過下去。可是張大人升天,朝廷頒下旨意,為張大人至誥一月,這事小民等也是擁護的。可京城之中商鋪也因這關係,都歇了業,我們這些人也就找不着活干,可偏偏宮裏的老爺們卻完全停了食份。我們已經數日沒有吃飯了,這才到這宮門來討要食糧!可沒想到。。。。。。。”張大寶說著狠狠的瞪着鄭統領。
“張大人既然答應你們查辦,就應該已經派人去往大名,朝廷賑災的糧銀應該也下了,你們為何還留在京中?”我問道。
那名老者怕兒子一不小心說錯什麼話,所以搶先回答:“張大人是讓都察院派了人去查實,但是等查實回來,已是五月下旬,此時張大人已經病重,沒有顧的上!雖說大名、真定二府的官老爺也被帶了回來,可在大牢裏沒住上幾天,他們用銀兩買通官府衙門,改說是查實大名、真定兩府沒有旱情,兩人沒有犯下隱瞞不報之罪,就全都給放了回去。既然沒有災情,朝廷又怎麼會發下糧銀賑災呢!我們一直都等着張大人的病體能夠好轉,為我們作主,可老天真的不長眼啊!”
“什麼老爺!就是一些狗官!。。。。。”張大寶說道,隨即就被老者嚴歷的眼神給鎮了回去!
“這些官員為何要隱瞞災情不報呢?朝廷每年都有賑災之舉,如若上報,朝廷自然也就會下發糧銀幫着渡過災荒!”我不明白的問道,這瞞報對官員沒什麼好處啊,這是天災又不是**,朝廷也怪不着他們失職啊!
那名老者聽我這般問道,卻是不敢回言。邊上的王德湊上來說道:“回萬歲!這瞞報往往出在‘考成法’上,雖說張先生立此法是為了考核各級官員績效,但此法卻是以完成賦稅定額為準,一個官做的好不好,就看他完成徵收賦稅的情況如何。朝廷頒有旨意,如若一地上報災情,則要停止賦稅征繳,等朝廷派員核實后,再行決定賑濟事議。而這一核實過程因了路途等關係,往往費時頗久,等核實完畢,記錄在冊,方能在考成時由吏部酌情考慮,今年春又恰逢考成之期!所以,奴才想來,這大名、真定二府應是怕上報災情,而停了賦稅征繳。而核實入冊所費之時,肯定錯過今春大考之期,到時因為沒有入冊,也就沒了酌情可言,少了一年的稅銀,他們的考成自然很難通過,所以這才隱瞞不報,先征了稅銀再說!”
“他所言是否屬實?”我問那名老者道。
“這。。。。皇帝!這位公公老爺所言確是屬實,從去年始,京畿大旱,災情遍及整個京畿重地,現如今進得城中的災民已有兩萬之多!”老者支吾的答道。
“兩萬之多?那為何朝中沒人過問呢?”我說著看向王德。
“萬歲!奴才實不知情!”王德回答道,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也有可能知道,但又牽涉到他人,所以不予說明。
“災情既生,還要徵稅,讓老百姓如何渡日啊!”我有些自言自語的說道。
張大寶接道:“日子當然沒法過了,我家本有幾畝薄地,被官差追的緊,只好賣了田地,來充稅銀,剩下一些勉強買了些口糧渡個幾日,到今年三月斷了糧這才出來,可比起那些沒有田地的鄉親,我們還能在家裏過個年,他們只能早早就逃了出來!”
我環視了一眼四周問道:“這些人可都是你村裏的?”
“回。。。回皇帝”張大寶學着他父親的方式稱呼道:“我村裏的就剩我們一家,這些都是從京城邊上各縣逃難而來,一起住在城北的!”張大寶說著重重的嘆了口氣,看了一眼那些已經死去的人!
順着他的眼光,我再次看了遍這人間地獄般的場景,不知何時颳起一陣風來,把河水吹起一片波浪,將幾具浮在水面上的屍體不停的蕩漾着。一顆人頭,血白的面容朝上,瞪着雙眼,好像是在責問我般。而在這個時代里,悲劇又何止這一起呢?
“王德,速去將馮公公叫來!”
“奴婢在”馮保那陰陽之聲從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