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寶媽媽
如果你問阿川喜歡誰。
他會回答:“父親、管家伯伯、涼初、香冷、錦柒姐姐……”
唯獨,不會說是葉仲卿。
最深的喜歡,要偷偷放在心底。
王公貴族家的子弟,有些道理,不必言傳、自可身教。
“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耳邊葉仲卿的聲音,是讓人安心的柔軟。
“‘夫大國,難測也,俱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葉仲卿講完故事,摸摸阿川毛茸茸的小腦瓜,“好啦,快睡覺吧。”
“再講一個吧!”被摸了腦袋的小朋友,興沖沖的提議。
“不行,很晚了。”葉仲卿搖頭,雖然微笑着,但不容置疑。
看吧,睡前將這種千古縱橫的歷史故事,根本就是用來提神的。這都講了三個了,小傢伙越來越清醒。葉仲卿腹誹着,決定明天就去買幾本淺白的故事集。
“好吧。”阿川很講道理,並不糾纏。
“乖~”葉仲卿很喜歡阿川的懂事,很像小時候的自己。她伸出手給阿川掖了掖被角,起身吹熄了燈離開。
夜深人靜,公主的府邸進入了夢鄉,左右的人家也不見了白日的喧囂。空氣中仍然有着冬日的寒意,月光下的城池,有種靜謐的美感。
葉仲卿原來的衣服早就破舊了,王府下人的衣服她也不願久穿。是以手中一有閑錢,公主府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新衣服。
今夜葉仲卿左挑右選,終於選定了一身綉有流雲暗紋的玄色錦衣。
她一向喜歡玄色的,更何況是這樣的今夜。
“嗒——”她輕手輕腳的躍出窗,左右環視,四下無人。
足尖一點、跳上了屋脊,幾個騰挪間,人已經站在了公主府邸的最高處。葉仲卿目力尚好,略一分辨,利落的朝一個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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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央國,天下正中,五國最富饒之地。
洛陽城,玄央東都,王土最興盛之城。
春熙巷,洛陽西坊,皇城最富貴之處。
時鶯館,春熙韶光,紅塵最旖旎之所。
葉仲卿一踏進春熙巷,滿眼都是不知誰家的紅袖,傾耳都是不知何調的靡音,撲鼻而來的都是或濃或淡脂粉香。更別提,那些對她軟磨硬泡、生拉硬拽的上下其手了。
“公子長得好俊,進來玩兒唄~”
“公子別聽她的,來我們家,我們家都是新來的姑娘……”
“公子她不懂,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公子……”
春熙巷的姑娘們不可謂穿的不薄,葉仲卿推也不是、拉也不是,只訥訥的道:“我,我去時鶯館。”
“時鶯館店大欺客,哪有我們用心呀,公子~”說著,那女子見留不住客人,竟然豁出去挺着胸貼上來。
“下次下次。”葉仲卿嚇得使出了輕功,縱向三丈之外,腳一沾地驚弓之鳥般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早聽說春熙巷裏的姑娘熱情如火,來了以後,包你千憂盡解,只願醉死在溫柔鄉中。今日一見,醉不醉死溫柔鄉是后話,熱情如火真是名不虛傳。
葉仲卿感慨着,左右探尋着。
“找到了!”
時鶯館門前並沒有招攬客人的姑娘,門罩在一層輕紗后,半遮半掩,頗有些撩人的意味兒。
葉仲卿無暇顧及館主風月的小心思,此時她已經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回想起自己竟然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嚇得落荒而逃,居然站在門前被自己氣笑了。
“真是的!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葉仲卿斥責自己,覺得這估計是生來最丟臉的事,“不就是逛個花樓嗎?滿大街那麼多人都逛得了,我葉仲卿也逛得了。”她打定主意,挑挑眉,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掛出一個笑容抬腳邁進了時鶯館的門。
“妾身嬌奴,貴客面生,頭一次來咱們時鶯館?”有自稱嬌奴的女子迎上來,一雙美目不動聲色間將葉仲卿從上打量到了下。
嬌奴的一雙眼睛,少說識過萬人,早練就了一身本領。往近了說,客人什麼需求、帶了多少銀錢、心情怎麼樣,往遠了說,客人什麼背景、家裏幾房老婆,她只消一眼就能猜個**不離十。
“好姐姐,叫什麼貴客,多生分啊”。葉仲卿雖從沒來過花樓,但聽人說起過不少花樓的細節,尤其是她那個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逛花樓的師父,更是傳授過不少經驗。知道眼前的女子不容小視,她們往往是花樓中僅次於花魁的重要角色——客人挑選花樓,殊不知花樓也挑選着客人。畢竟一個客人有沒有錢不會寫在臉上,要是花樓提供的服務與客人身份不符,花樓的姑娘縱然再漂亮也做不成長久生意。因此,能有一個慧眼識人的“撂高兒”,是一個花樓無形的財富。
“喲,公子客氣了”嬌奴被葉仲卿一聲好姐姐,叫得心中舒暢,眼底的笑意都深了幾分。這年頭,識趣、多金的客人,多半已經被各個花樓搶佔的差不多了,更別說眼前這位公子長得還多有一份俊俏。嬌奴決定把這位客人,拴在時鶯館。
“好姐姐,我來——”葉仲卿故意拖長音調,笑的意味深長,“找個人。”
“我的好公子,來這兒可都是來找人的。”嬌奴拈起一根削蔥玉指,輕輕點向葉仲卿胸口,“不知道,你找誰?”
葉仲卿抓住嬌奴的手,不輕不重的捏了捏,笑道:“這我可就不清楚了”。
嬌奴嗔怪的瞥了葉仲卿一眼,抽回手,“那奴家怎麼幫公子?”
葉仲卿有些犯難,對方給的紙條上只說“亥時,時鶯館,求一見。”並沒有說自己是誰,總不能掏出紙條一個個的問吧。她越發懷疑那個“求一見”不是什麼好東西,甚至有些懷疑,這該不會是時鶯館招攬客人的小把戲吧?
“要不?奴家給公子安排?”嬌奴見葉仲卿不語,心中認定葉仲卿是第一次來,決意叫幾個機靈點的姑娘服侍葉仲卿,要是合適,就把館裏的規矩也一併教給眼前的公子。
葉仲卿微一沉吟,覺得似乎目前只能如此,便點了點頭。
嬌奴拍拍手,便有環肥燕瘦的姑娘圍過來,依在葉仲卿身邊,個個笑的勾人。
“公子貴姓?”
“免貴姓葉。”朦朧中,葉仲卿依稀聽見有人問,老實回答。
“姓葉?”嬌奴本要退下,聽見“葉”字又折返回來,她將葉仲卿從鶯鶯燕燕的環繞中牽出來,“葉公子,溫柔鄉你怕是要等下次了。”
葉仲卿“哦”一聲,放下已握在手中的酒樽,微抬眉頭,不解的望了望嬌奴。
嬌奴半是玩笑半是惋惜的說:“今晚,你可是鴇媽媽的人。”
“寶媽媽?”葉仲卿問。記憶中,似乎並不認識一位姓寶的女子啊,待要再問,身邊的姑娘們先叫了起來。
“是鴇媽媽的人啊,好掃興……”姑娘甲感嘆。
“公子下次來‘找人’,可記得找我喲~”姑娘乙勾搭。
“一定,一定”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葉仲卿壓下疑惑,勾起嘴角笑着一一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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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奴裊娜的引着葉仲卿走上二樓,左一轉,右一轉,已經遠離了時鶯館裏的喧鬧。
時鶯館的內閣,端的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堪稱“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從樓上下望,院中的清池雖結了一層冰,但在月光下泛着點點銀光,和垂星的天幕互為鏡面,映的整個如同鍍了一層水銀。合著遠處隱隱傳來的嬉笑聲,內閣恍如孤寂的月宮。
葉仲卿的感嘆之詞已經提到了胸口,突然被一陣大笑堵了回去,憋得她差點因為氣血翻湧而倒地。
“哈哈哈哈……”
這種熟悉不過的笑聲,葉仲卿剎那間知道了“求一見”的身份。
“到了。”嬌奴扭頭正撞見葉仲卿本能的翻了個白眼,差點笑出聲來。
“抱歉……”葉仲卿沒想到會有人突然轉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嬌奴捂着嘴搖搖頭,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留下身後的葉仲卿一臉的尷尬。
“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大笑,葉仲卿斂了心神,忍不住又本能的翻了個白眼。
她循着笑聲走過去,推開門。
“師父,你都浪出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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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楚,葉仲卿的師父。
江湖過氣俠客,或者你也可以說她是退隱高人。
十六歲時,江湖成名。十九歲時,步入一流。三十歲時,退隱江湖。
行事忽正忽邪,師從無門無派。
沒有人知道蕭楚是哪裏人士,也沒有人知道蕭楚隱居到了哪裏。人們記憶中的,永遠是她姣好的容貌,和出神入化的武功。不誇張的說,如果蕭楚是個男子,或者蕭楚並未在三十歲時就退隱江湖,武林盟主的位子多半蕭楚也是要坐兩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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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弟,師父想死你了!”蕭楚拉過葉仲卿,抱住,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手剛剛放下的是油汪汪的雞腿。
“你怎麼那麼有才?浪出火~”蕭楚抱緊葉仲卿,完全不在意對方要憋死在她懷裏了“師父要是年輕幾歲,肯定會用這個作為名號的!”
葉仲卿好不容易掙脫開,一個滑步,退到了安全距離。
“師父,煩請你介紹,這位是?”葉仲卿早注意到房內還有另外一個人,提醒自己的師父不要失了禮數。
“花招,時鶯館鴇媽媽。”蕭楚毫不在意的晃一下手算是介紹,坐下又抓回吃了一半的雞腿。
寶媽媽……
鴇媽媽……
葉仲卿這才明白,剛剛嬌奴她們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