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個對象

“什麼？”程遙抬起頭來，懵了：“你說什麼？那你是誰？你……難道你是……姐姐嗎？”

聽到了這個讓人無語的問題，伊澤卻始終平靜而溫和地看着她，耐心道：“遙殿下，我是您忠實的僕人，人工智能9001號，所以嚴格上說，我是沒有性別的。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嘗試改造自己，但由於從未試過，所以保守估計，改造成功的幾率是23%。”

程遙慢慢地坐直了身體，搖頭：“人工智能？可是……你長得和他一模一樣，怎麼會……”同時，她摸了摸對方的手，忽然怔住了。

手套下的觸感是冷硬的，不是溫熱柔軟的人類皮膚。

預感到了什麼，程遙慢慢地替對方解開了手套。機械人伊澤順從地讓她脫掉自己的手套，果然，在手套下方並不是人類光潔的皮膚，而是人工智能的鋼鐵手指。

程遙把袖子往上面一捊，果然，一整條漆黑的鋼鐵手臂顯露於眼前。

——眼前的伊澤，渾身上下就只有脖子和頭面擁有擬人的人造皮膚。其餘的地方，都和普通智能機械人無異，是堅硬冰冷而有光澤的鋼鐵。

他……把自己裹得密密實實的，就是為了擋住下面的鋼鐵皮膚么？

怪不得……怪不得這裏的人都說“伊澤大人沒有老去”，因為他根本就是人工智能，是不會老的無生命體！

程遙怔怔地放下了他的手臂，忽然又緊緊地扯住了他的手，眼睛緊緊看着他：“那我哥哥在哪裏，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你為什麼和他長得一模一樣？！這裏到底是哪裏？！”

機械人伊澤的左眼流光溢彩，黯淡的右眼卻出現了閃爍的藍光，就像老式機器運轉太快閃屏一樣：“抱歉，遙殿下，由於機能老化嚴重，我的運轉速度有些慢，只能一個一個問題地回答您。”

程遙嚴肅至極、如臨大敵地看着他。

“第一個問題，伊澤陛下的去向——伊澤陛下本人，已在983年1月3日14:00正，在拉斐爾星系的迪唯亞星，戰死殉國。”

程遙獃獃地看他。

面前的伊澤低頭道：“殿下，請節哀。”

“怎麼會……”程遙喃喃道。

滿心歡喜地以為終於和家人團聚了，卻沒想到，自己真正的哥哥，早在幾十年前已經亡故了。就像記憶中一樣，化為了漫天火光，湮滅為塵。

見程遙淚如泉湧，一直在用手背擦眼淚，機械人伊澤遲疑了一下，說：“殿下，如果您想念伊澤陛下，可以聽聽我的心跳聲。”

程遙掉着淚：“心跳聲？”

人工智能不可能有心跳聲的啊……

機械人伊澤說：“遙殿下，在臨別之前，伊澤陛下把他的一隻眼睛、以及半顆心臟賜給了我。現在我的胸膛里跳動着的，是伊澤陛下的心臟。我的左眼，也是由伊澤陛下的眼睛植入的。很抱歉，因為我腹內沒有血管和其它器官，我只能用能量維持着心臟的跳動，可能不能完全模擬出伊澤陛下心跳的頻率和感覺。眼睛也沒法像陛下一樣靈活轉動，請原諒。”

程遙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忽然探前身子，緊緊地抱住了面前的機械人，把頭靠在了他的左邊心口——逐漸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是多麼期待、多麼盼望有自己真正的家人。在無數次絕望、孤獨、悲傷的時候，她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自己是有家人疼愛的。只要努力，終有一天能找到他們，和自己團聚。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世界上真的有疼愛她逾越自己生命的家人——她的……哥哥。知道了、也親眼看到了伊澤曾經很疼愛她，用“把她捧在手心上”來形容是遠遠不夠的，甚至把唯一的生物艙給了她，讓她活着離開，不用跟着整個星球送死。

但是，這麼疼愛她的哥哥已經不在了。

機械人伊澤在程遙頭頂語氣平平地說：“殿下，請節哀。伊澤陛下並不完全是因為你才放棄了離開。迪唯亞是他的母星，作為皇族，他選擇了不獨自離開——這是他的選擇。”

“但是，陛下不讓您留在那裏，其實沒有不把你當成家人的意思。這是因為他希望您好好活着。您是陛下最寶貴的人。而我，就是那時候被賦予命令的人工智能。陛下很喜歡您，擔心您以後一個人被欺負，所以賜給了我和他一模一樣的相貌，還有屬於殿下的一隻瞳孔、半顆心臟，用來陪伴您。”

前後毫無邏輯的話，程遙卻忽然聽懂了——一隻瞳孔，可以代替伊澤看着她。半顆心臟，當她想念伊澤的時候，還是可以聽聽他的心跳。

“您是伊澤殿下最寶貴的人。”——儘管告訴她這句話的人，有着和自己哥哥一模一樣的外表，略有一些滑稽——但是，這樣就夠了。

三小時后，痛哭流涕結束。程遙開始跟機械人伊澤談正經事了。（=_=）

回憶起剛才的夢，程遙問道：“你把之後發生的事情，說給我聽。”

機械人伊澤認真地開始陳述起了事件。和程遙的夢境相差不遠——唯一的一個生物艙，裝載着一個地球與迪唯亞星球混血的小孩，在星球自爆前夕，遠遠地離開了，按照着設定好的軌道，孤獨地駛向茫茫的宇宙，最終落在了程遙生母所在的星球——地球上。

至於那針劑，也和程遙猜測的結果相差不遠。須知道，不同星球基因的結合，往往是更強勢的一方佔優勢，並且顯露出來。比如，程遙的父親是純種的迪唯亞星球人，還是皇族，而母親則是地球東方人，所以父親的基因會佔優勢，並且顯露出來。因此，程遙的頭髮會遺傳自父親的銀紫色，和伊澤一模一樣，而不是母親的黑色。

懷着S級基因、喪失了背後的母星支撐、獨自存活於外星球的孤女，就好比一個沒有任何自保能力的百萬富翁，在烏燈黑火不安全的地方獨自行走。一旦程遙的身份暴露，輕則會被抓去進行危險的實驗，重則甚至會危及生命。而伊澤很清楚自己妹妹的外表有多麼引人注目，那銀紫色的頭髮和紫色的眼睛是迪唯亞星球皇族標示性的特徵。可想而知，別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剛發生不久的大爆炸，然後認出她的身份。

為了不被人覬覦她的基因，伊澤用針劑隱藏了她的外表，讓她的地球基因轉變為顯性，而迪唯亞星的基因徹底沉睡，所有的特徵都沉進了深海。但與此同時，這種針劑也會壓制她的體能等方面，帶來一定的副作用。然而，什麼都能掩蓋，唯獨血液沒法掩蓋。所以程遙會被測出來是S級基因。

機械人伊澤繼續說：“您乘坐的生物艙只能坐進一個乘客，而且需要從外面打開，所以，即使有多一個座位，我也不會進去。我是人工智能，不需要休眠系統，也不必、需要呼吸和食物，最低級的飛行器和足夠的燃料就可以滿足我的需求。在您被發射離開的一分鐘后，我也被送進了發射器里，沿着相同的軌道，跟隨您而去。按照預算，我會比您晚一到兩天降落在同一個星球的同一個地方，然後打開生物艙的門，繼續照顧您。沒想到戰爭的炮火扭曲了空間和軌道，我最終陰差陽錯地進入了灰色地帶，在被撕碎前，降落到了這顆SUI227星球。”

伊澤盡了努力，想讓程遙過上平凡的生活——哪怕不富有，只要平凡快樂就好了。9001號人工智能能安置好程遙，撫養她直到成年。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後來的9001號機械人乘坐的飛行器會偏離軌道，沒有及時把生物艙門打開。程遙獨自在裏面休眠了八十年，才在機緣巧合下被打開了艙門，被程父撿回去了。

但這並不代表那藥液沒有用，最起碼，在凱拉宓忒學院引起軒然大波的時候，因為外表，沒有人懷疑過她和迪唯亞星球的關係。

頓了頓，機械人伊澤說：“遙殿下，請接受我最誠摯的道歉。我在宇宙中飄蕩了三十五年零六十三天，才輾轉來到了這裏。從我來到這裏的整整一百零二年裏，我一直致力於改造出SS級的機甲離開這裏，然後找到您，完成我的使命——陪伴您。但卻始終沒法修好伊澤殿下的機甲，去衝破外圍的雙S級保護罩。”

程遙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驚訝道：“你說，你來到這裏已經一百零二年了？！”

機械人伊澤點了點頭。

光耀戰爭發生到現在，明明才八十七年……那麼說，這個星球的時間流動速度，的確和外面是不對等的——外面的時間流速比這裏慢一半。只是，這種不對等，卻非常有利於她和蘭斯。他們在這裏已經呆了差不多兩周了，而外面其實只過了一周。這樣的話，他們就能有更充裕的時間找到離開的方式，而不必擔心“在這裏耽擱半分鐘、外面就過了好幾年”的情況出現。

程遙追問道：“還有，你說這個星球外面是一個雙S級的保護罩？”難道這就是外界的人沒法探測到這個星球、這個星球能在灰色地帶存活下來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