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用過晚餐后,主人們去花房喝茶了。
花房的裝潢十分豪華,牆壁上鑲的壁布是淡紫色點綴絲絨小黃花的新布料。
座椅大小不同,形狀各異,隨意擺放。有長椅,小巧的扶手椅,圓墩和小圓凳,一架黑色外殼的鋼琴擺在窗口處,還有高大的書架。客人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女人們搖着扇子低聲交談,男人們高談闊論,大聲抱怨政治,滿腹牢騷。
管家對我點點頭,我隨他離開小客廳,裏面的工作已經不需要太多人了。
“今晚你做的很好。”管家滿意的說。
“您過獎了。”我說。
“克勞迪摔斷了腿,這期間你就代替他吧,如果做得好,我就告訴主人提升你做高級男僕,好好努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略有些吃驚,這倒是沒想到。
管家邊走邊抱怨:“我還得再找一個下級男僕來代替你的位置,鄉下地方找不到好的男僕,還要重新訓練。”
我跟隨他走在空曠的走廊里。
“你覺得那位男爵大人怎麼樣?”他忽然開口詢問我。
我望着老管家,他佈滿皺紋的臉略顯尷尬:“不,我不是談論主人。只是……你知道的,我只是好奇你們的看法,畢竟,那位大人可能會成為莫蒙莊園新的主人。”
“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我也說不清楚……可是您早就認識他了吧?”我說。
“這倒沒有。”管家說:“雖然我們家族世代都為布魯斯家族服務,可是奧斯卡小少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知道他已故的父親和我們子爵大人關係不好。如果他答應娶一位小姐為妻就沒有任何問題了,我只是擔心他不肯。”
“您不必太過擔心,那位大人一看就是體面的紳士,他會體諒子爵大人的難處,不會有問題的。”我說。
“但願吧,今晚我們的談話不要告訴別人。”管家說。
“是,先生。”我彎腰向他鞠躬。
“早點休息吧,明天就知道結果了。”管家說。
……
第二天,服侍主人們用過早餐后,安妮悄悄告訴我:“夫人的貼身女僕伊芙跟我說,那位男爵大人直接拒絕了娶一位小姐為妻的建議,還說明天就離開莊園,夫人大發雷霆。”
我沉默了一會兒,繼續低頭工作。主人們用過早餐后,我靜靜的坐在僕人的休息室里,等待那件事情發生。
壁爐燒的很旺,火星劈啪作響。
兩個女僕一邊繡花,一邊在低聲討論着什麼。
玻璃窗上生出厚厚的冰花,外面的天氣很陰霾,似乎馬上就要下一場大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女管家賽琳娜匆匆走進來,吩咐兩個女僕:“快!去準備火盆!”
我立即站起來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女管家臉色蒼白,糾結的望着我,似乎想說什麼卻有所顧忌。我走去悄聲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您看上去可真糟糕。”
見兩個女僕已經離開了房間,女管家這才慌慌張張的對我說:“大事不好了!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了,您慢慢說,別緊張!”
“我怎麼能不緊張!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帶來了那種臟病!他會害死我們的,天哪!”
“您是說昨天剛來的那位男爵嗎?”
“除了他還有誰,今天早上他沒有起床,說是病了,渾身發熱。醫生來看過,說是有些發燒。可還沒到中午,他的臉上就起了許多紅疙瘩,一個一個的,真是太噁心了,多麼可怕啊!居然是天花!”
“醫生又來看過了嗎?他說是天花?”
“醫生聽說可能是天花,根本不肯再過來,主人和客人們聽說了,都躲在房間裏不敢出門。主人吩咐我,把他昨天用過碰過的一切東西全都燒掉扔掉埋掉。”
“事情還不確定,您不要自亂陣腳。”我說。
“什麼不確定,他隨身的兩個僕人中,已經有一個也病倒了,渾身發熱,癥狀一樣。如果不是天花,那會是什麼!”賽琳娜焦急的來回踱步:“主人為了顏面,還要我找人照顧他,真是可怕,應該直接把他送走才對。”
“現在是誰照顧他?”
“沒人願意去,連他那個健康的貼身僕人都不肯,說要辭職。”
“我去。”
“你說什麼?”
“我說,我去照顧他。”
“你瘋了嗎!那可能是天花,傳染上會死人的!有其他下級男僕呢,哪裏用得着你,讓西蒙去就行了。”這一世賽琳娜跟我的關係很不錯,跟前世完全相反,居然要讓西蒙代替我。
“沒關係,我不會有事的,那應該不是天花。”
我最終說服了賽琳娜。
拖着托盤,我一個人走進了男爵的房間。
房間裏的光線很弱,他們用厚重的深紅色窗帘遮住了窗戶。
寬大的床上,深藍色的被褥下,一個男人正靜靜的躺着。他臉色通紅,呼吸急促,臉上有許多紅色的疹子,他睡得似乎很不安穩。
我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托盤裏有冰冷的清水。
摸摸他的頭,滾燙滾燙。我的動作弄醒了他,他看了我一會兒,皺着眉頭問:“你是誰?為什麼在我房間裏?我的僕人呢?”
他的聲音沙啞而無力,看上去說這幾句話使他疲憊。
“大人,您的貼身僕從生病了,這期間我來照顧您。”一手放在身前,一手放在身後,我彎腰行了個禮。
房間裏十分安靜,壁爐里的柴火早就不再燃燒了,屋子裏有些冷。
他粗粗的喘了幾口氣,似乎是打了個哆嗦,顫抖着說:“我覺得很冷。”
“我現在就生火。”我走到壁爐旁,再次點燃壁爐。這活我不太熟練,所以弄得屋子裏烏煙瘴氣。等我再次走回床邊時,他已經又睡著了。
我拿出一塊棉布,用冷水將它打濕,摺疊整齊,然後輕輕蓋在男爵的額頭上。
床邊有一個坐墩,我坐下來,盡量不弄出響聲。
壁爐已經漸漸燒熱了,房間裏暖和起來。
這個下午,我就坐在他的身邊,給他替換額頭上的帕子。快黃昏的時候,屋子裏陰暗下來,壁爐里火焰的光芒照在他臉龐上,我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床上的男人醒了,他掙扎着坐起來,可隨即就劇烈的嘔吐了起來。他根本沒吃任何食物,胃裏空空的,這時候也只是嘔吐出很多酸水而已。床單上,內衣上,已經全是嘔吐物了。
我扶着他換下了弄髒的衣服,然後找出新的床單鋪上。
吐出來后,他看上去好多了,坐在椅子上問我:“我這是得了什麼病?怎麼沒有醫生來看我?”
“外面下了大雪,馬車難以成行。”我騙他說。
“我臉上長了什麼東西?”他迷迷糊糊的坐在扶手椅中,正對面是一面鏡子,對着鏡子他摸了摸臉。
忽然,他睜大了眼睛,喘着粗氣,大聲質問我:“告訴我,這是什麼!我得了什麼病!我的僕人呢!醫生呢!叫醫生來!叫醫生來!”
他瞪大的眼睛中全是血絲,這讓人感到恐懼。
“沒什麼的,大人,您不要驚慌。”
他卻掀開自己的衣物,看向前胸,上面同樣長出了許多紅色的疹子,他不敢置信,嘴唇微微顫抖:“這是什麼?天花嗎?”
“不是的,大人。”
“不是!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去叫醫生啊!叫醫生來!”他大叫道,接着卻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我拍着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待他平復后說:“醫生會來的,等到外面天氣變好之後。”
“天氣變好?你胡說,他們不會來了,他們要讓我自生自滅。我會死嗎?我會死嗎?”他拉着我的手,臉色蒼白,顯得十分驚慌。
“不會的大人,我會照顧您,您不會有事的。”
他無力的靠在扶手椅里,然後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忽然問我:“你叫什麼?”
“歐文,歐文·埃里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