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當年的照片
桑翊瑜看見顏瑟坐在書桌前面，她穿着麻質寬腳褲上身是一件簡單的白色小背心，長及腰的長發只用一條髮帶簡單綁成馬尾，素顏。她坐在書桌前正低着頭，但是視線發散並不在看什麼具體的東西，更像是，呆坐。
叩叩。
桑翊瑜曲起食指輕輕敲了敲門，然後走到書桌邊。
“老師……”顏瑟抬起頭來，神色迷離，幾乎有點搞不清這是看見了桑翊瑜還是她精神不濟出現的幻覺。
桑翊瑜仔細看了看顏瑟——臉色很白，神情有些憔悴，人也清瘦了不少，但是看起來沒有大礙——天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桑翊瑜暗斥自己瞎操心。
“杜敏托我來。我幫你安排好了直升機，你回香港去見你父親。”桑翊瑜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和態度都顯得平靜一點。她是成熟的女人，就算是對待已經反目的戀人，也不該失禮，當然，也不該顯得過於熱心。
桑翊瑜自己都沒有察覺，一碰到顏瑟的事情，她已經開始自亂陣腳了，所以才會找那麼多的借口，這麼在意評估自己的態度。
果然，能看見顏瑟因她出現而突然熱切起來的眼神又暗下去。她快速收拾好桌上散落的東西，只有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甜而好聽：“好的，我整理一下自己，會按時到停機坪。”
顏瑟懶洋洋地把桌面散落的紙張文件攏成一疊，打算順手塞進抽屜。桑翊瑜無意中撇了一眼，突然微微皺眉——
“唔？這是——”她順手抽出剛才放在顏瑟面前的一本書下面壓着的幾張照片。
只看了一眼，她就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這些照片為什麼會在你這裏？”
照片里兩個長發女子擁吻在一起，只有一位能看得見正臉，她正被緊緊地抱住壓在牆上。這些照片竟然是當年在學校了樓梯間桑翊瑜和顏瑟親吻時被偷拍的照片！
當時這些照片被貼在公告欄上，但是很快就被教務管理處全部沒收了，桑翊瑜沒想到顏瑟手裏居然還有這個。
相比桑翊瑜的驚訝，顏瑟卻大方地把書桌中間的抽屜打開：“所有的都在我這裏，一張都沒有缺。”
“你留着這些照片幹什麼？”桑翊瑜真有點不知說什麼好。雖然她並不為當年這件事羞愧，但是畢竟是鬧出軒然大波的事情，而且她們兩人正在……親吻。這樣的照片她自己看了都有點不好意思，顏瑟還留到現在。
顏瑟把照片拿在手裏，她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你知道嗎，當時你突然就不見了，我四處尋找你，四處尋找你留下的痕迹。但是我發現太少太少了，當時太年輕，性格太彆扭，認定了我只是在玩一個作弄人的遊戲，太不用心，我不認識你的朋友，不知道你的背景，不知道你的家人，甚至連能去哪裏找你都不知道。甚至於我想你的時候，我發現我竟然連一張你的照片也沒有。”
“還好，我把這些照片全部拿回來了。”顏瑟露出懷念的表情，看着照片的眼睛閃過微微笑意：“在這幾張照片里，老師真美。這幾年來，我很想你，你不在的時候就是這些照片陪着我。”
“你就這樣放在桌面上看……”這樣的“艷.照”隨便拿出來看，你這樣真的好嗎？桑翊瑜都不知道該說她什麼了。而且能看得出來這些照片被經常翻看，但是卻被保護得很好，因為照片上留下了經常接觸的痕迹卻未見一點磨損和污漬。
“對呀，很想你的時候，我就會看這些照片，有時候就好像，可以隨時見到你一樣。”顏瑟只要淺淺一笑就會露出可愛的梨渦，笑容讓人覺得甜甜的：“何況，我也想要老師看見呀，你就會知道我有多想你，說不定老師會被我感動，我想要老師繼續愛我……一直像以前一樣愛我。”
是啦是啦，她是有點意外，這個沒心沒肺的小惡魔竟然也有這麼執念的一面，她能看見才怪，如果不是發生了最近的事，她沒事上山來她家幹嘛，更別說看見這什麼勞子照片，更別提什麼感動啊愛啊的，扯到哪裏去了。
桑翊瑜輕輕推開顏瑟自動、主動兼瞬間移動環抱在她腰際的手，退後一步靠在桌邊，淡定地開口：“這個不是重點。你姑姑特地囑託我一個小時把你帶到醫院。”
顏瑟臉上的笑意不變，卻深深地失落於懷裏驀然抽空的體溫。看見桑翊瑜退後一步，手臂環在胸前，這是一種防衛的姿勢，顏瑟只能安慰自己，或許剛才能偷到一個短短的擁抱，也是一種幸福了。她突然覺得有些冷，春天過去了，夏天還沒有真正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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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瑟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家屬探視時間，但是走到杜育鋒住的套房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姑姑還在裏面，正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這家私人醫院管理十分人性化，病人的套房中附帶客房可以供家屬留宿陪護，顏瑟只是沒想到留在這裏陪護的人會是姑姑……
進了病房，杜育鋒正好醒過來，因為手術后的虛弱再加上化療的關係，他的臉色很黑，一種死寂的黑色。枯瘦的身體被病床包圍，氣若遊絲，看得出來，這已經是將近走到生命的最終點的人了。
杜育鋒對顏瑟伸伸手。杜敏見顏瑟一直站在門口不動，在她背上掐了一把，把她往前推。
“不叫我一聲，你……在心虛什麼。”杜育鋒的聲音虛弱，只是其中的氣勢仍不減。
“我不心虛。我做得不比任何一個杜家人差，你不能否認這點。”顏瑟目不轉睛地看着床上這張枯槁得幾乎有些駭人的臉，但是她還是想記住，只因為有可能……機會並不多了。
杜育鋒的表情已經辨不出了，但他的語言卻一如既往地尖銳：“每一個杜家人，都足夠的優秀。你認為你已經達到我的標準了？就憑你這次的小聰明？”
“我找出來，解決。至少我做到了。”顏瑟想起了一年前父親剛生病的時候，突然告訴她，公司有問題，讓她發現並找出來。
就一句話，沒有任何提示，沒有任何幫助，沒有任何線索。這句話像是父女之間的對賭，這句話以後，默契地再不提起。但是顏瑟卻從來沒有一天停止努力。直到發現了公司管理上和財務上的巨大問題，顏瑟才肯定這就是父親說的問題。他早就知道了，他只是不知道她會怎麼去發現，怎麼處理。
“你認為你解決得夠好？”
“是不夠好。但是這是我權衡了各種因素，每一個我在乎人，在種種選擇中做出的我可以達到的決定。”顏瑟噙着眼淚，表情倔強。
“你這麼說？難道真的沒有更好的選擇。”杜育鋒步步緊逼。
顏瑟咬着唇，“有的。”
是的，有的，這件事如果讓老師知道，並且讓她參與，結果會比現在好得多。不需要攪出這麼大的風波，也不需要讓家族醜聞鬧得人盡皆知，也不需要讓集團蒙受巨大的經濟損失。
“那麼為什麼不用桑翊瑜。”
“我有我的理由！”顏瑟直視父親的眼睛：“姑姑對杜家有心結，我必須在意。桑……我無法在一開始就讓她參與，她一旦參與，你必定會插手進來，我不想讓你插手。更何況她是我要保護的人，我不想牽扯——”
“你為什麼不能信任她。”杜育鋒的語調嚴厲起來。
面對父親的問題。顏瑟這次是真的無言以對了。她低頭沉默了很久，心裏的沉重壓得幾乎讓她無法喘氣，父親的重病，和他對她的不諒解不認同，甚至包括老師……這一件一件，每件都像一塊巨大的石頭。
是呀。她為什麼不能信任她。她是不信任老師在知道這件事以後會背叛對她有知遇之恩的父親？還是不信任把老師牽扯進來以後以她的能力沒有辦法自保？若不是父親問的這句話，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在這件事上似乎從來沒有選擇相信老師，而就決定了瞞着她，欺騙她。
雖然她並無惡意，且她至始至終都是出於愛意，但是她可以理解老師那天夜裏心冷的表情是為了什麼。
在這之前，她真的很委屈，她覺得自己的初衷都是為了老師好，甚至她為了她在乎的人，父親也好，姑姑也好，她用盡了心機，可惜他們卻不領情甚至誤解她，離開她。
可是現在她有點了解，或許，她真的做得不夠好……
顏瑟不能抬頭，且是越來越不能抬頭，因為她的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唯一能控制的，只能是不要讓自己顫抖，不要讓自己哭出來，就讓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在地毯上，不會給人發覺她在哭，她總是在笑的不是嗎，反正眼淚落下來的時候——沒有聲音。
“顏瑟，你不能一個人做成所有的事情。一個優秀的人，要懂得識人，更懂得用人。想用一個人的力氣解決問題，你永遠也是只會帶來困擾的小孩子，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強大。”杜育鋒對顏瑟甩甩手，“你出去吧……也不該對你期待太多。”
顏瑟抬頭最後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她轉過身去，最後開口的聲音是她自己也沒有聽過的略帶沙啞的嗓音：“您有幾個孩子，所有的孩子對你來說或許都不是唯一的。但是，對於我，你是我唯一的，我只有你一個，爸爸……”
這句話說完，顏瑟頭也不回地跑了，衝出病房，跑出醫院……再不離開，她的哭聲，就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