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顏瑟的心結

冬天過了，天早早地亮了，有點雲，從這西望洋山上看過去，還未從海面完全升起的太陽把雲和海面都染上了淡淡的金黃色。

顏瑟身着白色睡裙光腳站在卧室外的露台上。早晨的風有點涼，把她披散在肩后的長發吹得拂動起來，隨着睡裙的裙擺描繪着風吹過的痕迹。這樣的畫面讓顏瑟苗條的身影顯得更加纖細，當然，也更加動人。

她又搬回來這裏住了，好長時間沒回來住過，她還以為這裏不再會是她常住的地方。以前看電視上，讓分手后的戀人獨自拖着行李尋找住處的情節總是顯得特別的傷感，不過真的有所體會的時候，除了傷感，你還會覺得，有許多的落寞。

也不知道那個同樣恢復獨居的人是不是也會覺得孤單落寞。

其實她應該預想到今天這種結果的出現不是嗎。她是最清楚老師的底線在哪裏的人，更清楚一再的欺瞞已經讓老師對她的謊言嫉惡如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會因為一點點的心結轟然崩塌。而她還偏偏要去挑戰！

是她太自信了，自以為老師對她的愛就是她最大的信心，就算她知道真相以後再生氣，只要她真誠地道歉，只要老師知道她這麼做都是為了保護她不被這種家族爭權的狗血戲碼牽連，只要她懂得她長期以來和杜育鋒的心結和她對姑姑的感情，她應該能理解她，並且原諒她。

她確實是不值得被原諒。她可以想像老師有多傷心，她那天之所以如此失控，也是因為她清楚地從老師的眼睛裏看見了失望和心冷。她害怕失去，害怕被遺棄，這是她內心最陰暗的一面，她知道。所以她精於揣測別人的想法，讓人喜歡她無法拒絕他，擅於用自己美麗無害的容顏去征服別人的心。

可是她總是忘記了，老師是不同的，她應該信任她的感情，而不能用這些手段去對她，那隻會讓老師失望地離開她，就像現在。

她說她們結束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一個愛她的人，有一天對她的愛已經沒有了，那應該怎麼挽回？

挽回有用嗎？愛是挽回不了的。那就是一種微妙的感覺，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一個人有可能在對另個人沒有愛了以後，因為他的挽回就再愛上他嗎？

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誰能永遠愛一個人。除了父母至親。

不，連父母至親都不能。至少，她沒有得到。

顏瑟不禁牽動嘴角自嘲地笑笑。她走到茶几邊拿起手機，上面是她的媽媽發來的信息，她回澳門短暫停留，邀請她去和她敘舊，順便看看她的孩子——顏瑟同母異父的弟弟。

是的。顏瑟的母親遇到了她喜歡的男人，再婚了，再生了個可愛的孩子，已經兩歲多了。

顏瑟坐在沙發上，順着母親的介紹——和普通的母親一樣告訴旁人她的孩子的種種趣事，她的孩子有多可愛。她看向坐在一旁擺弄玩具的小男孩，點點頭，輕聲說：“恩。alex很可愛。眉眼也像你。”

“對的吧，你也說像。”顏玉英笑起來，對孩子招招手：“alex，來……哎呀，怎麼才玩一下子你就出那麼多汗了，告訴媽咪你熱不熱，要喝水嗎？”

說了一串，顏玉英才想起來她叫孩子過來的目的，她指着顏瑟：“alex寶貝，你看，她是你的姐姐。叫姐姐。”

小男孩很害羞，看得出來是個被母親極盡呵護的孩子，他不肯叫姐姐，反而嗚嗚地輕泣起來，趴在母親身上撒嬌。

顏玉英抱着他輕輕地哄：“乖，乖，不怕不怕。媽咪在這，我的乖寶貝。”

看着這樣的場面，顏瑟覺得像拍電影一樣不真實。然後，顏瑟品嘗到了淡淡的酸澀，進而眼睛開始發酸起來。

所以她笑了。甜甜地笑着。漂亮精緻的眉眼，粉嫩的唇色映着潔白的貝齒，這樣的笑容任誰見了都會着迷，可愛得像糖一樣。她要笑，這樣才能不要讓心中的傷感淹沒，這樣才能讓眼淚不會流出來，這樣才能讓誰也不知道她的內心是多麼的狼狽。

顏瑟的笑容真是老少皆宜，小男孩已經忘記了哭，躲在媽媽的懷裏直看着顏瑟，甚至對顏瑟笑起來。

但顏瑟卻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一直以為，媽媽就是這樣的，她不像別的媽媽一樣對孩子那麼親熱，也不會像普通的媽媽一樣對孩子縱容寵愛。

但是她錯了。

媽媽只是對她這樣而已。

短短的相處，她已經能感覺得到，媽媽對現在這個孩子親熱得多。而她坐下來到現在，媽媽可曾問過她這幾年過得好不好？可曾問過她冷暖？可曾說過她想念她？因為現在這個孩子是她喜歡的男人的孩子對吧，不像自己，只是意外得來的她沒有太多感情的男人的孩子。

這太諷刺了。她不應該來的。

顏瑟起身告辭，沒有理會顏玉英的挽留，也婉拒了顏玉英提的一起晚餐的建議。她只想一個人，也總是一個人，從小到大，都如此。或許以後……也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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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育鋒的病更重了，這一連串的打擊更是釜底抽薪，嚴重得他自己都清楚已經命不久矣。桑翊瑜看見這個曾經意氣風發，像一個救世者一樣出現在她面前，說服她接受他提供的職位的男人，僅僅幾年就已經變成這般垂垂老矣命在旦夕的樣子，她不禁有點傷感。

杜育鋒看出來桑翊瑜的想法，笑了笑：“看我像個可憐的老頭子？”

“不是。我知道想起杜先生的知遇之恩，我很感激你。”桑翊瑜沒有急着否認她的傷感，也沒有表露出同情的樣子，語氣一如往常的平淡。任對誰，她都是這樣矜持冷淡，不卑不亢的，就算是有知遇之恩的杜育鋒也是一樣。

杜育鋒不置可否，“公司怎麼樣了。”

“我聯繫了三個大財團，他們已經答應聯手托市。復盤以後我想很快就能穩定局面。這場風波影響到各個工廠乃至幾個公司的高層甚至中層管理者，我會親自整理局面，我已經擬好人員名單，都是我認為可以勝任的人，等會給你過目。”

桑翊瑜態度專註地彙報着工作，調理清晰：“我壓了四個月的存貨很快就售罄，價格也很不錯。工廠已經恢復正常生產，我們這個季度的業績會很漂亮。另外投資項目也啟動了，引入了別的財團注資，雖然你不太贊同我的做法，但是這有利於市場信心的恢復，而現在也確實收到了一些效果。”

“唯一遺憾的是……”桑翊瑜停頓了一下，“董事會做的決定我無能為力，誰成為董事們支持的董事長和執行長我也不能左右。另外，我對這件事很抱歉，是我失職，沒有察覺到事情發生，以至於出了這麼大的風波。如果杜先生需要有人對這件事負責，我會引咎辭職。”

杜育鋒抬抬手示意她停止：“誰掌握公司，不是你能改變的事情。偷原料和假賬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我也同樣有識人不明的責任。你的問題在於，你還太年輕，被所謂的愛情呀，感情呀蒙蔽你的冷靜和判斷能力，才會讓她們有機可乘。”

“但是也沒關係。我本來也是命不久的人，位置遲早要讓給別人的，我告訴過你，我早就將整個家族所有的財產成立了信託基金，無論是家族裏那些虎視眈眈的子侄晚輩，還是杜敏或顏瑟，甚至是我的兒子，也不可能將家族財產據為己有。她們這次做得太過分，為了達到目的把公司置於如此危險的地步，我要讓她們休想從我這裏得到半點財產！”杜育鋒激動得喘起大氣來。

“杜先生……你真的覺得顏瑟想要的是你的財產嗎？”桑翊瑜沉默了良久，還是忍不住說了，這不像她的性格，她從來不是會關心別人的事更遑論過問的人，但是她還是破例了。

“這幾年來顏瑟很努力，做得很好，甚至是非常出色。我知道，這幾年你交給她的都是巨額虧損瀕臨倒閉的工廠，顏瑟一力承擔，成功地讓它們扭虧為盈。她在你的身邊，可曾向你索求過什麼？她跟我說過，她如此努力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你的肯定，得到你肯定她也和你別的孩子同樣出色，而不是一個只會花錢，只會給你帶來麻煩的私生女。她很擔心你的病，她害怕她還沒能得到你的認可，她害怕沒有得到你的承認，你就會……”

在這點上，桑翊瑜很為顏瑟心疼，即便她和顏瑟有種種恩怨，即便是不能在一起，顏瑟渴求父愛卻始終不能得到的傷痛她很心疼。“杜先生，你現在是不是把顏瑟想像成敵人？可她不是，她只是個孩子，而且她也同樣是你的孩子。顏瑟的私心僅僅是希望得到你的認可，相比起她對你對公司的表現，你所看重的兒子、親家們，他們又是怎麼做的？”

杜育鋒似乎沒有想過桑翊瑜會對他說這些。他知道一切，包括當年顏瑟對她惡意的作弄，包括這段時間以來她和顏瑟之間的戀情都不能逃過他的眼睛。但是他沒有想到依桑翊瑜的行事風格會參與這件事。

“桑小姐，我說什麼了？你的問題在於，太年輕了，還相信這些情情愛愛，這些東西只會讓你軟弱。你如果想要變得更出色，成為商場上一代王者，你必須捨棄感情的影響。”

桑翊瑜知道自己多言了，而杜育鋒在批評她的交淺言深，但是她還是說了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說的話：“難道你就真能捨棄？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顏瑟對我說她從小到大每天都在期待你每年能去看望她的那一天，她學唱歌學跳舞學鋼琴學畫畫，只為了在那天展現給你的時候得到一句稱讚。甚至她故意惹麻煩，也是為了讓你記起還有她。她孺慕你，就和全天下的孩子孺慕自己父親是一樣的。她也是你的孩子。”

杜育鋒這次沒有說話了，他閉着眼睛，不知是否已經沉睡。對於一個癌症已經病入膏肓的人，他極其虛弱，二十分鐘的談話對於他來說也已經是負擔的極限。

桑翊瑜靜靜地退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