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歸人(七)
劉易財被壯漢一路扯回,不由自主回頭看幾眼那人,見只捂緊了自己,一動不動的站在密林邊,像是嚇傻了。心中不由嘆息:高貴又怎樣?沒人護着,落難的鳳凰不如雞。身為高貴的嫡子,卻鬥不過庶兄,被逼到如此地步!
那薛家庶子肯定非常厲害,到了這裏了,都敢劫殺嚴家的人!
他打了個冷戰,心想離了此人,也好。
可一想到帶他一天多就是一袋珍珠,救他一命,恐怕——
那不只是金山銀海的事。
劉易財推開壯漢,在雪地上來來回回剁了兩回腳,終於下定決心。
他將那袋珍珠從懷裏掏出,遞給壯漢:“這些珍珠夠兩位過後半生了。兩位只管走開,讓馬車悄悄上路,這袋子裏的就是你們的了。”
壯漢一把拿過,打開一看,像是愣住了。
劉易財心中冷笑:他就不信這兩人不動心!
他生怕這壯漢獨吞了,又一把扯回錢袋,捂在懷裏,轉頭望向薛小公子。
書生已到了此人面前,伸手撩開他的裘帽一些,盯住薛小公子面目全非的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中一下子淚花涌動,連手都不由自主的抖了。
是誰敢下這樣的毒手!對面的人曾臨風一笑,可醉倒山河!
這張臉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如果他不曾與此人曾日日見面,共同成長,肯定認不出來!這縱橫的鞭痕,突出的骨頭和隨時會倒下的瘦弱的身架。每一眼,都使他痛徹心扉!想放開聲來,撕裂了大哭!
在風雪中,只有那雙清澈的眼仍然像刀鋒般的凌厲!看着他含着熱淚的眼片刻,慢慢的示意了他一下。
書生全身熱血一瞬間凝固了,當下放下裘帽,戀戀不捨的看了人幾眼,轉頭回去。
他馬上回到劉易財的身邊,拉過壯漢嘀咕了幾句,兩人圍住劉易財,書生將手攤開,劉易財沒法,只得依依不捨的將錢袋掏出。
書生搶在先頭,一下子奪過了錢袋子,打開一看,喃喃道:
“真是珍珠!橫財天上來,這輩子不用愁了。”
“劉老爺帶着人,我倆趕着馬車上路,見了嚴家人,要提一聲,不能忘記兄弟!”
壯漢鄭重其事,再三囑咐。
劉易財如同雞啄米,不斷點頭:“兩位放心,有財同發。”
此時,車中的老商人伸出頭來了:“怎麼停了?”
“後面劉掌柜的兩輛貨車倒地了,正在收拾,我們只管趕我們的路去。”
書生一把將睡眼朦朧的人往裏塞去,自己上了馬車,照舊坐在了最外邊。
壯漢也一把躍上馬車前面,奪過韁繩,駕着馬車往着大路狂奔。
後面的馬車在劉易財的示意下,也紛紛趕上。
書生掀起帘子,最後看了樹邊的身影幾眼,這才放下,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那人的體力已到頂點,遲了去接應,恐怕無法支撐下去。
那人何嘗如此狼狽過?得用斗篷遮蓋全身全臉,掩藏蹤跡行路。即使是在少年營里,小小的人不堪嚴酷的訓練,倒在地上,沒有人伸手,也會馬上爬起來,站立如松,眼中儘是生來具有的驕傲與不馴。
他是西部大地的神邸!
不出所料,馬車不久就被人攔住。
劉易財見馬車去遠,心中一松,禁不住抹了幾把冷汗。
劉易財轉頭對着仍然裹緊了自己,縮在樹邊,垂着眼的薛小公子連連嘆息:“小公子幸虧碰到老朽,否則要是遇到這些惟利是圖的,該怎麼辦?”
薛小公子重重的咳了幾下,整個人的背又都拱了起來,才不以為然的笑笑:“世上哪有這麼多壞人?就是家兄,也是被人挑唆了,認為我要獨佔財產,要他性命,才會對我下手。”
薛小公子聲音嘶啞。劉易財的一雙小眼看着這個好似不諳世事的薛小公子:
“小公子,不是老朽多嘴,巨利之前,就是親骨肉,也會操刀窺視。小公子被長兄所囚,又一路追殺,早該醒悟了。”
薛小公子搖頭,也一副固執到底的樣子:“人人都有向善之心,之所以操刀,是怕別人先一步動手。”
劉易財聞言,只得作罷,無可奈何:“小公子心善。吉人天相,肯定平安。”
薛小公子也不再答話,帶頭往樹林而去。劉易財怎麼捨得放棄這天上掉下來的“財神爺”,趕緊小跑幾步跟上。
兩人穿行在茫茫的雪林中,深一腳淺一腳,高高的雪堆有時堵住了去路,只得繞路而行。
天地一色,只有高聳入雲的松林筆直挺立,不時有大塊大塊的雪花“撲簌簌”從樹梢而下。
薛小公子拿了根被雪壓得掉下來的松枝,聞了聞,好似松枝的氣味讓他沉迷一樣,竟閉上眼睛,嗅了好一會兒。
隨後也扔了一根帶松枝的給劉易財,徑直領頭,走進茫茫的雪林中。
他先在前示範,將身後的腳步用樹枝掃平。劉易財看了一眼,不覺對這黃瘦不堪的薛小公子另眼相看:大家公子懂得多!
兩人向密林深處行去。
不久,他們留下的一點點痕迹也被厚厚的風雪掩蓋了。
薛小公子還是頗出劉易財的意外,瘦弱的他看似隨時就會倒下,但一直跟着劉易財,不緊不慢的前進。
“小公子,先停停。”漫天雪花中,劉易財喘不過氣來,“讓老朽想想具體方位。”
薛小公子默不作聲的停在一邊。
一會兒,喘過氣來的劉易財就重新帶人上了路。劉易財熟諳這一帶的地形,他在前帶路,輕輕鬆鬆的指出風雪中的樹木上的記號。
“這些紅綢子,就是標誌。沿着紅綢子走,不會有陷阱。”
“這裏樹上的紅綢混着黃綢,外面不遠處就是小路了。”
薛小公子突地笑了:“原來你老是這帶的山頭王。”
劉易財對着雪風若有所思:“跑蘭州都跑了一輩子了。有時為了就近購貨,就會轉到這帶來。小公子出身富貴,自然不會知道下面的人是何等辛苦了。老朽的家庭看上去有幾分家產,其實人口多,過日子很不容易。”
他說話半真半假,想探探這薛小公子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