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三十九)

西都往事(三十九)

這是存亡生死一戰,城一旦破,城裏已無兵抵抗。

這一點霍襲古最清楚不過,當下立時上前阻攔,提醒這剛歸來的安西王:“王爺,只怕現在城內的安西軍,已擋不住鐵甲軍的進攻。”

“是否讓城內的百姓趕緊撤退?否則就沒機會了。”胡副將心情沉重。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王爺,先撤到九泉吧。”呂文煥紅了眼睛,也勸。

“絕對不能等到讓鐵甲軍排好隊形,掩護後面的羌軍衝過來,兩軍的實力不是同一個水平線上。這之前的五天五夜,不分日夜的輪流進攻,西都里的將領士卒已是到了體力的臨界點了。”霍修明也建議,“下令撤退吧,王爺。”

面對眾人難言的恐懼,安西王與馬騰相視一眼,馬騰慢騰騰的說:“退?以現在安西軍的實力,那就永遠不可能回來了。”

安西王輕蔑一笑,篤定的說:“胡羌軍圍攻西都已經四個月了,胡羌王達達木此前戰無不勝,且此人性子暴烈,殘忍無道,根本不會容忍失敗。孤料定他見孤回歸,會把鐵甲軍壓上,掩護後面的士卒,馬上拿下西都。”

“可惜了這鐵甲軍。”馬騰嘆息,“達達木也算是英雄,統一六部,橫掃西部高原,只怕西都城外,是他最後葬地了。”

"鐵甲軍的鐵甲乃鐵衣精鋼所制,雙層的鎧甲讓弩箭卻步,但少說有七十來斤,根本不能靈活變動。現時近酷暑,太陽一曬,既悶且燙又重,人在甲內,如置炭上。”安西王慨嘆,“這樣的一支軍隊,光供給,不知耗費多少人力,戰時拉長,就會成為累贅,以後鐵甲軍之類的軍隊可以絕矣。”

馬騰彷彿還在告誡這徒兒:“兵者,忌急,急而不達,定會亂矣。”

這安西王點頭:“達達木可以成為孤的師傅,失敗之師,可以借鑒其失,從中得到經驗教訓。”

眾人見兩人態度鎮定,胸有成竹,對胡羌的情況了如指掌,分析到位,各各相視,倒是都心定了下來,各就各位。

鳳清仰天看萬里長空,有無數鷹隼在掠過萬里艷空。據說有些是胡羌軍傳達信息的工具。

“連弩車!準備!”

一上戰場,安西王的臉凜然而堅毅,雷厲風行的作風立現,一眾熟悉其作戰風格的將領們幾乎不敢直視這張威厲而高傲的臉。

連續不斷的士兵和裝備的到來,讓一眾將領大吃一驚:什麼時候安西軍有這支軍隊了?

幾百台連弩車迅速被掀去軍旗,露出真面目。安西王撫摸一下離自己最近的連弩車,忍不住對馬騰露出笑意來。

馬騰還是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與她帶笑的臉站在一起,一時間,幾個高級將領都明白了:鐵甲軍只怕真到了末日了。

“蔣武建!”

“在!”

“與蔣敏領精兵三千,等待出城廝殺!”

“是!”

城牆上突然出現的一隊士兵,十人一台車自動站好,應是訓練已久。

“中間!射!”

每台每次射一百五十矢,幾百台改進的弩車間隔遠空發射,發出刺耳的劃破長空的呼嘯聲,瞬時越過遙遠的距離,將還沒發動進攻的羌王達達木的直系指揮的鐵甲軍火速先射倒一片。

幾隻鷹來不及逃走,在半空被射成碎肉.

晴朗的天空如同烏雲密佈,晴空萬里,也被這密密麻麻的弩箭遮暗。

弩箭的貫穿力極大,在城牆上的人都聽到箭“噗噗噗噗”一下子貫穿人肉的聲音,密密的傳來。

弩箭如同山洪傾瀉而下。一下子擊出一片空白。

胡羌鐵甲軍中坐在套着鐵甲的戰馬上的士兵根本來不及無法躲到盾牌后,被橫空而來的弩箭擊打着失去了控制,飛奔着相撞前後左右的羌兵,不少羌兵被踐踏成泥,血肉模糊.

相信被射倒的鐵甲軍死也不會明白:世上居然這等射程、貫穿力以及準確度的弩車!還有弩箭能迅速穿透厚重的雙層鐵甲!

這剛被打算派上戰場的鐵甲軍,遇到了從沒遇到的情況。

“火箭!射!”

壓倒性的火箭通過弩車狂瀉在羌軍陣地,驕陽下,鐵甲軍笨重的裝備成了致命的弱點,火箭所到之處,皆是熊熊火光一片,火中是來不及逃走和避開的大呼慘叫的羌軍。

城牆上觀戰的人們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歡呼聲撼天動地。

安西王微微一笑,看着從開戰以來兇狠悍斗的羌兵終於害怕,拚命后跑.穆達旦和親信斬殺了幾個,才穩住陣腳時,居然在鳳清和親衛們的簇擁下,施施然坐在椅子上,悠閑自在的在城樓上喝起茶來。

穆達旦火速下令,鳴金收兵。

幾乎同時,西都城城門打開,一支軍隊殺出,在被圍攻四個月後的西都,重新開始了反攻。

蔣敏單騎先馳入敵陣,英勇奮擊,奪羌軍兩旗,羌軍遭此突襲,陣內頓時大亂,左右披靡。蔣武建大軍隨後乘勢而進,穆達旦見狀,已無一點心思戀戰,下令加速撤退,安西軍在後狂追斬殺,直至城內鳴金收兵為止,一時間羌軍血流於野。

被圍以來,一直被壓制着手忙腳亂防守的安西軍終於出了一口惡氣,大呼狂叫了一次,盡情的嘲笑遠處的敵人。

城內一片歡騰。安西王被簇擁下城牆時,露出的笑容彷彿在告慰城上城下人。

雙方陷入了僵局,羌不敢輕易再戰,紮營在山,觀察情況,安西王緊急召集將領,了解情況。

侍衛長大中進來時,鳳清趕緊用目示意他上去。

安西王還被將領圍在中間,而神態已疲憊無比,一直沒發現自己的這個侍衛長。

胡大中卻是就地打了個轉,再次抬頭默默的看了這人群中的疲憊的安西王一眼,轉身出去了。

大中的一隻手已斷,左腿雖已接好,但走路明顯是有些瘸,鳳清看着大中的背影,心中是難過無比。

現在的他很理解大中的心情。

安西王自然沒注意到大中,或許根本不知大中還活着。

實際上大中歸來的時間極短,就在前幾日,西都最危急時。胡副將見到還活着的大中,是發瘋般的摟住痛哭,哭完了,就帶着大中重新上了城牆。

“你是安西軍的戰士,當死在刀劍之下!”

或許誰也來不及問大中一句詳情,只是每人都給了他一個疲憊無比的笑而已。

安西王在歸來的第五天問起了大中,他趕緊將人找過來:他被霍襲古緊急安排為安西王的侍衛長,以頂替大中。

“大中,安西大將軍昨日提到你,孤才想起。”這安西王抱歉道,“你別見怪,實在忙瘋了。”

安西王的聲音已近嘶啞,但還是問定定不動的大中:“傷勢怎樣?”

“沒事,從會蒙山上跳下來時在山崖上摔着了手足,幸好留了一命,被一個老獵人救了,只是以前不大知人事,到最近才想起身世,”大中終於笑了,神色靈活起來,“王爺的頭傷恢復得怎樣?”

“孤和你差不多,不好使了。”安西王開着玩笑,聽得大帳內的人都轟然笑了。

王爺要是腦袋不好使,恐怕天下沒人是好使的了。

“你下去好好休養一下,等幾日,孤對你有大用。”安西王明顯是在找借口了,“過兩日你再來找孤。”

過了兩日大中過來找安西王,這次,安西王屏退左右,問:“會蒙山戰役是怎麼一回事?”

“王爺想聽?那也得等稍微空閑一下再講,沒個一天或一夜時間,恐怕也聽不出什麼名堂來。”

他大吃一驚,昨天王爺特意留下他,問了不少會盟戰役前後的事情,他詳細的說了一遍后,就告訴王爺,當時王爺受傷時,只有大中一人看見,及時趕到。

“一人?”安西王的眉頭就蹙起來了。

“是。”

明知道大中在找借口,安西王還是點頭,也不勉強:“行,等有點空了再找你。”

大中出大帳前,突地轉頭對他倆遲疑了半晌,才說:“我有兒子了,就在前幾日,母子平安。”

安西王笑眯了眼:“好你個大中,也不早點說。”

“你站住!”

王爺叫住了想要走的大中,摸了摸全身,看得大中的小眼睛也眯成了一條線:“沒東西?算了,下次請你喝酒時,你再給。”

“行!”安西王爽快的答應,“你兒子也算我兒子,以後我給他準備一份家當。”

大中笑了,看着安西王,慢慢的說:“如果不是信息準確無誤,我准以為你是誆騙人,故意裝失憶的。”

“大中,你是從哪裏得知我失憶的?”

安西王一下子站起來。

可鳳清已震驚得已說不出一個字了。

“王爺想知道?也得等稍微空閑下來。”

“行。”

連鳳清都明白了,大中有很多不願意說出口的事情,或許內心也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王爺,剛才的話肯定也是故意提醒王爺的。

鳳清看着大中的背影,發現大中的背已稍稍駝了,好似不勝重負背上的什麼,心中很是茫然。

他能感覺得到,大中一直避免與他和王爺私下接觸。

他看着一身灰塵,一臉茫然若失的王爺,趕緊問:“王爺,是否休息一下?”

“鳳清,孤腦袋的事情是真的。安西軍的情況都是馬騰事先告訴了孤。你快將重要的事揀一些告訴孤。”

他想了想,趕緊將摩羯寺里的人的事說了,也將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況告訴了王爺。

王爺宛若被人點了死穴,半天不見反應,他看了一眼,原來竟在流淚。

嚇得他霎時手足無措,趕緊上去捂住了王爺的嘴:“王爺,你可哭不得,現在你是安西府的主心骨,一哭,下面就全亂了。”

“你親自去。”王爺一把抹了眼淚,吩咐,“將人先接出來。”

“是。”

“賊禿驢,”這安西王殺氣騰騰,令人不敢直視,“此事不對頭,誰給這釋康這麼大的膽量!你一定要弄清楚此事。”

他出來時,非常擔心:自己這一去,馬騰好像也不在了,這失憶的安西王怎麼辦?

營帳外傳來一聲呵斥聲:“滾開!我是王爺的貼身侍女錦蘭!”

他定睛一看:不但錦蘭回來了,後面跟着一條疤的胡中鋒。

此兩人來得正好。

他鬆了一口氣,想起王爺差點中的那一箭,就后怕不已。

錦蘭和胡中鋒被他帶進來,一見王爺就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是不是奴婢眼花了,怎麼就幾天不見,黑成這樣!”

“塗的黑膏,馬騰嫌孤臉太白,壓不住人,去城牆前特意從王府里拿來給我弄上的。”

錦蘭嚇得直眨眼:“王爺讓他弄你臉了?”

見王爺點頭,馬上氣急敗壞,叉腰訓:“你現在還跟他勾勾搭搭?要是傳到上京去,你也不掂量掂量後果?”

“這盔甲后的額頭是怎麼回事?受傷了?留了疤該怎麼辦?”錦蘭簡直是歇斯底里。

他一聽就趕緊退出:馬騰和王爺確實關係匪淺,大魏天子李恆能放心才怪!

不過這錦蘭,真是厲害!王爺是被訓得小媳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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