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歸人（五）
“鳳翔？王爺那次是追郡主的車駕而去，被上京派來的高手攔在了鳳翔。王爺在戲園子裏曾當眾聲稱自己身受重傷，請求幫助。此事被人冒死傳了出來，不會有假。”
老商人一口就反駁了外國商人的話。
“可見上京的——”老商人指指東方向，“跟安西王根本不和！”
“你放屁！當今聖上是王爺的兄長，一直視王爺為手足。據說王爺在會盟戰役受傷后，一直在上京療傷，第二次西都大戰，鳳翔三城奉命空出主幹道，讓安西王快速通過，返回西都指揮作戰，上京人都知道的。王爺為何要反對孿生姐姐嫁給天子？”
外國商人面紅耳赤道，可見上京的百姓對這既是兄弟，又是郎舅關係的兩人，十分的感興趣，小道消息是源源不斷。
兩人喝多了，情緒高漲，都堅持自己的消息準確無誤，到了最後，都開始“操對方的祖宗”，大罵對方是“叛賊”.
霎時間，眾人紛紛加入兩人，盤碗紛飛，桌腳朝天，支持“天子與安西王為敵”的掌柜打得興起，撈起一壇老酒就想砸過去時，被驚醒了的出來的掌柜娘子叉腰一斷喝：
“都給老娘住手！”
“你娘個屎蛋一堆！胡羌人都快打到這裏來曬你娘的肉乾了，還有心打架！”
此言彪悍，眾人冷汗頓出，書生先拉起跟自己扭打成一團的壯漢：“回去齊心殺胡羌狗去！”
“回去殺胡羌狗去！”都變成了一群可以感天動地的好漢了。
眾志高漲，紛紛表白，搞得安西府都是大家的老家似的，掌柜感動得一臉淚水，翻正桌子和椅子，對着塌掉的一張椅子居然主動表示“算了”，並且又想去櫃枱上端碟花生米來。
掌柜娘子一抹眼屎，動作迅猛，雙手伸開攔住，兩隻白眼滿是嫌棄：
“見多了，又是一堆沒用的屎蛋！”
眾人坐定，看看時光，快到黎明，乾脆不睡了，讓掌柜“煮鍋粥”，來點蘿蔔醬，腌薑絲，咸豆腐，大家喝了好趕路。
等粥期間，大家稱兄道弟，連稱“緣分”，打聽姓名，留下地址，各各熱情得像好友相聚一般。
可外國商人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一番話讓大家齊齊震驚，連掌柜娘子也扔下雞毛撣子，湊近了。
簡直是惹人想入非非。
說話的人吞吞吐吐，鬼鬼祟祟，半隱半瞞：“大魏天子大婚的那天，我見喜轎過了，就想回去看攤，誰知人群中躍出很多殺手，都衝著喜轎而去，一邊廝殺，一邊衝著喜轎大叫‘王爺’！那情形真可怕。”
一眾人都傻了眼，定了神：這怎麼可能！
也有人想多了：“安西王是天子的幼第，這，這，也太——”
太什麼？誰也不敢說，但誰都一臉想像力豐富的樣子。
掌柜娘子卻是最先反應過來，大喜，主動上了一盤花生米：“這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終成眷屬，戲文里都是這麼唱的，女扮男裝!”
掌柜娘子的推理直接有說服力!一語定音，眾人皆是刮目相看。
“這種是亂傳的，當不得真。殺手的話，往往是故意混淆視聽。”帶佩刀的壯漢上下摸着他懷裏的寶貝。
眾人又是目露敬佩。掌柜娘子聞言大怒，白了壯漢一眼，撤了花生米就走。
“不見得。”書生反駁，“民間的傳言往往是真的。閔皇時，民間老是傳言云妃是他五皇子的妻子，後來不證明就是真的？”
壯漢也怒了：“閣下是不是巴不得這種謠言是真？”
掌柜娘子也大發脾氣了：“老娘就喜歡這種謠言，老娘就喜歡他們成一對。”
帶佩刀的壯漢是個不怕“老娘”的，當下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煮粥的掌柜連忙攔住：“她是《邊城傳》的頂級戲迷，惹惱了她，等於惹惱了周邊的所有娘子們，明天就別想行車了。”
一眾人立時住了嘴：以老安西王霍真和他王妃沈婉約為原型的《邊城傳》擁有無數超級的“娘子迷”，這些女人看戲時眼淚鼻涕如同塌了堤壩，看戲后都是“婉約派“，情深深意綿綿，就是不講理，還是不惹為妙。
據說安西郡主霍昭柔嫁給大魏皇帝李恆時，大魏全國上下包括安西府的娘子們的眼淚可以彙集成大江大湖：有情人雖生前為國不能長相廝守，但好歹後代有了一個最完美不過的結局。
《邊城傳》大面積的推出是在老安西王霍真死後，當時有傳言說安西府想賴婚，不想送郡主上京，這下逼反了平時還蠻聽話的安西百姓，齊聚安西王府前聲援大魏天子李恆，直到安西大將軍霍襲古出來闢謠為止。
連壯漢都深知厲害，馬上閉嘴，悻悻然到了一邊去了。
這批人搖搖晃晃站起來時，東方已半白。
酒棧的掌柜跟着聽曲兒，八卦了一夜，自認跟這批人有了交情了，就將金城裏的情況和盤托出：
“聽說安西府新來的難民都不準留在城裏了，來了就趕出，據說金城裏的容難所里有瘟疫，金城是不安全了。”
眾人才恍然大悟那些難民為何在這種天氣會被趕出城去。
“還是派個人去打聽一下吧。“掌柜是個做生意的料，”其餘人先留在這裏算了。”
“看樣子生意是做不了了，還是留下先看看情況吧。”外國商人膽怯了。
“你留下好了。”老商人看這穿得花哨的外國商人就是不順眼，“一家老小還等着帶錢回去過年的！”
“金城受惠於安西府多年，這些難民做夢也想不到會被趕出金城。這樣的天氣，又冷又餓，十有**會凍死在風雪中了。”書生忍不住發怒。
瘦小個子落淚了：“安西府本是黃金之地，百姓生活富裕得很。想當初胡羌沿隴右進攻大魏，大魏子民是紛湧進安西府，安西王是開倉放糧，沿路搭建本來軍用的帳篷，號令百姓收留難民，回去時，更是按人頭髮放盤纏，恩德如同再生父母。誰知安西府也落到這樣的境地時，百姓竟被驅逐出城。”
眾人都是對李刺史的做法十分不滿：“烏鴉還知反哺，真是人不如畜生了。”
“就是，膽子夠大的，讓人上京師告他去。聖上來自安西府，肯定會為安西府做主。”
倒是掌柜娘子同情李刺史：“怎麼做都不是人。留人吧，明擺着會感染；趕人吧，被你們這些假惺惺的都快罵死了。”
“釋康大師派人在金城開了三個容難所，本來捐款眾多，足以讓難民度過寒冬，誰知竟發生了瘟疫。”掌柜知具體情況，也為李刺史說話，“李刺史不得已封了容難所，趕這些新到的難民出城，生怕再傳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