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二十八)

西都往事(二十八)

馮鳳清進來時,見到赫旦和柳景灝,五官極端正的臉上是一點表情都沒變,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想像之中一樣,只是對赫旦說:“六王子,全城所有通道都已被封死。現在,就是插翅也難飛了。”

“是李恆乾的。”赫旦說,“咱們都是瓮中之鱉了。”

馮鳳清好像並不着急自己成了“瓮中之鱉”,而是更擔心另外一個問題:“來人會不會感染上瘟疫?”

“不會。巫醫已查看過瘟疫死的人,與羌那場瘟疫是一模一樣。他們有現成的解藥。”

馮鳳清長吁一口氣:“那就好。”

這時才有空跟柳景灝打招呼:“柳侍衛,想不到你在蘭州。”

馮鳳清還是能記住柳景灝,他是跟少時的霍昭智關係最親密的人之一,平日放假也會過來找霍昭智出去。

柳景灝苦笑:“你來是想幹什麼?”

“跟你一樣的目的。”馮鳳清單刀直入,“我去幹了一些事,來遲了些。”

馮鳳清一屁股坐下:“柳侍衛幫個忙吧,將鞭刑那天的事情說出來,我們好見機行事。”

柳景灝覺得眼前的一切超乎他的想像能力,半天才出聲:“總得讓我信任你們,是不是?”

赫旦的灰眸里都是冷冰冰的笑意:“跟死人講話,我總是很樂意的。如果你們還可以從我的話中發現些線索,那就更好了。”

“這玉佩我見過。”馮鳳清一看赫旦遞來的,乾脆利落的說,“就在第一次西都大戰期間。我有一次被安西王召進,安西王就問我這玉佩是誰給他的,我哪裏知道。”

“安西王大怒,罵我是他的貼身侍衛,怎麼不知道此事?我被罵得暈頭轉向之時,被黃嬤嬤遣了出來。”

“那次的安西王頗為奇怪,躲在簾后發問。並且語氣與其以前大不相同,尖酸刻薄,故印象深刻。”

“讓馮某先說。”馮鳳清截住又想開口的赫旦,不客氣:“六王子一開口,就婆婆媽媽的問個不停,先等一等,或許就明白了。”

這安西王霍昭智的侍衛長猛喝一口茶水:“人死之前,總得倒一下苦水。六王子還得留着報仇,留一些機會給馮某,馮某是活不長了。”

其實馮鳳清也喜歡扯淡,柳景灝一聽就不耐煩,特別是聽到那熟悉的名字:馬小春。

軍營里的愛恨情仇,大多都來源於爭鬥。

打着打着,就出問題了。

所以軍營里的斷袖這麼多,與這多少有關係。

馬小春和馮鳳清的恩仇結自小時候。九歲的馬小春從長安過來,第一次跟着馬璘去軍營,一眼看到了馮參將的兒子——鳳清。鳳清從小長得喜人:白白胖胖,一笑一酒窩。馬小春一看就樂了:“小白臉。”

軍營里一片鬨笑。馮鳳清年齡小人稚嫩,但也知這三字不是好話。當下便撲過來,與馬小春扭打在一起。但馬小春是什麼人?平時吃飽了飯就專練拳頭和找人打架的。在上京她家住的巷子裏,打遍小孩無敵手。當下便揍得馮鳳清皮青眼腫,哭哭啼啼找他爹去了。

這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從小到大,這兩人打過的架數不勝數。小王爺霍昭智就在旁邊無數次的吶喊助威過。

其實小王爺跟小春的淵源也來源於那次打鬥:小王爺只是看小春的勾拳實在打得漂亮,就在後面出聲叫好。

哪知小春一回頭,從此小王爺就多了一個甩不掉的“麥芽糖”。

她膩小王爺那個勁兒,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可世子昭武對馬小春膩着小王爺,還是很高興的。有時親自來接幼第,碰到等待的小春,是和顏悅色,禮數周全,每次都客氣周旋一番。看得一幫少年營的同窗看着小春更不爽了。

而馬小春彷彿得了鼓勵,是如同青松,咬定了小王爺這座山峰不放鬆了。

小王爺每次出去,她必等在轅門外,小王爺也不敢開罪她,只得帶着她同去。小春又是個橫的,專要去自己喜歡的地方,什麼首飾店鋪啊,安西小吃啊,四季衣裳店鋪啊......

一眾人是叫苦連天,可小王爺央求大中:“你得陪我。否則你們都撇下我,她就會摟摟抱抱,真是掉盡我爺們的面子。”

大中聞言大怒:“她家怎麼這般沒規矩!”

他們這幫人都不敢跟小王爺拉拉扯扯,就她小春橫!

小王爺要是眼睛多瞟幾眼小娘子,她准上前給人家一拳一腳:“狐媚子,一邊去!”

什麼人吶!這麼多年來不知嚇跑了多少嬌滴滴的小姑娘!

一幫人早想揍她了,可事到臨頭,誰也不敢了:除了她爹是馬監軍,她二哥馬騰還是他們師傅!

只得糊弄她。

可是小春繼承了馬家的基因,糊弄她也實在不容易。

鳳清與大中他們回家,一路高聲說笑,要去鳳清家看新買的“新羅婢”。

“那幾個真是漂亮,王爺肯定喜歡。只是不能給小春這臭包子知道了。”

“讓王爺想法偷偷去,難不成小春一天到晚都盯着王府不成?”

小春咬牙切齒,在鳳清家附近蹲坑了一天,沒見人來,心知上當受騙了。

她如何會放過鳳清?

她打聽到那天王爺那天真實的去向是在茶樓會李家小娘子,就好好的讓鳳清飽嘗了一番“馬家老拳”。

改日,被打后的鳳清在戲園子裏看見馬小春佔着他定的正中的雅座,吐着瓜子皮兒,和着戲台上在唱“......勸將軍休要,休要想家裏呀,我婉約與你呀,比肩為國呀......"

這可是王爺登位后最紅的戲文,據說原型就是安西王霍真與他的王妃沈婉約的故事。

一見鍾情,將軍追到楊柳青青的淮南。洞房花燭夜,將軍為國上戰場。

紅顏總命薄,終於早逝。從此後,將軍除了斗朝中奸臣,就是一心為國保邊疆。

這樣痴情忠貞的將軍,實在太符合廣大婦女的期望,惹得無數痴男曠女瘋狂追戲班子轉圈。

馮鳳清也是其中一個。此時他一見馬小春,火從心起.一把把馬小春從座位上拉起.

馬小春正哭得兩眼通紅,用了一打手絹兒還不夠,剛差人出去再購買。

突地被馮鳳清這麼一攪,便很不樂意,斜了眼:"是你訂的座位?你說是便是啊?你有本事叫座位應你一聲,我便走."說完,還捋起袖子,推了馮鳳清一把.

台下看戲的都入了迷,一起排擠鳳清:“走開!快走開!”

“阻擋我們看戲,爺們打死你!”

“大將軍要出征了,快走開,別擋我看戲!”

小春什麼也顧不上了,一腳踢倒鳳清。

馮鳳清爬起來大怒:新恨舊仇吶.

於是他撲過去。兩人立馬動起手來,盤碗齊飛,椅子、桌子馬上殘缺,直把戲園子的掌柜急得直喚兩位“祖宗”!

風水輪流轉,此馮鳳清非當年馮鳳清。想當年,馮鳳清敗在還小一歲的馬小春手下后,那是視為奇恥大辱,日夜苦練不止。

所以,奮發圖強的他,最終把沉浸在戲文深情里的心猿意馬的馬小春的手擰到了後面,那得意啊,別提了。

他連問馬小春:“服還是不服?”

馬小春羞愧難當,一下“哇”,便哭了出來。

馮鳳清嚇了一跳,趕緊放開了她。

就這樣,馬小春哭哭啼啼的哭回了家。只剩下心情複雜的馮鳳清傻站在原地:原來馬小春會哭的。原來她-是-女-的。

這事當然沒完。馬小春這麼好打?那就不是馬家作風了。幾天後,馬小春的兩個孿生哥哥:從上京來探親的中郎將馬雲和馬騰攔住了馮鳳清。

“我馬家不佔人便宜,你選一個。”

鳳清順手指指馬騰:師傅總會手下留情些。

馬騰也不廢話,上來就動手。可打着打着,鳳清光招架,不回手,大概心中便有數了,草草便了事。

馬騰象徵性的給了他幾拳后,拉起他,還邀請鳳清“有空去家裏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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