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四）
時間倏忽，野雲飄過，瞬間變幻。
一年時間又飛過，天地間的冰雪開始融化。高峰上的岩石崢嶸，直插在在天地間。雪水流進黃河，激起萬丈波瀾，驚濤拍岸，也滋潤了兩岸。枯草回春，綠意開始蔓延。
野花“嚓啦啦”的開遍，霎時春風吹遍，野鳥紛飛，越過了高山流水，回到了久遠的故鄉。
鬱鬱蔥蔥的山，都成了青黛色，濃墨重彩的日子到了。
仔細的過起日子來，其實每一天都可細甜的品嘗。
草長鶯飛，燕子呢喃時，有一雙燕子勇敢的將巢建在世子的院落里。
這漫漫山野，也只有兩座院落。王爺那邊，冷高肅殺，想必燕子是不敢選擇了。
小王爺起來發現后，大喜，讓世子抱起，小心翼翼的去觸了一下燕子窩。
“將來會不會有很小的寶寶？”很關心的問。
世子笑了，將人放回地上：“它們是夫妻，自然會有小寶寶的。”
世子更關心的是：“昨晚咳嗽了，不知會不會有事？”
咳幾下也是正常。只是世子不放心，讓李郎中診過脈，聽了定論“沒事”后，才讓人送往少年營。
其實小王爺的身子骨很好，李郎中也賣力，調養很得當，平時從沒生病過。
只是世子明顯心疼了，對他發牢騷：“這麼多功課，累得都不會長個子了。”
世子的擔憂沒有道理，他家的大兒子與小王爺同齡，根本沒小王爺高。只是他覺得：這小王爺在世子身邊養着，世子付出愈多，對小王爺的感覺愈發複雜了。
又一次到了小王爺月考閱時間，世子看着排名名單，吩咐道：“不要讓昭智知道了，這麼努力，居然是中下，不知多傷他的心。”
其實已是很不錯了，小王爺只有七歲，其他孩子最小也比他大三歲，體力根本無法勝過這些孩子。
只是世子，彷彿更願意小王爺多些樂趣，少些壓力。
那對燕子被小王爺言中時，小王爺是歡欣雀躍，這對燕子和它們的孩子，都成了小王爺的寶貝，只差每天捉蟲過來餵了。
雛鳥學飛，上下翻滾，墜下去，偏又振翅飛起。
小王爺望着樑上的燕子，長一聲短一聲吹着剛學來的口哨，吹到一半斷了，又捏着嘴巴再開始吹。聽得裏面的世子直笑：“還不快走，要趕不上范左相的課了。別的課倒也罷了，左相的，你要好好聽。”
“大哥，”小王爺現在親昵的很，“聽說外面有一個大湖，湖邊有一座小山，樹上都是鳥窩，草叢裏也有。”
“就是湖裏，也有好大好大的魚。大中說，他們上次脫下衣服去兜，都兜到一大條，有這麼大。”
“真是要命。”世子蹙眉，“你敢跟着這幫紈絝跑出去，大哥就不要你了。”
小王爺嚇得住了嘴，緊緊的摟住自己大哥的脖頸：“大哥，昭智不跟他們跑出去玩。昭智要跟着大哥的。”
彷彿全忘了剛來時的哭鬧了：“大哥別趕昭智走！”
“不會，只要你好好的聽話。”世子安慰幼第，“等天氣大熱，大哥帶你去就是了，到時讓你玩個盡興。”
小王爺一躍老高，歡天喜地的出去了。
只是過了一段日子，鄭源偷偷的跑來告訴他：小王爺在少年營里跟人打架了。讓他找一下初月，“通融”一下。
他明白鄭源的意思。自從小王爺到了少年營，這鄭源沒少給他送東西，他不好推辭，只得說：
“我去試試看，初月此人，很難說話。”
“其實在少年營，打架也是平常事，何況是小王爺故意找茬的。”初月照舊愛理不理他，不過很講理，“世子要是一出面，事情就兩樣了，都瞞了吧。”
小王爺回來，果然沒跟世子提打架一事。
幾天後，世子昭武在燈下給幼第擦着剛洗的頭髮，慢慢的熏干，細細的梳直，便對整理房間的景明說：“怎樣編辮子？”
他也在旁整理世子的公文，看着景明和世子想盡辦法，終於弄成了一條鬆鬆散散的。
天氣熱了，小王爺頭髮多，披着確實不舒服，但特意梳成辮子，是逗樂了。
果然世子昭武看了燈下的人一眼，逗道：“擦朵花，就是極好看的小姑娘了。”
正在練字的小王爺大窘，滴滴塔塔的落下淚來：“這張臉真討厭。他們嘴上不說，背後都笑我呢。”
世子馬上哄道：“母妃以前就把大哥扮成小姑娘，充當摩羯寺年會上的龍女，人人誇獎。你像大哥，才這般好看。”
小王爺馬上破涕而笑：“大哥好看，我自然也好看。”
“誰敢笑大哥一下？你只要學會了本領，壓他們一頭，自然沒人敢輕視你，以後想護住誰就能護住誰了。”
世子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自吹之嫌，小王爺也信服的連連點頭。
世子見自己輕易的哄住了人，摟着小王爺，笑得不像是——那個在外冷傲峻遠的世子。
但是，世子還是上了心，私下吩咐他：“這幫混賬！你去把胡大中給我叫過來，我饒不了他！”
他知道少年營的這幫少年都不是好惹的，特別是胡副將的兒子胡大中，是這幫少年的頭，為人正直大方，很得人心。世子一打壓，只怕以後沒人理會小王爺。
於是據實情直言相勸：“大中對小王爺很好，平時多方照顧，小王爺也只同他好。只是小王爺長得實在俊些，難免有人爛舌根，此事還是不要管好，頂多是私下取笑一下，諒沒人敢過分放肆。”
“這幫少年也自有相處的規矩。本來小王爺就特殊，很多課不與他們同上，他們心中多少有些嫉妒。只怕胡大中被懲罰后，小王爺會被孤立了。”
世子點頭，聽進了他的話：“這胡大中的脾性，你先給本將軍摸准了。”
當他看到那個有着方方正正的一張憨厚的臉的胡大中和范相的大兒子范增古被叫進世子營，出來時，牽了這小王爺的手，一路同往少年營，三人有說有笑，都極是高興。
他當時心中直嘆：想必是恩威並用，特意“收買”過了，這大哥真是用心良苦啊。
只是世子這麼做，倒讓他覺得：世子對這幼第，真的是手足之情，不僅僅是為了應付那邊。
世子每次領兵出去前，不知對景明吩咐得有多詳細：被子兩邊都要用東西壓住了。夜裏既要牢牢守在外間，一夜亮燈，又不準人進內間一步。
景明有一天對他感嘆：“小王爺真是幸運，有世子這樣的兄長，否則送進少年營——”
景明咽下後面的話，不說了。他也明白：世子之所以看中景明，除了忠心，還因為景明的嘴緊。
安西王霍真再見到這小兒子差不多是兩年後。
在凜冽的寒風中，霍真見到了等在大營門口，已一動不動的在風中立了幾個時辰的小兒子。
世子霍昭武在十五歲時領兵出擊日益壯大的羌人，斬了部落首領，立了大功回來。安西王帶着人，親自出大營迎接這令他驕傲的大兒子。
霍真仔細的看一眼小兒子:人長高了些，一張小臉也拉長了些，黑了，但五官愈發的精緻。見到了霍真及隨從，只過來行了個禮，一言不發的站在了一邊。
霍真慢慢的笑了：“昭智，見了父王也不叫一聲？”
聽到了話，頭是抬起來了，也仔細的看了一眼，還是垂下了頭，抿緊了嘴，一言不發。
“大哥——”
見到了世子霍昭武，不等霍真開口說話，就歡天喜地的撲了過去，抱住了高大的霍昭武的大腿，仰着頭看着馬上的人直笑。
將領們都樂了，後面歸來的將領士卒都咧開了嘴，霍真也難得的笑了。
陽光中，世子霍昭武臉上的冷傲一下消逝，笑得開心之極：“昭智，想大哥了吧？”
“想，天天想，夢裏都想着大哥。”
全營將領都大笑，只有七歲的小王爺沒笑，眼裏明顯有了淚，看着馬上的人。
世子下馬，交代了身邊的林昇遠幾句，便抱起幼第，一路到安西王的大帳。
安西王好幾次提醒，可這小兒子就是不下來，大兒子也不願放下。
安西王一見這小兒子親昵的摟着大兒子的脖子，笑得一臉無瑕，眼睛裏儘是滿足，最終咽回訓斥的話。
宴會上，小王爺霍昭智就着世子的手咪了一小口酒，嗆着了，連連咳嗽，惹得眾人都放聲大笑。
世子邊拍着他的背，邊訓：“什麼都非要模仿一下，真是的！”
與監軍馬璘在說話的安西王霍真停了話題，看着小兒子漲紅的臉半晌：“昭智，到父王這裏來。”
於是也就過去了，還順便伸手摸了摸霍真的下巴：“父王又該剃鬍須了。”
霍真一拍他的手：“臭小子，父王是你能管的么？”
話雖這般說，手卻是沒停下，各樣都夾了些，放到這小兒子的碗裏：“下巴尖了些。昭武，你回來后給他好好調養一下。”
“是。”
眾將領見了，都心中明白了：看樣子這小兒子雖命格有礙，可一直在王爺心中。
監軍馬璘有感而發：“有個小的就是好，我家也就小春還理我。”
呂文煥將軍取笑這安西監軍：“你家的那個頂潑辣的，才多大？一來就看上了小王爺，整天等在少年營，就為了看小王爺一眼，都不知恐嚇過我家這幾個多少次了。”
這消息砸得大帳里笑聲此起彼伏，大家都樂不可支，大帳里氣氛空前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