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歸人（十七）
可這小王爺一上場，他們不久就斂去了笑容。
雖只五歲，但應該已受過極好的指點，一張小弓拉得像模像樣。身子極靈活，速度極快，一會兒就到了桿頂。
可接下去的體能考閱，這小王爺就不行了：畢竟還只五歲。
這批少年營的少年大都驕傲透頂，很少服人，但他們一輩子忘不了那時的震撼：
這五歲的小王爺最後渾身泥水，跌倒在泥沙上，還剩下一大圈校練場沒跑。
考閱的教令鄭源見狀，趕緊向前，想扶起人來：校練場內外有世子派來的十隻眼睛盯着，有個閃失，別想活了。
卻聽見一聲斷喝平地起：“讓他跑完！”
安西王霍真突地帶人出現在校練場上，一張臉上都是寒意，當眾警告鄭源：“你以後膽敢徇私一下，休怪孤軍律從事！”
小王爺霍昭智爬起，看了父王霍真一眼，卻馬上俯下身來，雙手着地，十指連用，在砂礫上一路快速的爬上終點，直至雙手鮮血，最後連小羊羔靴子也蹬掉了，腳指頭蹬地助力前行，十指都是血水。
他們集體在終點瞪圓了雙眼，看着這五歲的小王爺咬緊了嘴唇，鮮血淋漓的抓着砂礫，爬完最後一段路。
全體立時改觀：這哪裏是嬌生慣養的小王爺，意志力和毅力驚人！
“五歲的孩子？”胡大中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怎樣支持到底的！”
“連神態都變了。”馮鳳青觀察得仔細，“年齡雖小，卻有殺氣。”
少年營的眾人肅然起敬。
安西王霍真卻一言不發，見人到了終點，揚長而去。
范增古也同樣受到了震撼，只是他比別人多了一眼：伏在黑塔塔侍衛肩上的小王爺，眼中儘是恐懼！
他看過一隻待宰的小羊羔，眼也是這般清澈的，眼中也是這般無助而痛苦！
這不應該是一個五歲孩子的眼睛，特別是小王爺霍昭智的眼睛。所以，他一生都記憶深刻。
幾天後考閱排名一出來，這小王爺是最後一名，大帳里來人，將包着十指的小王爺毫不留情的放在了木樁上，示眾了一上午。
這次，所有的少年都同情這僅五歲的小王爺了，大中甚至端了水過去，餵了木樁上面的人兩口。
他長大后才知道：安西王霍真是盡了自己的努力，不動聲色的一下子讓這小兒子，贏得了應有的尊重。
小王爺霍昭智五歲喪母，有段時間，極疏遠少年營里的眾人，加上又不在一起訓練，只下午上文化課時在一起，一年多后終因大中與他們混熟了，眾人都明白了：與世子冷峻高貴不同，小王爺是個開朗愛笑的，有時不顧了身份，也會出“混點子”的那種，後來，侍衛們帶來的飯菜全送給他們了，自個兒吃少年營的飯菜，倒也是津津有味，沒有了第一眼看到時的嬌樣了，再後來，他們的心中，只有小王爺私下的“痞子樣”了。
小王爺逐漸就沒有出現過站樁示眾之事，據說教授他刀馬武術的師傅也是世子的師傅，非常厲害。只是他們這批人到了兼少年營教令的他爹范正出題考閱時，無一不去跟小王爺商討押題，以求能過關。經史這方面，小王爺可以甩他們集體三條大街。
小王爺天生引人注目，很多當然是他們羨慕眼紅不來的，比如少年營里就為他集中了安西王霍真重金禮聘過來的天下英才。其實他們心中都明白：他們處處都沾了小王爺的光。
但小王爺最讓他們羨慕的是兩點，其中之一是：有一個世上最鐵的朋友——大中。
他曾經和大中被叫到世子營，見到了少年營同窗最崇拜的人——世子昭武，當時世子憑着首戰，已是成名。
十五歲的世子在眾人的眼裏已是高不可攀，卻對大中很客氣：“聽昭智說，你一直很照顧他，故想見見你。”
世子也對他客氣一番。他知道，今日能被世子接見，完全是沾了好友大中的光：大中一直是小王爺的陪練，年幼的小王爺在少年營里一有空，就與大中形影不離。
世子令人上了南部剛快馬送來的荔枝，談笑風生，講了幾件他們感興趣的大漠之事，還各送了一把薄若蟬翼，鋒利無比的匕首。
“這是諸善國進貢來的，給你們帶去玩玩吧。”
他們自然知道這匕首是千金難求，價值連城。
大中有些不好意思，想拒絕：“世子，小王爺年齡雖小，但為人真誠，我是真心喜歡與小王爺交往的。”
但世子旁邊的小王爺笑嘻嘻的說：“廢話什麼，還不快拿走。這是我求了大哥的，大哥還要我臨摹張孝道的字帖兩遍，代價真大！”
世子笑了：“昭智一見就兩眼發光，想到你們了。”
他知道小王爺是想着大中，他就未必了。大中也衝著小王爺感激一笑，拿着匕首反覆觀看，小心的插進鞘里，放在了身邊。
世子陪小王爺和他倆用了一頓飯，才讓人送他們三個去少年營。
只是那一天的來臨，讓他們幾個根本沒料到，十一歲的小王爺被送進少年營時，是大中出去，搶在鄭源來之前，第一時間將人領了進去。
“睡我的房間。”大中將門口的小王爺往裏推，“將包袱給我，你都帶了些什麼，讓我查查。”
小王爺大概想對他們幾個笑笑，但一時竟笑不出來，嘴角咧了一下，又合上了。他們幾個看出了點名堂來，也來不及推測，馬上被大中支使得團團轉。
鄭源過來時，他們四個才被大中放進屋，小王爺已睡在炕上最裏面，一動不動的躺在鋪蓋里。
大中身高體壯，攔住鄭源：“教令，小王爺都已睡下了，請回吧。”
鄭源哪裏肯，臉上帶笑，語氣威風：“大中，你居然越俎代庖，安排起我的事來了！”
“不敢。”大中已是帶着狠勁兒了，“這是王爺的吩咐，教令自去問好了。”
他吃了一驚，這幾日他都跟大中在一起，商量安排小王爺的壽辰一事，王爺何嘗叫過大中！
鄭源只得悻悻然走了。他看見大中拿了藥膏，心中一怔，終於聽見了鋪蓋里的細細的抽泣聲。
他們四個：鳳清、滄海、蔣敏和他互相對視，誰也不敢吭聲，大中叫他端着燈，一邊仔細的對着燈光抹着小王爺的頸部，一邊鎮靜的說：“昭智，你還有我。我存了銀子，可以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