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中之謎(八)
太上皇病重,身居太極殿,謝絕一切宗親及重臣的探望,唯獨最近見了見景王爺。景王爺出來時,跟一幫大臣哭得稀里嘩啦,大意是太上皇已不能開言說話。
“皇上仁孝,日夜親自伺葯。”
她聽聞后,當著銀縷的面差點吐了自個兒的葯:日夜親自伺葯?太極殿裏這批太監、宮女都是李恆的人了。
太上皇雖“病重”,最終還是很知趣的下了道諭旨,誇了她一頓,然後令她掌“鳳印”,算是錦上添花。
她閑着沒事,臨時起意,去應個景,謝個恩,也打算做足表面文章。
她帶着一批人浩浩蕩蕩的去給太極殿的太上皇請安,沒想到被攔到了殿外。
“娘娘見諒,除非有皇上聖旨,否則不能驚擾太上聖皇。”
她心中一嘆,便對這熊腰虎背的將領說:“本宮唐突了。竟然如此,本宮在宮外謝個恩也是一樣的。”
沒想到此人將頭叩得山響,一副自豪無比的口氣:“娘娘不認識小人吧?小人胡遠山,是驍勇將軍胡大中的堂兄。”
胡遠山?胡副將是永和帝的人。但李恆用胡家人守衛永和帝,想必是對在安西府的胡副將非常滿意,卻未必知道胡副將的真實身份。
她見說,下了鳳輦,饒有趣味的看了幾眼:“本宮見過胡大中一眼,是有點像。”
是有點意思。想必是胡繼海留在上京的親兄弟,據說胡副將還有一個早逝的兄長。
她讓胡遠山起來,順口誇了幾句。胡遠山站起時,眼睛卻向角門溜了一眼。
她真心覺得見不見太上皇都沒什麼,可也怕辜負了人家的好意。
她一本正經的朝着太極宮謝恩。
她又帶着人浩浩蕩蕩的回來。一回乾坤宮,人一改困頓,精神了,便讓人退下,問銀縷:“初月是否還在書院?好久沒去了,還想念她幾分。”
銀縷見了,溫柔的說:“皇上有事,午膳不過來用了。奴婢讓那邊準備着,娘娘午膳後走走也好。”
她有時心中挺奇怪:銀縷跟錦蘭在一般場合下的語氣真是好像啊。又想一想,大魏宮裏的宮女說話大都都是這樣的。
私下裏,誰知道呢。那個錦蘭,背後一翻臉,就要李恆的江山和命!
錦蘭發飆時還是讓她怕幾分的。這讓她感到奇怪,她怕的人真心不多。
“錦蘭留下的調理臉色的花花草草還有沒有?有的話,給我搗碎一些,下午回來,我要用。”
銀縷一臉心傷的樣子,不無感嘆:“錦蘭姐姐懂得多。這點,銀縷是萬萬比不上。”
她真心覺得女人實在比男人的內心世界複雜多了,於是頭疼得很,用過膳,去了書院。
初月還是那副悶葫蘆的樣子,問不出一句話來。
她手痒痒的,便說:“現在也不能練了。師傅,乾脆咱們比劃幾下,如何?”
初月哪裏敢,可架不住她一再勸說:“本宮就坐着,對空比劃幾下。”
兩人各拿一支毛筆,比劃了半天。她不過癮,扔下了筆,掌風飄來。
初月起先也是小心翼翼,後來見她也只是切磋招式,就放了心。兩人掌來拳往,她突地變化左掌,一掌切在初月的頸部。
初月馬上倒下了。她大吃一驚,趕緊想叫人進來。
“娘娘,千萬別叫人。”初月掙扎着,一把拉住她裙子,“不礙事。”
“我一時興起,手上沒控制力度。肯定傷得不輕,不馬上救治不行。”
“讓皇上知道了,恐怕會龍心大怒的。這點傷,我自會處理。”
她想了想:“也是,那你快點去吧。”
程富國晚上時過來告訴她,說初月有事,想告個假。
“自然准了。”她好奇的問,“初月還沒嫁人吧?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本宮就保一回媒。”
初月的年齡真是太不小了。四十?或許更大?她連連搖頭,看得程富國笑了起來。
“娘娘就是菩薩心腸。”程富國想了想,近了些,對她低聲說,“胡統領跟初月都是娘娘的師傅,兩人關係一直好着吶。”
哦。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了。
程富國也笑了:“恐怕兩人都不好意思。娘娘要是玉成此事,那最好不過了。”
四更后,李恆一起床一上朝,她隨後也起了。她爬牆很輕鬆,雖然肚裏有孩子。
在黑暗中坐着,不知在想些什麼的林滄海明顯沒料到她會來這手,接下她時,一副魂飛魄散的樣子。
“娘娘?”
“瞧你,嚇成什麼樣子了。”她毫不在乎的說,“巧啊,你正好也來到這裏。”
總不會這個時辰,天天守着這裏吧。林滄海一張俊秀得像女孩子的臉,馬上紅成了一片。秀氣的嘴巴動了動,好像有話要問。
“你問那幾個?”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跟外頭說得差不多,有空我再給你補充詳細。”
果然角門外沒人,她推一下,門就開了。
太極殿內沒有一點聲響,連個人影也沒有。她朝着唯一有光亮的正殿走去。
正殿的門也是虛掩着,太上皇果然在等她,在燭光中慢慢的抬起頭來,雖然面色蠟黃,卻不像景王爺所傳言的那樣。
她慢慢行禮。太上皇馬上下去扶起,好似什麼事也沒發生,什麼事也不奇怪,只是笑着問:
“幾個月了?可還好?”
她站起一一回答。
太上皇也對她感嘆,彷彿只是嘮家常:“天子念舊情。可皇貴妃知道,總有一幫小人興風作浪,朕看御史台也太囂張了,天子也該管管。”
“御史台敢上諫,是好事。否則天子以己欲為天下之欲,行欲無度而無人勸阻,可以為賢則賢,以為愚則愚,以為是則是,以為非則非,諂附陛下者謂之忠良,攻難陛下者謂之讒慝。天下危矣。”
“哦?”太上皇明顯來了興趣,上下打量她,“聽說朝中令狐典上書,建議分左右宰相之權入六部,你怎麼看?”
“臣妾不敢妄論朝政,剛才之語已過矣。”
李恆不想自己像以往的大魏皇帝一樣,被朝臣左右主張,但大權獨攬在皇帝之手,確不見得就是好事。
太上皇也不問了,一邊咳嗽,一邊說了兩句閑話,轉而問起了白太傅的夫人。
“白太傅已行刑,白夫人待秋後問斬。”
她直話直說,太上皇被變相囚禁,但應該可以料到白家的命運。可太上皇等她來,就是問一下這歌妓出身日暮西山的白夫人嗎?
“白峻峰會沒事,他當初一直跟着馬騰好仙問道,整天吵着要出家,還是朕攔住了他。當時上京三大名公子和玄兒,沒一個省心的,說起來,他們其實也各有難言處。就是景美,年少奉旨成婚,朕知他心中極不樂意。”
她想起馬騰,想起那一塵不染的白袍,那帶着不羈的笑聲,心中馬上酸楚成一片。
“皇貴妃給朕求個情,留白夫人一命好了,她這麼多年,也是無奈之極。朕很同情她。”
她非常詫異,嘴上連說不敢,聲稱一定將“聖意”傳達給天子。
“皇貴妃要這樣,就不必了。”太上皇一邊咳嗽,一邊慢悠悠的說。
“太上聖皇當初為何會想讓我跟馬騰走?”
她也問太上皇。兩人交易,總得得到相應的報酬。
太上皇微微一笑,溫雅的面容露出幾分惆悵:“這就是朕讓你來的原因。你要想知道答案,去問白夫人好了。”
她也不由露出本來脾性,臉上慍怒:“原來如此。”
她站起告辭。太上皇在她身後長嘆:“朕即使在太極殿,也耳聞了安西府的戰事。你遲早會取天子而代之,他真是失心瘋了。”
“朕也瘋了。本該早些殺掉你,可惜朕一時心軟,如今只能眼看着你,成為一代女皇。”
她沒有回頭,只聽見背後人似自言自語:“到時候,在地下不能安眠的,會是朕跟列祖列宗吧?”
太極殿在大魏宮之西,回到乾坤宮還有頗長的一段路,她跑了半天,也看不到一個人影,回頭見巍峨的宮殿,錦甲肅立的守衛的士兵,越來越遠,最終隱在陰暗處,蒼涼之感頓起。
這白夫人到底是何方尤物?人都老了,居然還讓一個帝王牽腸掛肚,不惜下了面子,向她說情。
只是為何要讓她去跟李恆求情?
她自然覺得不對頭。永和帝這個人,老奸巨猾到讓人生畏的地步。
李恆鄭重其事的下了一道聖旨:“於戲!位亞長秋,坐論婦道,聽天下之內治,序人倫之大端,御於邦家,式是風化。惟爾贈安西郡王霍真之嫡女昭柔,祥會鼎族,行高邦媛,體仁則厚,履禮維純。聰明睿智,婉麗貞仁。有沖敏之識,不資姆訓;有淑慎之行,自成儀則。蘊此貞懿,灼其芳華,肅恭之儀,克稱尊旨,鑾輿比幸,實稱我心。久奉椒塗,載揚蕙問,勤於道藝,每鑒圖書。動有箴規,必脫簪珥,進賢才以輔佐,知臣下之勤勞。謙讓益勤,記功惟最,聲流彤管,道洽紫庭。克副宮教,敬修壺職,眷求賢淑,用峻等威。是以太上聖皇稱道,特命賜鳳印,待之以後禮。往欽哉,無或居上而驕,無或處貴而逸,降情以逮下,誠事以防微。膺茲嘉命,可不慎歟!”
她接了聖旨,重新看了一遍,看到“聰明睿智,婉麗貞仁”,她心頭一顫,彷彿見到李恆寫這道聖旨時候的情景,想必是心中有無限的溫柔。
連她都羨慕聖旨中被柔情誇耀的女子。只是她不是霍昭柔。她不姓霍,甚至姓什麼,都不能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