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三十七)

上京煙雲(三十七)

樊榮大驚,一下子閃開他,如同飛鷹一下子撲向速度奇快的她。

這兇狠的小野狼,竟將胡中鋒教給她保命的招數使出來!殺着凌厲,毫不留情!

他知不好,猛地躍過去,從後背擋住樊榮,同時也狠拉了一下她。

霍真反應慢了一步。見厲風帶向雙眼,不由自主的後退護眼,但她速度是何等快,雖然他已拉了她一下,一隻手指也戳到了安西王霍真的眼中。

他扯住搖搖晃晃的她,帶在懷裏,趁着樊榮查看鮮血淋漓的霍真的傷勢,馬上往大帳外衝去。

這小野狼居然還在他肩頭,指着血淋淋的指頭,嘶聲叫喊:“你為何殺了我母妃?我一旦活着,定為她報仇!”

她的餘毒還在體內,他搶救到半夜,想起了沈潯。雖知沈潯一來,又多了一個死人,但還是找來了人。

他知道自己和她或許馬上就死去,但多麼渴望這親手帶大的,年僅十一的她能活着,就像不久前一樣,興高采烈的期待着摩羯寺里的人回來團聚。

他先前永遠沒料到:潛伏在霍真眼皮底下,等待時機的他,有一天竟會把怎樣護住她當成第一要事。彷彿如血和肉,不可分割。

只是霍真那裏卻一直沒有舉動,彷彿對世子營的一切舉動都視若未聞,令他更加提心弔膽。

終於有消息出來:說安西王打獵時傷到了眼睛,需靜養一段時間。

沈潯警告他:“霍真收拾起主上和昭智來,不費吹灰之力。若再護着霍昭智,就等於兩人同時送死。”

這舅舅告誡:“剩一人總比都斷送了希望好,將他送到世子營吧,先避過雷霆之怒。霍真看樣子是不想將事鬧大。”

“你難道不想報父母之仇了嗎?”沈潯無法容忍他的猶豫。

但他怎麼忍心?即使忍心將她送到世子營,每日接到她被鄭源羞辱的消息,都如同利刃砍在心口,疼痛不已。

當他為傷痕纍纍的她上藥時,她摟着他的腰,不斷的痙攣,眼中的恐懼是如此深重,讓曾經也想退縮的他無地自容。

“昭智,你放心,以後就是死,大哥也陪你。”

此時,一直沒動靜的霍真終將他叫去,特意解釋:“羞辱昭智一事,父王事前是一無所知。不過鄭源居然消息靈通,行動快速,倒讓父王生疑了。父王派樊榮去,本意也是為了保護昭智。你放心,鄭源背後之人,父王不會輕易放過。”

還將解藥給他:“想必昭智早沒事了,可父王還是放不下心。”

霍真的頭髮已是全白,一眼包紮着,不勝蒼老:“昭武,保護好他。”

他知道事情肯定有了轉機,這段時間,去北庭的人馬瞬間增多。

他只是小心認錯:“昭武一時衝動,慫恿昭智不小心傷了父王,望父王諒解。”

“事情是怎樣的,父王都有數,你不用攬在自己的身上。昭智年幼,一下子確實接受不了現實,你好好跟他解釋。”

“你以前做得很好。只是昭智太過於聰慧,而父王那時情緒又失控,只怕以後,他會與父王生份了。”

“他年齡小,父王哄他一哄,他未必會放在心上。”

“去吧,這樣的事以後不會有了。”霍真長嘆。

霍真竟如此輕易的放過了他和昭智,安西大營風平浪靜,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他不敢輕易相信霍真的話。從那事開始,即使是去少年營上范正和馬騰的課,他也必派人重重防守,自己也不敢出營門一步。即使出征,也是帶了人過去。

霍真還是需要他的,老的一輩已禁不起長途跋涉,新的一輩大都還沒成長起來,此時正是安西軍上下兩代斷接之時。

霍真也沒反對他帶她去大漠,他心中明白:霍真是打算將她當將領培養了。但是她,恐怕連他也比不上了,猜忌從一開始必然存在。

霍真還好,畢竟看在沈婉約的面上,有所不忍。但霍襲信上來,只怕她死無葬身之地。

還是黃嬤嬤有先見之明。他不由多次苦笑。

她成長得很快。幾乎是一夜之間,褪去了稚嫩,迅速進入幫手的角色。

黃沙漫漫,大漠無邊,進入大漠的她判若兩人,開始為了生存而掙扎。

即使是在風沙煙迷的時刻,安西軍的軍旗從來不會稍微傾斜一下,整個軍隊面對着死亡,也不會動亂渙散。霍真在安西大營多年,終於打造出一支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所向披靡的安西軍。

一出玉門關,風沙遮天蔽日,天色如同黃昏。這是河西和隴右的頂端的“喇叭口”,漫天襲來的沙礫吹在肌膚上,帶來尖銳的疼痛。

大漠絕不僅是駝鈴悠遠,黃沙輕舞。有多少青年聞說色彩斑斕、華貴神秘的絲綢,在西方等同黃金,都奮不顧身走上絲路,但黃金夢未成,骸骨已在漫漫黃沙下。

很多人並不真正明白,沙漠更多的時候,爆烈如同魔鬼,飛沙可以霎間捲走一支軍隊。

他早已對風沙無所謂,可身後人只有十一歲,那雙眼常冷厲得讓他心頭髮顫。

他愈來愈擔心,擔心的內容或許是她沒想到的。身邊睡着的人終於到了成長迅速的時刻,只有他知道,在身高如雨後春筍一般往上竄時,那張洗去黑膏的臉上的眉眼是怎樣一日一日的慢慢綻放開來。

霍家的女兒們開始有了特定的命運,霍真是日益重視與周邊的的國家聯姻。

比如霍堂的正妻陸續生了五個女孩,卻沒一個嫡子。

去年還生了一對雙胞胎,都是女孩,哭得死去活來。但被她送來的禮物和傳來的話逗得笑開了顏:“前幾日聽說王府開了並蒂蓮,原來應瑞在五嬸這裏。咱們家的女孩不比別人家,姐妹少,自然個個金貴勝男子,五嬸是立了大功了。”

過了幾日,安西王霍真居然親自過來西涼探望,連誇霍堂這幾個女兒人貌出眾,賞了不少東西。並且向霍堂提成,讓他的兩個到了適婚年齡的女兒過繼到他的名下。

“咱家的女兒,千金萬貴,就是王后,也是當的。”

霍堂心中有了數,馬上謝了恩。回頭對這正妻和顏悅色,對這幾個女兒很是上心,至於過繼到霍真名下的兩個女兒,王府特意派了一批人過來教養,起居用度,勝過其他子女不知多少倍。

只是千金萬貴的背後,自是另有安排。這兩個女兒就被分別許給鶻國的大王子和二王子,這兩人年齡相近,實力相當,無論誰登上王位,霍真都是“泰山”。

她的身份一旦泄露,大致也是如此了。只是會安排得更“妥帖”一些,讓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罷了。

他覺得應該找機會跟她好好談一談,早日離開安西府而去。

他率軍在吐羅火的無瓦湖邊駐紮下來時,她面對着清澈見底的湖水,實在興奮,竟趁着月色在湖裏來回了一次。

他只得陪着:湖水太過於清涼,他生怕她會手足抽筋。

從湖裏起來時,他用衣裳包住她已簌簌發抖的身子,忍不住罵:“都冷成這樣了,還想賴在水裏!”

“大哥,”她此時像十二歲的孩子了,趴在他身上,竟去動他的睫毛,“你肝火很旺,該和林昇遠一樣娶嫂子了。”

他心中一沉:她肯定知道一些事了。

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秘密。他到了十八歲,親事就提上了安西府的重要議事之中。只是霍真在待價而沽罷了。

他知道有很多人家的女兒的畫像通過霍真的身邊人,放到了霍真的案上。安西大營中的一些重要將領,也通過各種方式,向他暗示過。

“大中說,仆固公主看上你了,鶻竟主動提出和親,有沒有?”

他將人匆匆往帳篷里抱去,嘴裏應着:“你放心,大哥就是成親了,也會帶着你,不會不要你的。”

“大哥是不是很喜歡仆固公主?”

喜歡么?只見過一面。那穿着胡裝的少女攔住了他的馬,頗有點肆無忌憚的看着他:

“霍昭武,我知道這條路通安西大營,特意在這裏等了幾個月,就為了看你幾回。”

“你先別走。我第一次在送親的人中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

扔過來的荷包秀得精美:“你不喜歡就燒了,不過最起碼先帶走,讓我歡喜一會兒。我為了這個,很多天沒合眼。”

這性子倒是直爽,不卑不亢,又很知道進退。

但他回復霍真說:“兒臣不願此時成親。”

霍真好似十分為難,但也尊重他的意見,問:“拒絕鶻的提議,恐有傷兩國之誼。此事是鶻太子親自過來的,跟父王商談的。”

“母妃臨走前,將昭智託付給兒臣,兒臣發誓過,他沒自立前,兒臣不成親。”

霍真於是將他的意思,回復了鶻。

其實他要是同意娶仆固公主,恐怕他和她立時活不了。

自從母妃自盡那件事後,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霍真,霍真其人骨子裏非常無情,任何人都可捨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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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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