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兩個月的行程一開始,氣氛總是有點低沉的。有些姑娘家從小沒離開爹娘半步,半夜裏偷偷抹眼淚呢。連帶着做丈夫的少不得安慰了一遍又一遍,再加上春光幾許,陽光明媚,離別的愁緒漸漸被沖淡不少。

再說去北方是去種田過日子的,這條路的盡頭便是他們的新希望,漸漸的,人們又開始幹勁十足的趕路了。

男人們趕車,守夜,有時候路過林子還順便打個獵,女人負責煮飯,收拾柴火,搭棚子。他們這一行人加起來超過五百人,也沒有那個驛館客棧裝的下那麼多人,索性就在野外住了。好在女人們搭棚子都搭慣了,住的還算習慣。要說住車裏也不是不行,只是牲口精貴,得讓它好好休息,第二天才走的動。

等上了路,薛遙便把一包物事交給顧柔:“阿柔,這是我全部家當了,你幫我收着吧。找個地方放好。”

顧柔打開一看,裏面足有十□□兩銀子,她驚訝道:“居然這麼多!怎麼掙得呀?”

薛遙嘿嘿一笑說:“就是平時攢的,軍餉發下來了就攢着,我不像別人要出去找樂子啥的,這錢不就省下來了嘛。”

薛遙繼續道:“本來應該前幾天就給你的,結果又是準備行李又是準備騾車給忘了,現在才想起來。”

顧柔點點頭,可又犯了難,這騾車就這麼點地方,要藏,藏哪兒去呀?”

最後,顧柔和薛遙一致決定藏她陪嫁的樟木箱子的最底層,那最下面的全是被面棉花,要偷也不容易。

薛遙有妻萬事足,坐在車外面哼歌,顧柔坐在裏面,本想做綉活的,可是光線又不好,加上搖搖晃晃的,便索性不做了,學她男人一樣坐在車外面,也好透口氣。

“你哼的是什麼歌?”顧柔問。

薛遙搖着鞭子說:“是首童謠,我娘小時候經常唱給我聽。”

顧柔聽張媒婆講薛遙很小的時候爹娘就死了,是在舅舅在養大的,便不再問下去。

薛遙倒主動說了:“我爹娘小時候恩愛的很,我爹是村裡數一數二的勤快人,幹活又快又好。我娘呢,性子溫順又賢惠,我記得他們兩人就沒紅過臉。那時,我晚上若是不肯睡,她就哼這首童謠給我聽,我聽了就乖乖睡了。”

薛遙想起爹娘有點低落:“我十歲那年莊稼大豐收,我爹娘一起去鎮上準備把糧食賣了,順便趕趕集,沒想到渡河的時候船翻了。”

顧柔不知怎麼安慰他,只好撇開話題,問他:“那首童謠蠻好聽的,再唱一遍給我聽吧!”

薛遙笑道:“當時年紀小,記不得詞,現在只記得怎麼哼的了。我哼給你聽啊。”

說著便哼了起來,很是自得其樂,顧柔坐旁邊安靜聽着。

這時旁邊馬車上的陶順聽不下去了:“哎,薛遙,你唱的啥呀?蚊子哼哼?”

薛遙不幹了:“嘿,你唱你唱,讓你媳婦兒聽聽,聽得懂不?”

陶順也不推辭:“唱的就是比你好。”說完就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氣沉丹田,鼻孔朝天嚎了起來:“誒喲嘿——大風——從坡上刮——過——”

那嚎的叫一個嘶聲裂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受刑了呢,偏還挺有自信,嚎的又臭又長,沒有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

顧柔看的目瞪口呆,薛遙聽得直笑,其他人和他都是一個兵營里出來的,對陶順的破鑼嗓子熟悉的很,就是不點破他,直暗地裏憋笑。

這時葉小婉從陶順身後的馬車裏鑽出來,拍他一下:“可別唱了,渴不渴,先喝點水,待會兒要紮營過夜了。”

陶順乖乖去喝水了,葉小婉回過頭,很不好意思的朝顧柔他們笑笑。

薛遙樂夠了,回頭對顧柔說:“要不要再進去躺會兒?昨天睡得晚,到了紮營的地兒我再叫你。”

顧柔說:“我也不累,要不你幫我說說你們當兵時候的事兒吧?”

薛遙笑着說:“姑娘家的還聽這個,當心嚇着你。”

顧柔說:“就因為是姑娘家不能當兵打仗的,才想聽聽平時不知道的呀。”

薛遙搖着鞭,伴隨着騾子踢踢踏踏的蹄聲說起來:“我十六歲歲那年離開舅舅家,一個人去北邊的青州營當兵——當年朝廷徵兵,正好徵到我舅舅家那塊兒,我舅媽捨不得她兩個兒子,便求了我頂替他們家的孩子去。我當時就想啊,好歹在舅舅家吃了六年飯,就當還了他們的債吧!”

顧柔聽他說的雲淡風輕,想是已經放下了,可當年寄人籬下的苦有誰知道?

薛遙繼續道:“後來去了北邊倒是自在多了。雖然北方苦寒,平時訓練也累,可是那邊天地廣闊,有什麼不開心的吼幾嗓子就全忘了。我們平時一起訓練的兄弟們一起吃一起住,像親人一樣。”

“後來才過了三年,蠻子打進來了。我們在遼遠城苦守,死了太多太多兄弟了!不過幸好守住了城!”薛遙臉上一臉的自豪,“沒辜負了死去的弟兄們!”

顧柔正想說點什麼,突然停前面領頭的喊:“今天就走到這兒了,明天再趕路,今晚就在這塊過夜!”

待他們搭好棚子,遠方夕陽如血,已經快天黑了。男人女人們抓緊時間忙活起來,撿柴火,生火,燒水,忙得腳不沾地。

旁邊正好一條小溪,男人把河道下流用泥堵了,挽起褲腿跳河裏,裏面的魚一抓一個準,不一會兒便抓了一大堆。

葉小婉和顧柔搭夥着做飯。兩人的夫君也是關係很好的鐵兄弟,正好一路上互相幫襯照顧着。葉大娘和葉大叔去林子裏撿樹枝去,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兩大家子一起吃飯,熱熱鬧鬧的吃飯也香嘛不是?

“小婉,那邊那個哭哭啼啼的是誰?我怎麼看着那麼眼熟?”顧柔一邊生火一邊問。

小婉往那邊瞥了一眼,回頭對顧柔說:“她不就是我們巷子裏的鄭家姑娘月娥嘛。你不認識了?”

顧柔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她用手遮了臉,我一下子沒認出來。”

小婉湊近顧柔,悄聲說:“你別告訴別人啊。原來在流民巷的時候,我們定親的姑娘不是都發了十兩銀子么,你藏起來了不?”

顧柔疑惑道:“藏了啊,我娘藏鋪蓋底下呢,就怕有人眼紅摸了去。”

葉小婉往火上架了鍋子,添了水:“所以說家賊難防呢!月娥她哥哥,在金陵城染了愛賭的惡習。據說他們家拿了銀子,還沒捂熱呢就被他哥哥摸了去!第二天一早輸了個精光回來。。。”

顧柔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嫁妝錢都沒了,怕是在夫家的日子不好過。。。這月娥也是可憐。”

小婉看着火,往鍋子下面加了把柴火:“是呢,她那哥哥染了那賭博的惡習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一天到晚的問她爹娘要錢,若是不給還打呢!”

顧柔大吃一驚,不禁提高了聲音:“啊?還打他爹娘?”

小婉急忙按住她嘴:“可小聲點吧。那月娥也是可憐人,若是她夫君憐惜她也就罷了,兩人踏踏實實過日子也能把日期過起來。可她夫君也是個手裏捏不住錢的,現在兩人手裏一分錢沒有不說,她夫君還一天到晚給她臉色看。”

正說著呢,薛遙笑着從遠處跑過來:“阿柔!看我捉的魚!大不大?就知道你愛吃魚,晚上煮魚吃!”

顧柔笑着接過,看他笑的得意又驕傲,像個小孩似的,不禁誇獎他:“這魚真肥,快把頭上汗擦擦。”

薛遙用袖子一抹,說:“那邊魚好多呢!我再抓幾條回來啊。”也不等顧柔說話,飛快的跑了。

顧柔笑着坐下來:“這人像個小孩兒似的。”

小婉也笑:“是呢,我們家那位也一樣,到現在都覺得自己唱歌天下無敵。”

顧柔一邊把魚摔暈了,拿了刀削鱗片,一邊問小婉:“那月娥她爹娘為什麼不跟着月娥一起上路呢?她哥哥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小婉幫她摁着魚:“做爹娘的哪有不跟著兒子過,反而跟着女兒女婿過的?她爹娘都指着他哥給養老送終呢!我家只有我一個女兒,爹娘才跟了來,不過他們說,待到了地兒也不跟我們住一塊兒,要自己單過呢。”

顧柔問:“這是為啥?大傢伙兒住一塊兒,熱熱鬧鬧的不是挺好?”

葉小婉嘆了口氣說:“我也這麼說,他們卻怎麼都不肯,說是一起上路已經給女婿添麻煩了,等到了北方就讓我們兩口子單獨過,有什麼事兒問他們就行。”小婉促狹的笑,“我爹還說啊,等到了地兒,爭取給我生個弟弟,好給他們養老送終!”

顧柔兩人笑了起來,忙着給魚開膛破肚,去湖邊打了水,洗了魚。又另起一鍋,加了少量菜油,撒了粗鹽,把魚煎的兩面焦黃,最後加入水,蓋上鍋蓋燜着。

這時薛遙和陶順都跑了回來,兩人手上一人一串兒大大小小的魚,跟自家媳婦兒邀功。

薛遙還要去捉魚,被顧柔制止了:“那麼多魚,夠吃了啊。你把你腳去洗洗,都是泥!”又拿了塊布給他,“去河邊洗了,用這個擦擦再穿鞋,這天乍暖還寒,別著涼了。”

薛遙拿了布去河邊洗腳,顧柔看他赤腳穿鞋,心裏惦記着要給他縫雙襪子,

待葉大叔葉大娘從林子裏回來,魚也煮的差不多了,顧柔揭開鍋蓋,把帶來的餅子在鍋子上沿貼了一圈熱着,再等一會兒,再往湯里撒一把蔥,便可以開飯了。

兩家人親親熱熱的坐在一塊兒,圍着鍋子吃起來。陶順和薛遙飯量大,顧柔索性不熄火,用小火煨着鍋,待餅子吃的差不多了再貼一圈兒熱着。

要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顧柔他們怕碗啊罐兒啊在路上顛碎了,就索性不帶,待到了北方再買。葉家老兩口則在碗裏墊了厚厚的布頭,再一個個的疊起來,捆的嚴嚴實實的帶走。要不是這樣,如今他們連湯都喝不上。

吃了飯,天色也暗了,顧柔他們也不忙着歇息,坐在火堆旁邊殺魚。這魚又不好帶着走,等過幾天就不新鮮了,還不如腌了,到了北邊也好加個菜。

好容易將兩串魚兒都抹了鹽,掛起來,顧柔他們忙着去洗手,這一手的魚腥味兒。順便在河邊洗漱了,趕緊睡覺,明天還要趕路呢。

等顧柔進了棚子,就被薛遙一把抱住往被子上一滾:“娘子,我想你了。”尾音還拖的老長。

顧柔被抱了個滿懷,頭埋在他胸前:“日日膩歪在一塊兒,沒一刻分開過,哪來的想我?”

薛遙抱着她挨挨蹭蹭:“不是這個想,是那種想。。。”

顧柔臉皮薄,忙說:“現在棚子搭的近,可別被人聽見了。你下半夜不是要看火值夜嘛,快睡吧!”

薛遙說:“不要緊的,我跟你說,現在家家戶戶都在干那事兒呢,不信你把頭探出去聽。”

顧柔不肯,薛遙索性把顧柔拉出棚子。此時涼風習習,月光如水,家家戶戶都進了棚子歇息,男人們在遠處值夜,只有他們倆出來立在棚子間。

顧柔羞的不行,小聲叫薛遙回去。薛遙朝她一笑,一把把她背了起來,還顛了一下,驚的顧柔差點叫出聲來。薛遙索性壞事做到底,沿着各戶人家搭的棚子繞了一圈兒。

顧柔把頭埋進薛遙脖子裏,生怕聽牆角的事兒被人發現了,也不好意思聽人聲音,小聲的求薛遙把她放下。薛遙不肯,讓她仔細聽,果然聲音不小呢。

薛遙有幾分功夫,腳步聲輕的像貓兒一樣,背上一個人也不被發現。兩人像做壞事的小孩兒一樣溜了一圈,薛遙焉兒壞,特意繞了遠路,聽了滿耳朵。

顧柔心跳的老快,又緊張又有幾分做了壞事的興奮,只把自己縮成一團,哀求薛遙快點回去,還抱着他脖子無聲的撒嬌。

等溜夠了,薛遙總算良心發現,把顧柔背回自家棚子裏,還說:“我說的吧,沒事的,大家都懂!”

顧柔做了壞事,心跳的老快,打了他一拳:“哪有你這樣的,嫌聽的不夠,還把我往遠處帶!”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薛遙抱住她說:“都是剛成親的,我們當兵的又成親的晚,還不許補回來么。”

說著便把顧柔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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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臘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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