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廖府尹怒氣沖沖,一甩袖子就下去了。他就想不明白,他的師爺咋光天化日之下不給他面子,還要當著眾人的面跟他吵起來,太不像話了。
師爺收起扇子,急急的跟在府尹屁股後頭嘮叨:“這案子不能輕判啊大人……”
既然官老爺都走了,眾人自然走的走,散的散,留下彭大磊馮紹他們還留着,像無頭蒼蠅似的不知咋辦才好,最後趙平安說:“散了散了,別擠這塊兒,都結束了啊。下次還要審呢,下次再來。”
幾人無奈出去了,只有宋奶奶顧柔兩個還留着。
顧柔就跪在薛遙旁邊,跟趙平安說:“趙大哥,能否容我和阿遙說兩句話?”
趙平安點點頭:“行,快點啊。”
顧柔回過頭,先仔細看了看薛遙身上:“在裏頭沒吃啥苦頭吧?能吃飽么?晚上冷不冷?”
薛遙說:“沒事的,平安他們照顧着呢,晚上還給我添了條褥子。你這幾日好不好?孩子呢?”
滿滿在顧柔幫他解下脖子上的布頭的時候就已經醒了,他那眼睛烏溜溜的,盯着薛遙看。
顧柔說:“孩子好着呢,他最近不怎麼哭了,吃的好睡的好,最沒煩惱的就是他了。”
薛遙點點頭,突然壓低了聲音:“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聽好了。這個師爺姓祁,他的女兒叫祁書琴,和她丈夫住在城西的蟬鳴巷。你還記得元宵那天孩子被拐的事兒不?有一個走失的孩子就是他們家的!她丈夫姓季,叫季全,一直來宋奶奶家跟我對招的,你還見過他好幾次呢,記得不?”
顧柔知道這話意味着什麼,她心跳如雷,臉激動的通紅,連連點頭:“我記得,我記得!我這就去找她們,那祁師爺滴水不漏,唯獨對他女兒言聽計從。若是我去求他們指不定可以讓祁師爺鬆口……”
顧柔急急的站起來:“我馬上就去,阿遙你等着我啊,馬上咱們就可以一家團圓了!”
顧柔往外走了幾步,才想起來還有個宋奶奶,連忙扶着宋奶奶往外走:“宋奶奶咱們走,阿遙有救了!”
宋奶奶又驚又喜,邁着腿兒跟着顧柔:“有救了?這咋回事兒?跟我說說。”
顧柔正要說,看到馮紹等在外頭,正駕着車等。兩人上了車,顧柔把薛遙說的話說給宋奶奶聽。
宋奶奶聽了,一拍大腿:“我就說好人有好報!若不是當年你想法子救出孩子,如今哪裏能去求人家!你快去,孩子給我,我和滿滿在家裏等你。”
顧柔應了,讓馮掌柜停車放她下來,自己去蟬鳴巷找祁書琴。
也是自己疏忽,以前人家夫妻倆帶着禮上門來的時候,自己一直大姐大姐的叫,也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誰,那時候顧柔懷着,這個女人常常放下手裏的東西就走了,都不怎麼坐下來喝茶的。要不是阿遙告訴她,自己怕還在那兒沒方向的亂轉呢。
她恨不得自己有四條腿,心都快蹦出嗓子來了,激動的很。她可是救了祁師爺的外孫,有這層關係在,希望那祁師爺能看在外孫和女兒的份上,放阿遙一碼。
顧柔急匆匆的跑到蟬鳴巷,打聽到了祁書琴的住處,來到一戶人家門前,拍起了大門:“有人嘛,開門啊!”
“來了來了。”裏頭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來,門吱呀一聲打開,女人驚喜的叫到,“恩人!啊呀恩人你咋來了!阿全快出來,看誰來了!”
一個大漢從房裏出來,顧柔一看,果然是之前那個絡腮鬍大漢,姓季的那個。他見了顧柔很是驚喜:“恩人怎麼來了,啊呀怎麼在外頭站着呢,快進來快進來。”
顧柔一句話都插不上,被迎進了屋裏,又是送茶又是端點心的,讓顧柔很是不好意思:“大姐,別忙了,我說幾句話就走。”
祁書琴說:“啊呀,不忙不忙,我兒子在屋裏頭,我讓他出來。”說著又去叫孩子,讓顧柔看。
那孩子顧柔見過一次,如今長的可好了。顧柔笑着摸摸孩子的頭:“這一轉眼,孩子就長這麼大了,真是一天一個樣。”
祁書琴說:“是啊,孩子長的快。對了你已經生了吧,男孩女孩?”
顧柔說:“是個男孩,在家裏沒帶出來。”
祁書琴說:“男孩好,男孩子皮實……”
顧柔心裏着急,索性打斷了祁書琴的話:“大姐,其實我今天來,是來求你們一件事兒的。請大姐救救我男人的命吧!”
祁書琴一聽,立馬說:“這是咋了?你男人怎麼了?來,你慢慢說。”
季全也進來了,他說:“薛兄弟咋回事兒啊?你慢慢說,你們家是我們的恩人,哪有不幫忙的道理?你仔細說說,我們能幫的肯定幫。”
顧柔點點頭,把薛遙頂替別人蔘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遍,又把今個兒上午庭審的事情給說了遍,最後跟他們夫妻倆說:“我知道頂替別人蔘軍是個死罪,可是他也是走投無路呀。如今廖府尹有心輕判,可祁師爺……”
顧柔抬頭看了下祁書琴的臉色:“祁師爺不肯,他說大燕律例寫的明明白白,若是事事都酌情處理法外開恩,那大燕律例哪還有存在的意義?所以……所以我想麻煩大姐能不能幫我跟祁師爺說說,讓他高抬貴手。”
祁書琴還沒說話,季全就開口了:“薛兄弟做的對!若真如爹說的,一走了之的話,他還是那個俠肝義膽有情有義的薛遙么!小琴,你要不就跟咱爹說說,讓他別跟府尹對着干,放薛兄弟一馬得了!又沒說不判,說是輕判,對吧。況且他外孫都是薛兄弟帶着我去找的!”
祁書琴不像季全這麼急躁,反而問了顧柔幾個庭審的細節,顧柔事無巨細的一一說了。最後祁書琴才慢慢說:“你家男人早年受了這麼多苦,如今真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最苦的是你的孩子,這麼小,那個周老四怎麼下得去手!
她喝了口茶,跟顧柔說:“你先放心,這事兒我一定跟我爹講,他平時最疼外孫了,元宵那會兒,他一介書生也是一籌莫展,還不得靠你和你家男人?就憑着這一點,他就不得不服。只是有一點,我爹說的對,明明都是死罪,一個被判了斬立決,一個呢就法外開恩了,這不明真相的人一看,難免會覺得判案有失公允,傳出去可不好聽。”
顧柔急了:“這可怎麼辦呀?我男人他是迫不得已……”
祁書琴也是犯愁:“他們文人最重名聲,我爹也是,很是愛惜羽毛。這事兒若是既能救出你男人,又能全了府尹和我爹的名聲,就最好不過了。”
顧柔想了想,咬着下唇愁眉苦臉了半天,突然看到他們家孩子,靈機一動:“季大哥,當時你們去尋孩子的時候,我家男人是跟着去的,我聽他說,是他一個一個把孩子抱出來的?”
季大哥說:“對啊,當時他手腳利落,把人販子打暈了綁起來,然後在一個地窖裏頭找着了孩子,因為沒尋着梯子,我們都下不去,是他跳下去把孩子一個一個遞上來的,所以孩子都認識他。”
顧柔臉上浮起了笑:“我有法子了。”
兩人忙問:“啥法子呀?”
顧柔說:“苦肉計!不過這事兒還要你們幫幫忙。”
兩人忙說:“行!有啥事兒儘管招呼。來,你給我們說說,怎麼個苦肉計法……”
三日後的早上,薛遙案再審。一大早,季全祁書琴兩個都到了,祁書琴對着顧柔一點頭,顧柔就知道事情成了,頓時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宋奶奶仍穿着那套誥命服,鳳冠壓的她脖子疼也不見她說一句,穩穩的坐着。
顧柔抱着滿滿站在宋奶奶後頭,環顧四方,彭大磊,陶順,李元,還有其他幾十個村民都來了,馮紹金姝兩個帶着小寅來了,元宵那天丟失了孩子的幾家人家,全都帶着孩子過來了。宋奶奶的鄰居們大多年邁老弱,平時薛遙沒少幫忙,今天他們也都過來了。
一會兒,廖府尹和祁師爺上了堂,趙平安忙大喊了一句,眾人紛紛跪下。
廖府尹擺擺手,讓人站起來,跟趙平安說:“把薛遙帶上來。”
一會兒,薛遙帶着手銬腳鏈上了堂,儘管鬍子拉碴,有眼尖的孩子突然指着薛遙說:“是薛叔叔。”整個大堂都能聽見小孩清脆的聲音。
薛遙跪下之後,廖府尹翻着捲軸說:“薛遙,你冒名頂替他們參軍,化名謝龍,在軍中八年,你可知罪?”
薛遙說:“我知罪。”
廖府尹又說:“你可知頂替他人蔘軍是死罪?”
薛遙說:“我知道。”
廖府尹有意輕判,便說:“這裏是一份陳情書,上面列明了你參軍以來所建軍功,來,師爺,你讀給大家聽聽。”
祁師爺垂着眼皮子,接過陳情書,把上頭的軍功唱了一遍,這一唱就是好久。
終於完了,廖府尹說:“這是薛遙在軍中八年所建軍功,大家可有異議?”
在場不少解甲歸田的村民們都紛紛搖頭。
廖府尹又問:“薛遙,這份軍功,你有異議不?”
薛遙也說:“沒有異議。”
廖府尹點點頭:“聽說你解甲歸田之後,也做了不少大事兒,可一併說來。”
薛遙點點頭,把去南方做生意,一路殺山匪又一路殺回來的事情說了,聽的廖府尹很是讚賞:“山匪始終是我朝大患,這幾年南北無法通商,就是因為這山匪鬧的。你是個有本事的,繳了那麼多山匪,是個有能耐的!若是人人都能像你這樣,這南北通商就不愁了!”
廖府尹還沒高興完,薛遙又把元宵那天和顧柔兩個一起捉拐子的事兒給說了,廖府尹一聽撫掌大笑:“原來是你們!我就說平安怎麼會這麼快就找着了,原來是你們幫的忙!那個你媳婦兒呢,來了沒?”
顧柔連忙走出來跟廖府尹行了禮,廖府尹先是問了滿滿脖子上的傷,又問顧柔是怎麼想出來的。顧柔一一說了,聽的廖府尹連連點頭,說薛遙是個有福氣的。
回到正題上來,廖府尹看了看捲軸,正色道:“薛遙,你雖然犯了死罪,可念在你是迫不得已的份上,所以情有可原。你在軍中並非混吃等死,而是屢建奇功,解甲歸田之後又繳了山匪,捉了拐子,可見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既然如此,便判你去居庸關服苦役一年,一年之後方可回來,你看如何?”
顧柔一聽,渾身的神經正要全部放鬆下來,就聽祁師爺一句:
“慢——”
廖府尹抬了抬眉:“師爺,怎麼了?”
祁師爺耷拉着眼皮子說:“大人這判決未免過輕,雖說薛遙屢屢建功,可也不至於開恩至此吧。”
廖府尹說:“那你說該如何?”
祁師爺說:“要我說,薛遙既是個武人,那這身子骨肯定弱不了,不如就打他個八十大板,再去服役也不遲。”
廖府尹大呼:“八十大板!八十大板能把人活活打死!你不是跟我說……”
祁師爺連忙在廖府尹耳邊耳語幾句:“這是做給人看的,不然讓有心人看了去,以為大人您判案不公,落人口實。我跟趙平安說過了,他們知道分寸。”
廖府尹恍然大悟,點點頭,對下頭說:“師爺說的有道理,那就八十大板吧,平安,去拿板子來。”
下頭立刻騷動起來,不明真相的人們不自禁的朝府尹跪下來:“大人開恩哪!大人開恩哪!”
廖府尹不為所動,敲敲驚堂木:“跪啥!都起來都起來,不是說不判死罪了么,如今打個八十大板,他一介武夫難道承受不住?”
有婦人已經哭了:“他是我們全家的恩人哪,要不是他給找的孩子,哪有我們的今天?大人開開恩吧。”
廖府尹不肯聽,別過臉去。只有顧柔和宋奶奶兩個人一言不發,袖子底下的手緊緊握着,輕顫着。
一會兒趙平安他們就把板子拿來了,廖府尹揮揮手:“開始吧。”
有人在旁邊唱着:“一。”
只見趙平安的板子高高揚起,又迅速落下,重重的落在薛遙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薛遙臉色變了變,不知是古怪還是痛苦。
“二——”
又一下,只見薛遙仍然挺直了背,咬着下唇,一聲不吭。
三還沒喊上,突然一個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薛叔叔!薛叔叔嗚嗚——別打他了,別打他了嗚嗚……要打就打我吧嗚嗚……”說著還把小手伸出來。
這一哭,其他幾個孩子也跟着哭了起來:“嗚嗚啊……別打薛叔叔,別打他了……”
哭聲會傳染,滿滿本來一聲不吭的,也被帶的一下子哭了起來。
一時間,哭聲震天,這些孩子當時在地窖里被關了兩天,又冷又餓,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薛遙,是他把他們救了出去,讓他們回到父母懷中,如今昔日英雄被打,怎麼能不哭。
廖府尹拍驚堂木也沒用,趙平安他們板子也不打了,聽廖府尹接下去的差遣。
有幾個大人都跪了下來:“大人開恩哪!大人開恩,孩子也知道報恩,何況大人!薛大哥他是迫不得已啊。”
有人帶頭,其他人順勢一起跪了下來,磕着頭,一聲一聲的高呼大人開恩。一時間,整個大堂全都跪了下來,磕頭的磕頭,哭的哭,熱鬧的很。
廖府尹騎虎難下,瞪了祁師爺一眼,悄悄說:“看你出的餿主意!”
正這時候,廖府尹看到了一邊做着的宋奶奶,忙問她:“宋奶奶,這事兒,您怎麼看?”
宋奶奶用帕子抹了抹眼淚,慢慢站起來:“大人,若是這八十大板打下去,怕是他薛遙走不到居庸關啊。如今戰事剛歇,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處處都需要人手。薛遙一身的力氣,何不留到居庸關為國效力呢?”
廖府尹心裏也有此意,如今得到的宋奶奶的支持,自然藉著梯子下:“既如此,這八十大板就……就改為二十大板吧。等傷養好了,就上路,去居庸關服役,大伙兒看如何?”
二十大板可輕的多了,跪在下頭的人們一聽,忙磕頭謝廖大人,一個個的說廖大人高風亮節菩薩心腸啥的,把廖大人說的嘴角都忍不住上翹。
接下來的二十大板則輕鬆多了,有趙平安的放水,薛遙根本沒啥感覺,要不是顧柔打眼色讓他叫兩聲,他可能還意識不到呢。
這一審可謂皆大歡喜,廖府尹祁師爺得了名聲,薛遙死裏逃生,村裡人剷除了心腹大患。
只是第一場雪降下的時候,薛遙就要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