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國王之家·4

第76章 國王之家·4

過了一會兒,邵續霖好像回過神來。明明是他用力地抱住了簡樺的頭,現在又是他狠狠地將簡樺推開。

“你不是不要我了嗎!”他兇巴巴地說,勉力睜開被塵土迷住的眼睛,惡狠狠地看着簡樺。

他滿臉的灰土,滿身的傷,眼白里全是血絲,才睜開眼睛不久就又因為酸痛而閉上了。

簡樺啞然失笑。

彷彿時光回溯。當年,小時候,他在街頭找到失明的邵續霖時,他也是和現在這一樣,骯髒卻依舊漂亮的臉,受傷了讓人格外心疼的眼睛。還有暴躁的跟未馴服的小狗一樣的脾氣。

簡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還在猶豫。那邊的邵續霖卻又睜開了眼睛,他在發脾氣,其實暗中卻又抓緊了簡樺的衣擺。耳邊嗡嗡地在響,剛才爆炸的威力一般,但是他離爆炸中心太近了,聽力至少要過幾個小時才能恢復。

他剛才偷偷觀察了簡樺的神色,沒有他們上次在衛星城離別的時候的決絕。甚至他還從簡樺溫和的神色中看到了心疼。所以他才會像小時候一樣對簡樺發脾氣,也許簡樺也會像小時候那樣原諒他安慰他,保證不會離開他。遲遲等不到簡樺的話,他反而心慌了。

“誒……”邵續霖結結巴巴地說,“你別生氣,我只是說說……”地宮裏太暗,他看不清簡樺的臉,不知道簡樺現在是怎樣的表情。他的眼睛被沙塵迷住,一時睜不開,他目光不敢離開簡樺,只騰出一隻手,用袖子重重揉了揉眼睛。他的袖子比他的臉更臟,本就難受的眼睛這下更加雪上加霜。

簡樺見他手忙腳亂的模樣,忍不住按住他的手,自己用手摩挲了下他的眼皮,還好邵續霖身邊帶了一個水壺,簡樺安撫住邵續霖,打開他的水壺,倒了點水到自己的手上,一股古怪的氣味從水裏散發出來,還有一些黑色的蜉蝣物。

他這幾天,就是靠這些糟糕的水為生的嗎?簡樺看着邵續霖,不由心疼起來。眼見邵續霖閉緊了眼睛,連眉毛都緊緊皺到了一起,估計確實非常難受。簡樺伸手扶住他的臉,貼近他的額頭,輕輕舔了舔他的雙眼眼瞼。

邵續霖伸出手,扳住簡樺的肩,他此時半坐在地上,額頭正好抵住簡樺的肩膀。

他抓得是如此得緊,像鐵鎖捁住了簡樺的肩,像是刺直掐進了血肉里。大約是鼻腔中也進了塵土的緣故,他的呼吸聲極粗重,像是竭力忍住了本能衝動的獵豹一般。

簡樺也抱住了他的頭,頭髮上還有血腥的氣味,還有凝結的血塊藏在他的頭髮之中。

簡樺脫下衣服,披到邵續霖身上,他隨身的背包里有一部分急救藥物和繃帶。邵續霖幾天幾夜沒有休息,此刻在簡樺身邊,放下心來,居然不一會兒就合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

依稀再醒來的時候,是伏在簡樺的背上,簡樺的紐扣上吊著一個圓形的小設備,在面前投影出整個地宮的地圖。從投影看,他們離離開地宮,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你從哪裏拿到的地圖?”邵續霖大概是被爆炸的衝擊波震到了五臟六腑,剛才太激動了沒感覺,此刻聽覺和視覺恢復,反而一說話就覺得一陣陣的反胃。

“我去找了大王子,”簡樺說,停住腳步,把邵續霖又往上託了托,“我知道北方城一定有地宮的地圖,我衝進大王子的行宮,用槍對準他的頭,說不給我地圖我就殺了大王子。黃遠知道我說真的,就把地圖給我了。”

“果然是他。”邵續霖罵道,也沒有太多驚奇。

一時間,簡樺和邵續霖都沒有說話,兩個人一致覺得有地圖的人就是把地宮的秘密出賣給敵國姦細的人。

“你再睡會兒,”簡樺說,側過頭,看了看背上的弟弟,安慰說,“我們很快就到了。”

邵續霖親了親簡樺的耳垂。

他實在很疲倦,一直在做噩夢。

一些非常非常可怕的夢。據說夢是沒有顏色和氣味的,可是他的夢是血紅的,一直散發著一股枯焦的氣息。就好像那些全部是發生過的真實一樣。

他夢見衛星城養父死的夜裏,他被人當成害死了養父的兇手。在夢裏,他一直在焦急地尋找着簡樺,哪裏都沒有他,直到他被判處死刑,簡樺也沒有出現在他身邊。

他夢見自己在逃亡,跌跌撞撞地跟在黃遠的身後,黃遠那張虛偽的臉,夢裏的自己卻無比感激信任他。黃遠看見了什麼,笑着拿給他看:“你看,你的通緝令,衛星城簽發的。”他看見通緝令的簽發人是簡樺。

腦袋一時劇痛,只有黃遠可怖的笑臉佔滿了整個夢境。

還不止!還有更可怕的夢。

特別的真實的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青年堡壘,——他年輕時候入伍的地方。可是熟悉的人一個個都不見了,那些穿着青年堡壘紅色軍服的陌生人從他身邊走過,稱呼他為“指揮官”。

有沒有搞錯?指揮官應該是簡樺,他只要能幫到簡樺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簡樺去哪裏了?就是看見陳寄也好啊,陳寄和簡樺關係那麼好,找到陳寄,也許就能找到簡樺了。

在夢裏,邵續霖在尋找簡樺,可是,不受他控制的軀體走到了青年堡壘高處的禮堂。平常隱蔽在沙漠之下的青年堡壘升出了地面,頭頂上有兩個明晃晃的太陽。感受到了可怕的炎熱。

夢裏,邵續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在和青年堡壘觀禮台一層玻璃之隔的外面沙漠上,兩個穿着白色囚服的人毫無保護地站在烈日之下。

一個是簡樺,另一個他沒有餘暇看是誰。

——邵續霖突然意識到這是青年堡壘的死刑。

靈魂幾乎要撲出去,撲到簡樺的身份。但是被他的軀體禁錮住了。

他的意識彷彿懸在了半空,看見了自己的臉,面無表情的冷酷的臉。

外面,簡樺好像已經沒有了聲息。

“啊——”夢裏,邵續霖幾乎要叫出聲來,可是身體不受他的控制。就這樣,直到外面的天慢慢地暗下來,直到看不請外面簡樺的身影。

空間又陡然轉到了指揮官的辦公室中,他看見自己坐在辦公桌旁,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煙。窗外是黑色的沙漠的輪廓。晚上,那裏溫度會降到零下。

“哐”!辦公室的門被人撞開了。一個他在青年堡壘還算熟悉的朋友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了門口。

“我拿到了首都的特赦令!陳寄和簡樺不用死了!我就說現在的國王是陳寄的大哥,就算不是一個媽生的,他也不會殺弟弟的!”那個朋友說,聲音又急切又帶着點如釋重負般歡喜。

可是,坐在桌邊的那個邵續霖呆板地看着來人喜悅的臉,慢慢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那個朋友又說了很多什麼,但是邵續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好像被分成了兩個人,夢裏的那個自己在古怪地笑着,真正的他站在辦公室的中間,看着夢裏的自己,手都在顫抖。

過了很久,那個朋友看到邵續霖的表情不對,停下來,問:“你怎麼了?你哥不用死了,你不高興?”

夢裏的邵續霖把目光轉向了辦公室落地窗的方向。那裏正對着簡樺和陳寄被處決的地方。

那個朋友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臉上的喜悅的表情漸漸消失,沖了到了窗前。看了半天,忽然回過頭狠狠揍了邵續霖臉上一拳。

“卧槽邵續霖你這個瘋子!”他罵道,“不是明天才是執行死刑的日子嗎?邵續霖你到底幹了什麼?”

“我後天就要出去打仗了,”那個邵續霖漫不經心、毫不在意地說,“留着他們,我怕夜長夢多。”

那個朋友沒有理會他,疾步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他的頭轉向窗外。

夢裏的邵續霖只把頭偏向了落地窗的方向,真正的邵續霖卻是已經貼在了窗前,惶恐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那個朋友帶着人衝出了堡壘,把被風沙埋了一大半簡樺和陳寄從砂礫中挖出來。

來不及把他們抬進堡壘,有醫生現場就在給他們做急救。

很快陳寄就被用擔架抬進了堡壘,但是更多人圍到了簡樺的身邊。

又過了很久很久。簡樺也被他們抬到了擔架上,但是並不像送陳寄那般焦急,急救人員幾乎是慢而穩的對待着簡樺。

人群漸漸散開,邵續霖看見那個朋友抬起頭,看向了這邊。

辦公室里沒有開燈,但是邵續霖知道他也看到了自己。他在用嘴型一字一頓地對自己說:“他、死、了。”

簡樺死了。

“啊!!!”邵續霖終於終於從噩夢中掙扎着醒來。

彷彿重活了一遍一般,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

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可怕,可怕到讓人的心都彷彿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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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邵續霖才能從噩夢中掙脫過來,夢裏的血腥氣褪去,周圍真實的場景重新逼近到了眼前。

這裏不再是黑暗的地下迷宮,也不是血腥乾燥的夢中青年堡壘,是陽光明媚的首都。是把一切罪惡都隱藏在明媚春色之下的黑森林宮。

他身上的傷都已經被很好的包紮,葯香瀰漫在病房內。

“你醒了!”一直坐在旁邊的人見他醒了,激動地撲了過來。

是陳方公主。

“我哥呢?”直到現在,邵續霖都控制不了手的顫抖,從噩夢中帶出來的驚惶依舊揪緊了他的心。看到公主,他也沒有反應,還在四處尋找着簡樺的身影。

“他有事出去了,剛才虞飛城長官找他。”陳方看着他的表情,急忙說。

公主也像是好幾日不休不眠的模樣,眼睛腫成了燈泡,因為太多的哭泣,臉蒼白而浮腫。

看不到簡樺,邵續霖無法心安。他掀開自己身上蓋的毯子,不顧手上的吊針,站起身,動作之大,差點讓吊針斷在他手背上。

“你等等!”陳方膽戰心驚地抓住他的手,拔下了針頭。

邵續霖趕不及跟他說什麼,推開病房的門沖了出去。

外面來來往往都是穿着王宮侍衛服的人,他們匆匆地、面色嚴肅地穿行在王宮中,不遠處可能是女王的病室,那裏戒備森嚴。看到有人接近,門口的侍衛就臉色不善地握緊了槍。

邵續霖對女王、對公主乃至大王子、那位夫人都沒有什麼興趣,他要找的人是簡樺。

——太可笑了,怎麼會做那樣的噩夢?他怎麼會下命令處死簡樺?處死這個世界上唯一對他好的人?

這個夢太可笑了,夢裏全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邵續霖安慰自己,可是依舊控制不了狂跳的心。那個夢太可怕,就好像簡樺和他真的會走到那一步一樣。

邵續霖在女王病房附近找不到簡樺的身影,馬上轉頭,向另一邊尋找去。陳方站在病房的門口看着他,一言不發,彷彿看懂了邵續霖心中在說的話。

此時面容憔悴的她已經不是那個天真愚蠢的小公主了,每個人都能在痛苦中一夜成長,從她第一次到暴風谷,到現在也不過一年多的時光,這一年的時光,已經幾乎否了她人生之前的十幾年的所有意義。

在姐姐遇刺以後,小公主的目光終於有了些深沉的內容。

邵續霖在走廊中行走,周圍是很多陌生人,又不像陌生人,就像是在夢裏的青年堡壘曾經見過那些臉孔一樣。

每一秒,邵續霖的心中都更加惶恐不安。噩夢中的內容一幕幕在眼前重現。

——天上刺眼的兩個太陽。

——夜色中巨大深沉的沙丘。

——瀕死的簡樺。

——那個朋友殘忍的嘴型“他、死、了”。

突然心臟劇痛,邵續霖彎下腰,夢裏他竭力想要嚎叫,卻無法發出聲音,那痛苦的聲音此刻彷彿成了鬱結在心口的一團血,隨時會在發出一聲巨響后,炸毀他的整個人生。

“邵續霖,你起來了。”耳邊忽然傳來了虞飛城的聲音。

邵續霖抬起頭,果然虞飛城出現在他面前,滿臉驚訝地看着他:“醫生讓你卧床休息,你怎麼不聽?陳方和護士沒好好看着你。”

——剛才陳方說,是虞飛城把簡樺喊了出去。既然此刻,虞飛城在這裏,那麼,簡樺呢?

邵續霖向虞飛城身後看去,簡樺在他身後不遠,正轉過走廊轉角。

看見邵續霖,簡樺也是一愣,停下了腳步,同樣問:“你怎麼出來了?陳方呢?”

一時間,身體上所有不適的感覺都消失了,壓在心上的巨石消失,淤積在心口的血液有恢復了流動,邵續霖看着簡樺,鼻子一陣陣發酸,幾乎要流出眼淚來。

——怎麼可能做那樣的夢!他怎麼可能會殺了簡樺?明明他離了簡樺根本不能活。

“出什麼事了?”簡樺看見他的神情,也是臉色一變,大概是以為王宮裏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他話未說完,便被快步走過來的邵續霖撲了個滿懷,禁不住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到了牆上。簡樺背上也有傷,還剛把邵續霖從坍塌破敗的地宮中背出來累得夠嗆,被這麼一撞,臉上禁不住露出疼痛的神色。剛想抱怨,又被邵續霖的神色嚇住了。

邵續霖看着他,眼中的血絲更加明顯,帶出整個眼睛都是血紅的錯覺。他的弟弟,眼中正流出沾有血色的淚珠。

“我靠,喊醫生,我弟弟的眼睛也受傷了。”簡樺被邵續霖嚇一跳,邵續霖挨他很近,悲傷彷徨的神色就在跟前,簡樺不知道他被什麼刺激了,只有低聲跟旁邊的虞飛城說。

“好。”虞飛城應了一聲,就要轉頭去找醫生。才走出兩步,聽見背後一陣低低的驚呼聲。

邵續霖低下頭,兇狠地吻上了簡樺的嘴。

和他們以往任何一次或溫柔、或激烈的親吻都不同。邵續霖神色古怪,一雙手掐住了簡樺的臉,不讓他有迴避或躲閃的餘地,幾乎是像啃咬一樣激烈的親吻。他才從地宮出來,嘴唇乾燥,像是乾渴的魚要汲取水分一般,吸吮着簡樺的舌頭。

周圍有很多人,這裏是黑森林宮,公主在這兒、虞飛城在這兒,女王在一牆之隔的病房裏,大王子在首都角落的行宮中。明天,——也許不用到明天,所有人都會知道,邵續霖在黑森林宮,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親吻了自己的哥哥。

這是邵續霖所有的行為中最出格的一次。

簡樺也感到了內心的巨大震蕩,真的不知道邵續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能感受到他的悲痛和不安。因此,簡樺一直不解地緊盯着邵續霖血紅的眼睛,卻又始終沒有推開他。

彷彿空氣都凝固了,或許整條走廊都凝固了。時間靜止在這一刻,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

良久,邵續霖放開了簡樺,他的手還在顫抖,他用顫抖的手抓住了哥哥的手。

“這是我的哥哥,”邵續霖大聲說,彷彿手的顫抖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咽喉,“不是親的,但是他比所有人對我都好。”

——他想幹什麼?虞飛城皺了皺眉眉頭,覺得大概是地雷陣的爆炸震壞了邵續霖的腦子。他沖簡樺使了個眼色,計劃馬上制服邵續霖,打暈他,免得他做出更多有損衛星城聲譽的事情來。

“讓我說完!”邵續霖馬上發現了虞飛城的舉動,大聲喝道。

邵續霖在地下迷宮殺了十幾個敵國的姦細,原本大家只以為他是機甲戰鬥的一把好手,想不到近身格鬥也非常了不起。虞飛城有了顧忌,只好放棄了計劃。

“簡樺你聽我說,”極度激動之下,邵續霖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你們都不要打斷我。”

他的氣勢一時震懾住了所有人,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我愛他。”邵續霖說,好像世界都要毀滅一樣的悲傷。

周圍又有一陣小小的騷動。

簡樺的頭腦中一片空白,直覺在告訴他馬上要阻止邵續霖,他說不的時候,邵續霖從來不會違抗,至多只是哀求他不要阻攔自己。可是這時的邵續霖好像是絕望了一般。明明在地宮裏還好好的,怎麼回到地上,他反而發瘋了一樣?

“我只愛他,”邵續霖又重複了一遍,彷彿是在面前的所有人說,“我根本無法娶什麼公主……”

彷彿重鎚擊到胸口上,簡樺的耳邊突然一片嘈雜。

“邵續霖他媽的瘋了!”他聽見虞飛城在耳邊說。

他也覺得邵續霖是瘋了,明明是個聰明人,卻選擇了最愚蠢最不留情面的辦法,把一切可以在暗中慢慢解決的事情敞亮在了陽光下。

他想罵人,想狠狠揍邵續霖一頓。

可是在邵續霖彷彿用光了力氣,向後跌倒的時候,簡樺還是上前一步,從背後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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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的機甲神[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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