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

這半真不假的話最是迷人。

嬴熒玉不知玄綾聽得是否真切，與她對視的時候，總覺得臉上有些灼熱。天氣如此寒冷，紅了雙頰可是一目了然，明顯得很。玄綾本不在意，只不過是和老闆的隨意閑聊罷了，但嬴熒玉的行為舉止又彆扭極了。

如此一來，玄綾竟也莫名地升騰起一些不好意思。明明只是假扮夫妻，卻不知為何無端扭捏。

嬴熒玉走上前，抱過玄綾手中的藥材，還有一些選好的都已經堆放到了門口一處，眼底劃過一絲失落。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老闆似嘲諷又似落寞地說道：“世間男子皆愛不老的容顏。可這天下哪有不老的容顏哦！來，四十刀幣。”

“多謝公子美姬，老伯我過會兒就給你們送去。”

離開了葯館，嬴熒玉離得玄綾近了些。能夠清楚地聞到她身上那醒神又好聞的味道。這鄴城構成複雜，她倒是不怕，知道玄綾更是周遊列國什麼事情沒經歷過。但不知為何，她還是想要護住她一些。

心裏端着一碗水，那碗水如今也從微有漣漪開始泛起波瀾。

回去的路上，玄綾似乎心情不錯，對嬴熒玉問道：“你可知鄴城從何而來？又為什麼叫做鄴城？”

嬴熒玉摸摸鼻子，搖頭說道：“還真不知道。”

邯鄲是她兩世到過最遠的地方了，鄴城更是從未踏足過。她對這個城市一無所知。

“鄴城本是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臨近一個全是瘴氣的樹林，凡人進了不出幾柱香便會暴斃。但鄴城從晉開始便是軍事要塞，又是幾個諸侯國通商的必經之路。所以這裏要麼就是亡命之徒，要麼便是士兵。相傳三家分晉時期，晉國的公主和她的丈夫伉儷情深，帶着一小隊人馬逃到鄴城。最後死的死，病的病，竟然只有他們倆活了下來。但是大軍過境，他們倆也是難逃一死。於是，他們殊死一搏，決定前往那全是瘴氣的樹林。令人嘖嘖稱奇的是，瘴氣竟好似識人一般，自動為兩人開闢了一條道路，而樹林的中心則有一口枯井，上面寫着上古的文字－鄴。後來，就叫這座城池鄴城了。”

“那他們怎麼樣了？”嬴熒玉聽得津津有味，玄綾的故事怎地沒說完，真叫人撓心肝。

玄綾笑了笑，每當嬴熒玉露出童趣時，她總覺得很有意思。她的眼睛一冷，繼續說道：“後來抓他們的人都被瘴氣擋了回去，直到他們得到了西王母的閉氣丹藥才得以入內。他們一看連瘴氣都無法阻擋追兵，就一起投井自盡了。奇怪的是，他們死後，這口枯井竟然漫出了無窮無盡清澈的水，淹沒了士兵，淹沒了樹林，淹沒了踏平的路，如今便形成了這道漳河水，本來寸草不生的城市也得到了滋潤。如今鄴城還流傳着這個傳說，哪對佳人若是找到了那泉水，便能得到他們的祝福得天長地久。”

嬴熒玉愣了愣，忍不住看了玄綾一眼。那張好看的側臉叫人移不開眼。一個傳說而言，她看着那張臉，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心疼，而後腦海里竟然躍然而上上一世衛鞅和白雪的臉龐。對他們來說，自己也如同追兵一樣吧。

“你可相信？”嬴熒玉問道。

“一個傳說罷了。”玄綾笑笑。不過是一路走來隨意談起的故事，無需放心思。

嬴熒玉張了張嘴，沒說什麼。

就在他們走到一半之際，幾聲“彩”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這裏還真是隨意，隨便圍着一群人就開始高談闊論。和洞春香比起來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們過去看看？”嬴熒玉好奇心重，隔着人群看了幾眼也沒有看清楚。“請問這裏面是何事，引來這麼多人圍觀？”嬴熒玉拉住了一個剛剛從裏面出來的打扮光鮮的公子問道。

“猜隱語，說是猜對了便可得這忘憂閣的美酒一壇。”那紈絝公子明顯沒有猜到，整個人耷拉着臉，也沒什麼精氣神，一臉不甘地對嬴熒玉說道。

哦？忘憂閣的美酒？

那可是魏酒的巔峰之作。傳說忘憂閣是一名喝酒長大的義士的作坊。他從小便喝遍各國美酒，只需一口便能辨別出年份，酒糟質地等等等等，着實讓人詫異。

後來，他來了魏國鄴城，在這裏娶了嬌妻，便綿軟下來，心中對魏酒也是情有獨鍾。所以，他便開始研究魏酒，忘憂閣的魏酒雖然綿軟，但只需三碗，就能讓你昏睡到天亮。而且傳言這忘憂閣的酒就是這漳河源頭那個傳說中的泉眼裏的水所致，更是令人趨之若鶩。

“公子不如來猜個隱語咯？猜中了可是有彩頭的。”

一旁一個中年男子看到了嬴熒玉和玄綾，她倆的氣質原本就要清雅過常人又穿着華貴的衣服，雖站在外圍卻有些引人注目。男子也有些眼力，不禁興奮地慫恿嬴熒玉進去試試看。

裏面人頭攢動，穿着光鮮的和破棉襖的站在一塊，竟然也毫不違和。桌上的美酒也完全沒有精緻的陶器，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缸。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興奮，這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竟然讓人十分受用。

“彩頭倒是有些吸引人。”嬴熒玉自言自語道，忘憂閣的酒倒是她的喜愛。

放在上一世，最可惜的就是在戰火中忘憂閣毀於一旦，再想喝到那麼純正獨到的魏酒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一提起這個彩頭，嬴熒玉還真有些心動。

旁邊的人拱着兩人前去一試。那個時候能讀上書的都是金貴人兒，一看兩人的着裝打扮，又聽到了幾句雅言，或許真的能拿下那美酒。看店家那神氣樣兒，大傢伙兒都看不下去。

嬴熒玉好酒，在邯鄲被魏嗣帶着喝了不少好酒。對忘憂閣的美酒自然有念想。嬴熒玉一時興起，竟然拉起了玄綾的手，將她拉進了人群。那略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直戳心臟，叫人酥麻萬分。

玄綾沒反應過來就被拉了進去。看着嬴熒玉孩子氣的樣子，玄綾倒是不想拂了她的興緻。只不過這掌心相觸，那熟悉的溫熱感傳來，從未被人溫暖過的玄綾忽然也對那溫度有了一絲絲的好感。

她帶着玄綾穿過一個又一個人，站在她的面前，為她開闢了一條道路，好像真的將她當作自己的夫人一般。

圓圈裏面有一張桌子，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眉眼間十分桀驁，但卻有驕傲的資本。因為就單憑那面容，就足夠讓所有人都甘拜下風。不落俗套，不鋒利，還有一絲小小的邪氣。

身旁的人問告訴嬴熒玉和玄綾，沒想到的是，這人竟就是忘憂閣的少東主高文，從父親那裏繼承了忘憂閣的手藝和敏銳的味蕾。嬴熒玉一看驚呆了，這人怎麼和上一世自己宮裏的第一等宦官高梓長得一模一樣。

該不會是記錯了吧？可是嬴熒玉揉了揉眼睛，真的沒記錯。高梓更加柔美，面容白嫩，但是五官完全一樣。又事奉了自己這麼多年，她就是記性再差也不可能看錯。

可是面前這個人，明顯不是宮裏那個高梓。嬴熒玉對上他的眼神，他也毫無反應。高文靠在椅子上，完全不認識嬴熒玉。他有些輕蔑地看着一個又一個失敗的公子，然後玩弄着不知名的腰間掛件。

高文高梓難道是同一個人？但這怎麼可能呢？

嬴熒玉按捺下自己的猜測，轉而看向桌面上的竹簡。

“花中珍品見真情，一莖兩苞恩愛花。”落落的第一卷竹簡放於桌上。嬴熒玉不拾起一看，笑着在木板上刻下答案，果然一下子便猜出了並蒂蓮。

但這也沒什麼難度，許多人也過了第一關。高文還是沒有抬頭，繼續閑來無事地剮蹭着桌角，覺得無趣地緊。

直到嬴熒玉連過三關，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忽然發現，竟有個人這麼快就來到了這裏。高文抬頭看了一眼嬴熒玉，上下掃了好幾眼，立刻便知道了嬴熒玉的身份。他吃喝玩樂地可不算是少數，嬴熒玉能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她。

這女扮男裝的假男人還牽了一個絕色美女。有意思。

再一定睛看玄綾，更是被她的美色所驚艷。朗朗乾坤，那面目又清秀又雅緻叫人迷眼。

“最後一道。”一旁的一干人等覺得嬴熒玉還真有可能都答出來。急忙高興地拿出了最後的竹簡，這可是壓箱底的隱語，若是猜出，足以證明嬴熒玉才學非凡。

而此時的人群已經將目光投注到了嬴熒玉的身上，多數人都有些驚艷於嬴熒玉溫潤的外表和身在一旁清雅如蓮花的玄綾。甚至有很多人開始竊竊私語，對兩人議論紛紛。

“鴛鴦雙雙戲水中，蝶兒對對戀花叢。我有柔情千萬種，今生能與誰共融。紅豆本是相思種，前世種在我心中。等待有緣能相逢，共賞春夏和秋冬。”

竹簡上的話情意綿綿，嬴熒玉輕聲說出，說巧不巧，就在玄綾的耳側，溫熱的氣息包繞着耳際。

嬴熒玉思索了起來，這一關可比前幾關難多了，連高文都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周圍的圍觀人等更是忽然之間都屏住了聲音，沒有出聲打擾。

嬴熒玉看了一眼玄綾，莫名地有些活力，似春水注入心房，一切都變得滋潤了起來。

鴛鴦乃情鳥，雙雙戲水自然是情意綿綿羨煞人等，蝶兒又投入花叢的懷抱，前兩個字一出現，腦海中自然而然便接了下去。這前四個字該是情投意合。

那麼后四個字呢？嬴熒玉黛眉輕蹙。

嬴熒玉沒有發現玄綾正看着自己，紅豆本是相思種，前世種在我心中，等待有緣能相逢，共賞春夏和秋冬。

這四個字，定是與情愛有關，但謎底又是那四個字呢？

嬴熒玉思前想後，頗為糾結，無意間她看了一眼玄綾，突然靈光乍現。是了，情投意合之後想要如何，怎能不是地久天長。而且剛才才說起過鄴城的傳說，地久天長不正是這忘憂閣的美酒。

喝下之後，便如同獲得了那泉眼的祝福，地久天長。

嬴熒玉眉目舒展，心中激蕩，高呼了一聲謎底，在沉默的人群之中竟然特別響亮。

高文愣了一下，然後看着嬴熒玉拍了拍手，叫了一聲彩！人群便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和掌聲，看來嬴熒玉是答對了。這一壇陳年的好酒當賜予她這個翩翩少年郎。

嬴熒玉高興地看着玄綾，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喜悅，忽然她很想抱抱玄綾，將這份喜悅分享與她。好久沒有出現的孩子氣，有一次浮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