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軺車富麗堂皇,景監和嬴熒玉都知這是舉秦國內府之力拚湊出來的最貴重的車了,但這車在魏國也不過是泛泛富商的座駕。可這些玄綾卻不知,她雖然對天下所有諸侯國都一視同仁,但卻對魏國不可名狀地有先入為主的偏見。
自從魏國丞相公叔痤兩次兵敗甚至被秦國生擒放回之後,魏惠王便更加重用重武輕文的上將軍龐涓了。而龐涓為人又好戰地很,一心想要稱霸中原,問鼎當年周天子的版圖,所以與秦國的戰事十有八九是他用吳起當年留下的部隊挑起的。
玄綾對此人深感不快,不僅政見不同,但就算是站在敵對方純從欣賞的角度,玄綾對他的為人也保留看法。對魏國的奢靡鋪張更是無法苟同,看到嬴熒玉和景監的軺車之後,玄綾雖面不改色,心中卻並無好感。
“我們抓緊上路吧。”景監招呼了嬴熒玉一聲,率先上了軺車。
“來,上來。”就在玄綾愣神打量這富商的團隊之時,先上了軺車的嬴熒玉對着玄綾伸出了手,從軺車的高度,看着玄綾。
眉清目秀,目光清朗,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嬴熒玉並未多想,上一世的記憶總讓她把玄綾當做柔弱的女子,一上車便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玄綾卻愣住了,她抬頭逆着微弱朦朧的光線,看着眉目模糊不清卻又燦然生輝的嬴熒玉,不知是否該伸出手。
男女有別,觸碰更是萬萬不可。雖說老秦人的民風依然淳樸,塞外開放,但是到底是受中原文化的影響,玄綾竟一時抉擇不下來了。見嬴熒玉神色沒有變化,一如樹林裏整理自己衣裳時的神態自若,玄綾只好伸出手,握在了嬴熒玉纖細的手腕衣袖上,一用力,上了軺車。
玄綾的臉微微泛紅,好在只是一瞥,便鑽入了車中。嬴熒玉也只是晃神看到了一眼,心中像是被什麼蚊蟲叮了一口,微微發癢。倒是真應了那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明明同為女子,玄綾的一舉一動竟然也美得讓人心頭酥麻。
嬴熒玉覺得自己頗為可笑,上一世好歹也算得上老人了,竟還有這等偏頗的念頭。她甩了甩頭,跟着玄綾進了車裏。
景監打量了幾眼玄綾,自是被她的美貌所折服。此等女子還為天下所奔波,真是我見猶憐。只不過,女子的身份遊走在各國之間,倒是多有不便。
景監不是多話之人,嬴熒玉卻對未入宮前的玄綾有些許的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奇女子才能讓兄長這樣可以死心塌地,不遵祖制,便開口問道:“玄姑娘入魏阻止六國分秦可是因為丞相公叔痤病重?”
玄綾看了一眼清秀的嬴熒玉,心中略一沉思,淡淡地點頭說道:“是。”
“玄姑娘覺得分秦大計如何?”嬴熒玉到想看看玄綾對六國分秦的看法。要知道,老秦人雖說是共赴國難,卻也有不少人覺得秦國危在旦夕,滅種亡國近在眼前。但是嬴熒玉卻知道,秦國是不會迎來這一天的。
“加以斡旋,當不會那麼容易達成。”玄綾看到了嬴熒玉眼中的光亮,年輕的她還真如坊間傳聞地那樣,安邑大梁的魏國人,哪怕是商賈市井之人,也喜歡高談闊論,說些政事。
景監聽到嬴熒玉的提問,這才睜開了閉目養神的眼睛,他也想聽聽鼎鼎大名的墨家弟子是怎麼看待這件中原大事的。
“此話怎講?”
“是啊?此話怎講,請玄姑娘不吝賜教。”景監也開口了,雖然年輕的面容,但眉頭確實緊鎖的,若不是乾淨白皙的肌膚還真讓人覺得景監是個嚴肅的士大夫。
“韓魏同源,以魏馬首是瞻,撇開不談。趙燕仇視彼此已久,聯盟分秦恐怕也是因為暫時的利益,若是利益小於他們的仇意,自然會延緩用兵。而齊國則和秦國不接壤,本來就是楚國分一百里地轉而補償齊國,若是有直接的利益相誘,別說聯盟了,就是倒戈也不是問題。而楚國,國君昏庸,驕奢淫/靡,本就是個不尚武的諸侯國,若是有心斡旋,也有一線生機。”
玄綾環顧了一眼,到底是嬴熒玉救了自己,便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淡淡的語調,清晰的思路,如同她整個人一樣,餘音繞梁,冰雪凈聰明,雷霆走精銳。如同天邊的仙女偶爾下凡,說一兩句諍言,還真是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聽得人不僅醉了還醍醐灌頂。
嬴熒玉凝視着玄綾,對她刮目相看。她在玄綾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決計看不到這般宏觀的中原大局,心中對玄綾也是多了幾分佩服。
景監和嬴熒玉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景監是覺得玄綾說的切中要害,當是自己為秦國奔波斡旋的思考要心,而嬴熒玉則是覺得疑惑,玄綾若是這般透徹的人,又怎麼會嫁給自己的兄長,同意他征戰四方,大收中原之地。
她未來的嫂嫂,還真不是一個一般人。
玄綾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嚴肅的魏國商賈,多數商賈喜歡談論政事也不過是為了顯示自己的獨特見地,以求在豐澤街享有公子的美名。可嬴熒玉和景監默契的沉默到讓玄綾覺得兩人都在認真地思考自己所說的話。
“精彩。果然不負墨家玄姬大名。”景監先於嬴熒玉讚賞道。他和君上私下曾經探討過六國各個擊破的策略,倒是英雄所見略同。只不過,玄綾美得太過柔潤,總讓人容易忘記她墨家的身份。
“不敢當。”
嬴熒玉注視着玄綾的側臉,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芳唇吐珠,內涵更是讓人驚艷。若說起上一世第一次見衛鞅時的感覺,也是這般被他的高談闊論所驚艷。
玄綾忽然覺得有什麼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一轉頭才發現是嬴熒玉。她的目光依然乾淨,脈脈綿長,還帶着些許欣賞,但終究是一個男子這般看着自己,玄綾雖不是第一次被人這般注視,可是總覺得嬴熒玉和那些貪於自己美色的男子有所不同。
前去魏國的路途並不漫長,但也需要些許時辰。駿馬良駒,軺車奔得飛快,玄綾到覺得這一隊不像是歸國,反倒像是趕路了。一路上,多有疲憊,三人也大多不語沉默,偶有提到一些時事也是點到為止。
魏國的盤查比起秦境要寬鬆很多,特別是大梁,那可是往來交易的集散地。大梁是魏國的第一大城,雖說不是都城,大梁靠着財力和地處優勢,在規模和造制上竟然遠遠超過了都城安邑。一行人,很快就過了最初的盤查,特別是看到大紅色的魏國商賈旗幟,大梁盤查的守衛都自豪打笑着放行,幾乎沒有多看他們攜帶的東西。
大梁所在之處,是一塊豐腴的平原,北靠黃河,南依逢澤,以大梁為中心,向周遭擴散,四通八達,成了中原地帶最大的物資集散地。魏文侯起用李悝變法之後,利用黃河的豐腴地理優勢,在南岸發展農耕,大梁竟是迅速富庶了起來。
短短時間裏,大梁農業發展迅猛,引來的商機又讓無數工匠和商賈欣喜。各國的富商都選擇了大梁成為他們交易的地方。重工重商的大梁,大建城池,為魏市的繁榮創造了條件。就連都城安邑的士大夫們都喜歡來大梁玩樂,在這裏,千金一擲都是時常有之的事情。不僅如此,還有各種館子,從棋社、茶館、驛站到春/樓,文風昌盛,一應俱全,讓人目不暇接。
嬴熒玉的記憶就停留在這個階段,自她離開魏國之後,便再也沒有來過大梁了。今日一過城門,她的記憶便像是倒灌的洪水一般襲來,讓她微微變了臉色。
想像永遠和親身感受不同,在秦宮裏回憶地再多,也沒有此刻看到大梁的繁榮和當年一模一樣的景象來得觸目驚心。
路邊的攤販聲聲吆喝,走在街道上的男男女女無不穿戴整齊,華服初上。真是來去皆無地痞之人,像極了一個儒雅復禮的城池。巡防大梁的軍隊隊列有致,步伐堅定,但眼神卻大多有些慵懶,就連兵士的衣着都比其他各國來的華麗繁複一些。衣襟鎧甲,滿目的大紅色,讓人過目不忘。
當年的嬴熒玉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都發出了大梁之外再無大梁的驚嘆。魏國,也確實有實力被稱為六國霸主。
嬴熒玉的思緒飄到了很遠,因為她知道,很快,魏國就會迎來一個轉折。丞相公叔痤已經病重,上將軍龐涓將達到他人生中的巔峰,除了魏惠王之外,無人不知魏國的上將軍。而衛鞅也馬上會在都城安邑天街洞春香,年少練練,語出驚人。
嬴熒玉一想到此,還是有些抵觸再見衛鞅。
玄綾倒是對這些一無所知,只是嬴熒玉突然變得凝重起來的臉色被她看在眼裏。那張顯得過於清麗的面容里劃過一絲未曾見過的游移。尚有公子如玉,宗之瀟洒美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說的大概就是像嬴熒玉這般的富家公子了吧。
只是不知怎的,玄綾總覺得她比尋常公子多了一種熟悉的氣息。
“玄姑娘所去何處,我們送你過去。”嬴熒玉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發現玄綾正巧也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如是問道。
玄綾沒想到嬴熒玉會忽然回頭,對上她溫和如水的目光,臉上一熱,像是被抓包了的孩子,低下了頭。玄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盯着一個陌生的男子看那麼久,真是羞澀難當。
“我要去豐澤街。不知是否順路?”墨家在魏國的據點不多,豐澤街里有一個。玄綾正是要去那裏與她的師弟會和。
“順路。我們也要去豐澤街。”還真是巧了,嬴熒玉和景監也是要去豐澤街。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出奇,豐澤街在大梁,就相當於大通在櫟陽一般,是整個城池最繁華的地方所在。
“多謝兩位義士。”玄綾恪禮作揖,表達了一路以來的感謝。
兩人無不趕緊回禮,但景監和嬴熒玉也都有要事在身,客套之後,便馬上讓馬夫驅車去豐澤街。
路上馬蹄聲響,提提噠噠,車軲轆在青石街上碾過,馬車飛馳,轉了幾個彎之後就來到了人聲鼎沸的豐澤街。
“請問玄姑娘是豐澤街第幾家?”
“十七家。”
倒是離街頭不遠,馬夫打馬一鞭,不一會兒就停在了豐澤街十七家的門口。可奇怪的是,十七家本是一家豆腐坊,按現在的時辰來說,理應開門營業了,但此時卻大門緊鎖,空無一人。
玄綾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趕忙下車,拉住了旁邊的一位大娘問道:“請問在這裏的鄭老伯去了哪裏?”
“老鄭頭?”大娘見玄綾口音不像本地人,打量了一下問道。
“是他。我是他遠房的親戚。”
“前個月就被官府抄家了不知所為何事,現在可能還在大牢裏蹲着吧。作孽啊,他的妻兒老小一個上吊自殺了,一個被流放了。真是作孽啊!”大娘也無城府,見玄綾看起來清麗可人,便將老鄭頭的事情告訴了玄綾。
玄綾聽完,手腳冰涼地站在原地,心中竟無比凄涼。
“玄姑娘似乎遇到了難事?”
“鷹羽,真沒發現,你倒着實憐香惜玉啊!”景監不禁打趣道。嬴熒玉對玄綾的關心真是超越了普通人。
“你不要瞎說。”嬴熒玉嗔了一眼,不過也是,要不是自己是女扮男裝,還有那千絲萬縷的關係,還真是會讓人誤會自己對玄綾的莫名關心。
“玄姑娘?發生什麼事了嗎?”嬴熒玉拉開了軺車上的帘子,探出頭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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