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吻你
“住店嗎？”大辮子姑娘問。
廉飛揚好像被蠱惑一般，點點頭。
那姑娘打開門讓他進來，沖樓上喊了一聲，“娘，有客人來了。”
樓上下來一個老太太，六十歲上下，一身綠底紅花的衣裳，鬢邊也簪了朵大紅花，手上拿了桿煙，整個人就像是舊社會的小腳媒婆。
“歡迎歡迎，么妹兒啊，給客人先來碗熱湯暖和一下身子。”老太太嘬了口煙桿，然後往廉飛揚臉上噴了口煙。
這煙又辣又嗆好像辣椒面，廉飛揚不禁咳嗽了幾聲。
老太太咧開缺了顆門牙的嘴笑了，把煙桿往他面前一遞，“小夥子，來一口？東北正宗□□煙，味兒可足了。”
廉飛揚搖搖頭，他腦袋有些糊塗了，但是本能告訴他，離這老太婆遠一點。
被老太太叫么妹兒的大辮子姑娘端來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他看了一眼那湯，好像是紫菜蛋花湯，黑乎乎的紫菜還有幾片可憐巴巴的蛋花，蔥花都沒一片。
廉飛揚皺了眉頭，突然想起了什麼，問大辮子姑娘，“姑娘貴姓？”
么妹兒紅着臉抓着辮梢兒在手指頭上繞啊繞，扭扭捏捏答道：“我姓孟，就叫么妹，今年十八歲，還沒許配人家呢。”
姓孟？這碗不會是孟婆湯吧？孟婆不應該是在奈何橋上煮湯嗎？
么妹兒見他不動，扭捏的端起碗，舀了一勺，“你在想什麼呢？是不是外頭冷壞了？來，我喂你。”
廉飛揚感到一陣暈眩，么妹兒的臉變得模糊起來，一會兒變成他心底那小姑娘的樣子，一會兒變成蘇小迷的樣子，兩個樣子漸漸重合，又恢復成么妹兒的樣子。
“來喝湯。”湯勺已經到了嘴邊，廉飛揚順從的張開嘴喝了下去。
一口湯下去，他立刻昏倒在桌子上，嘴裏還輕輕呢喃了一聲“小冬瓜。”
么妹兒紅着臉湊近他仔細看，歡喜的不得了。
老太太突然出現在身後，拿煙杆子敲了敲她的肩膀，“怎麼樣，么妹兒，滿意嗎？我就說嘛娘一定會給你找個好夫婿，不會比你二姐夫差。”
“謝謝娘，”么妹兒滿心歡喜，“今天晚上給哥哥辦完婚禮，明天就該我了吧？”
“明天給你辦，心急的丫頭。”老太太煙杆子指了指大門，“開門迎客吧，婚禮馬上要開始了。”
大門立刻開了，門外湧進來許多人，這些人正面看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高矮胖瘦美醜什麼都有，側面看卻只能看到一條細細的曲線，這些人好像是畫在紙片上一樣。
不一會兒，廉飛揚就睜開了眼睛，他完全清醒了，抬頭第一眼就看見么妹兒正對着他流口水犯花痴。
“相公，你醒啦。”么妹兒擦擦口水，“醒了就好，我們趕快入席，今天是我大哥娶媳婦的日子。”
廉飛揚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順從的跟着她入席。主桌上坐着老太太一家子，么妹兒有個姐姐叫二妹，長的跟么妹兒很像，頭髮梳在腦後盤成了一個髻，表示已婚。她身邊坐着一個年輕男人，么妹兒介紹說這是二姐夫，他穿的是一身高爾夫裝，和一身旗袍的二妹很不搭配，但是從他含情脈脈的眼神來看，似乎很喜歡這個二妹。
廉飛揚掃了一眼其他賓客，滿座全是紙片人，不由得暗暗心驚，這是進鬼窟了？
據說人死之後要去十三個地方，土地廟、黃泉路、望鄉台、惡狗嶺、金雞山、野**、**殿、酆都城、十八層地獄、供養閣、鬼界堡、蓮花台、還魂崖。經過這十三道關卡之後才能再世輪迴。
做人難，做鬼其實也難，鬼魂並不是入了陰界走上黃泉路就一帆風順了，很多鬼連黃泉路都走不完就嗚呼哀哉了。廉飛揚回想剛才老太太噴過來的那口□□煙，還有那碗黑乎乎的紫菜蛋花湯，再看看二妹那個丈夫，估計和自己一樣被她們騙過來的。
那麼即將嫁給老太太的大兒子的新娘子呢？廉飛揚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新郎官牽着新娘子下來了，新娘子並沒有蓋紅蓋頭，頭戴一頂珠簾鳳冠，一身大紅喜服映襯着她肌膚賽雪，臉上兩朵紅霞似的胭脂楚楚動人。再看新郎，雖然穿了一身紅，臉色青白眼窩深陷，一根清代的辮子拖在腦後，怎麼看都像個肺癆鬼，走兩步還咳三聲。
么妹兒挽住廉飛揚的胳膊，羞澀道：“相公，你看嫂嫂今天多漂亮，穿上喜服真是美極了，今天晚上我要連夜趕製嫁衣，明天我也要漂漂亮亮的跟你拜堂成親，你說好不好？”
廉飛揚點點頭沒有說話，一雙眼睛雖然學那個二妹婿一樣茫然空洞，餘光卻一刻都沒有離開堂上的新娘子。
新娘子就是蘇小迷，看來她是着了道了，手上的紅繩和鈴鐺都不見了。
么妹兒看着他英俊的臉，如痴如醉，兩眼都要冒桃心了。
新郎新娘要開始拜堂了，廉飛揚坐不住了，原本想靜觀其變，可是他無法眼睜睜看着蘇小迷跟那個肺癆鬼拜堂。雖然說現在二十一世紀，結婚是要去民政局登記才有用，磕三個頭是無效的，但是這對於陰界來說這就等於締結了契約。
那個紙片司儀剛要高喊夫妻對拜，廉飛揚突然沖了過去，一把抱起蘇小迷就往門外沖。他的速度快極了，人都跑沒影了，滿堂的賓客才反應過來。
“搶親了，有人搶親了！”紙皮賓客們亂成一團。
么妹兒一看廉飛揚不見了，“哇”的一聲就哭開了，“娘......娘......我相公不見了......娘啊。”
新郎官獃獃的左看看右看看，原本無神的眼中戾氣瀰漫，“嗷嗷”的向天吼了幾聲。
老太太被他們吵的煩躁了，一揮煙杆子，那些紙皮賓客都消失不見。
“敢在老娘的地盤上搶人！”老太太把煙桿往腰裏一插，叫上兒子女兒們出去找人。
廉飛揚抱着蘇小迷衝出門，外面不再是枯草遍地的景象，而是上看不到日月星辰，下看不到土地塵埃，前也看不到路，彷彿置身於一片混沌的霧中，不知道該往哪裏跑。
一陣陣陰風從身邊刮過，那是陰兵壓着鬼魂走黃泉，都說黃泉路上不好走，果然如此。
蘇小迷不停的掙扎，把她雙手鉗制住之後她居然用上了嘴，一口咬在廉飛揚的胳膊上，幸好她牙口不好，只給他留下一排血印子。
“放我下來，你是誰啊，為什麼抓我？放我下來，我要回去結婚。”蘇小迷都急哭了。
廉飛揚把她放下來，但是並不肯鬆手，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把她的雙手死死扣在她背後，另外一隻手輕摟着她的腰。
“你要回去結婚？你知道自己是在跟誰結婚嗎？”廉飛揚問，心中像打翻了某種罈子。
“你管的着嗎？”蘇小迷使勁扭動着身子想要掙脫他的束縛，“你快放開我，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破壞我的婚禮。”
廉飛揚想起自己喝那碗湯之前的幻像，蘇小迷應該也喝了那碗湯。
“你要跟誰結婚。”廉飛揚問，“你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我就放開你。”
“楊哥哥，我要跟楊哥哥結婚。”蘇小迷眼淚汪汪的看着他，“求求你放了我吧，這次我一定要嫁給他的......錯過了這次機會我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楊哥哥？”廉飛揚神情落寞，原來她心裏已經有一個楊哥哥了，看她一副因為不能跟心愛的人舉行婚禮而傷心欲絕的樣子，廉飛揚幾乎都要心軟了。
既然她心裏有那麼一個人，那自己應該放手讓她去。
見廉飛揚還不放手，蘇小迷都快絕望了，“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一直抓着我不放？”
“乖，你跟我回去，你的楊哥哥不在這裏，你乖乖聽我話跟我回去，我帶你去找你的楊哥哥。”廉飛揚嘆了口氣。
“你騙我！”蘇小迷瞪着眼看他，“他就在那邊，就在那邊。”蘇小迷發起狂來，開始用腳踢他，“你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騙子，騙子，唔......”
廉飛揚低頭吻住了她。
天地間霎時安靜了下來，有一縷陽光衝破重重迷霧照了進來，一根來自天堂的潔白羽毛悠悠的飄下來，化作星光灑在他們的身上。
一開始只是想把自己的一絲真氣給她，讓她可以對抗□□煙和**湯的蠱惑，可是觸碰到她的那一刻，廉飛揚好像被蠱惑了，比**湯的蠱惑強烈百倍。
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份，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只想吻她。
蘇小迷清醒了，眼前是廉飛揚無限放大的臉，鼻息間還有他算不上溫熱的氣息。
他在吻她？他在偷吻她？！
蘇小迷下意識的扭開了臉想要躲避，一隻手卻掰着她的後腦勺又把她的臉正過來固定好，然後繼續。
他的吻並不溫暖，卻是火熱的，蘇小迷差點深陷其中。
“廉飛揚，你放開我，我沒事了。”他喘息間，蘇小迷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廉飛揚放開了他，他看着，滿臉通紅的她，滿眼笑意，眼裏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孤獨，像是倒入了整個星河，閃閃發光。
“謝謝你救我。”蘇小迷假裝若無其事的說。
“你沒事就好。”廉飛揚清醒了，“我們回去吧。”
他清醒的意識到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僅僅是生與死，殭屍與天師，還有很多彼此都放不下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