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圓月彎彎(三)
番外圓月彎彎(三)
顧時獻幾句話讓室內的氛圍急轉直下。
顧棲遲看得到遲之禮顫抖的手臂,像是再不能支撐,怒火即將噴薄而出。
顧時獻話里的用詞,更讓她覺得心驚。
他說他曾經前往墨爾本求遲之禮和章如枝夫婦回來看望病弱的遲歸年。
他用到了“求”這個字。
那是用顧棲遲近三十年的人生閱歷來考量,都覺得不可思議,不可能發生在顧時獻身上的東西。
顧時獻是自我、自私的,是無情涼薄的,怎麼可能為了他已經放棄的女人去懇求別人。
顧棲遲腦海里有許多聲音在嗡嗡作響,像是濃霧中振翅起飛的蝴蝶。翅膀已經煽動,卻沒有方向。
那些陳年事,似乎有很多她並不知曉的隱情。
兩輩長者當前,尤其是彼此之間父女關係早就陷入僵局的顧時獻當前,顧棲遲因為那些未知而彷徨。
相比她已經接受的那些破碎的結果,她更怕那些即將爆出的隱情會顛覆她的認知。
比如,她如果恨錯了人,該怎麼辦……
那些過去的時間已經追不回來了。已經因為恨而匆忙過去的時日,沒有辦法重過一遍。
她需要離開這個讓人覺得窒息的空間,她下意識地循着霍靈均的身影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他已經在邁步向她走過來。
這是此刻唯一讓她覺得欣慰的事情。
她需要他,不需要她開口,他已經瞭然。
顧家的家事遠比霍家複雜,顧棲遲遺憾自己將霍靈均拖入了這樣艱難的境地一次,兩次……
讓他一次次陪她面臨這些總是瀕臨崩潰的親情。
人總是想活得簡單開心一點,可是這些年,她卻好像越活越複雜。
顧棲頌,遲歸年,顧時獻……
她生命中的人,沒有給她一個簡單的生活環境。
她在不時地面對一些變故。
過去關羽曾經問過她,為什麼在知曉左丘要謀害顧棲頌之後,她不生氣,沒有為霍靈均沒有和左丘劃清界限而憤怒。
曾經韓青也給她出過主意,認為她最好去和介入遲歸年和顧時獻兩人之間的鄭杉葉談談人生。
在愛情和親情的角力中,她曾經是被人選擇,並且最終被放棄的那個。
她知道被放棄的人會經歷怎樣一段艱難的人生。
鄭森林在這兩者之間,最終選擇了鄭杉葉。
而她只是不想將另一個人變成曾經的她自己。
她並非不生氣,經歷得多了,她只是知道自己撒氣的對象應該是誰。
不會隨意開槍掃射。
她開始變得更為理智。
這些時日,她連之前那些啟唇就會牙尖嘴利的習慣,都漸漸的扔掉了。
左丘不得善終是一定的。
而顧棲頌因此早日發現了身體上的隱患,那次左丘預謀許久的事故,帶來的並不都是可怕的結果。
可能是心已初老。
那個時候她關心的只是顧棲頌和霍靈均的安危,裝不下更多的東西。
哪裏顧及已經精神出現問題的左丘到底會如何。
此刻夾在兩輩長輩之間,她也沒辦法有任何的立場,縱然她和其中的一方——顧時獻,多年來關係冰凍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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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顧棲遲上樓之後,霍靈均再下樓的時候,顧時獻已經和遲之禮面對面站在客廳內。
霍靈均不希望自己將顧棲遲的外公、外婆說服,讓他們前來n市的這個決定,最後帶來的結果是攪亂現今他和顧棲遲已然安定的生活。
他不希望自己的這個決定,最終帶給顧棲遲的是難過。
顧時獻見他下樓,便起身要離開。
上次他見到顧時獻,還是他前去拿回被顧時獻拎走的遲歸年的骨灰那天。
那次算是不歡而散。
遲歸年的葬禮他們未曾舉辦儀式,所以也未曾在那時和顧時獻碰過面。
他從沒見過顧時獻沉不住氣的模樣,這是第一次。
顧時獻向外走,他便對遲之禮點點頭跟着顧時獻的腳步出來。
一入院落,顧時獻便點起一根煙。
他吸了一口,便夾在指尖沒再動過。
“是不是覺得顧時獻這個人不可理喻,前後不一。”顧時獻搶先開口,語氣淡淡的讓人聽不出他的意思來。
霍靈均沒否認,顧時獻的作為,的確總是矛盾的。
顧棲遲的長輩,他和霍岐山接觸得更多,面對顧時獻時,總覺得有隔閡。
大概是缺少了發自心底的尊敬。
他雖然從未說起過,但對於顧時獻金屋藏嬌的事情總是有些不齒。
人生需盡歡,但每個人在生活中總要有道德底線。
“如果夏至不相信你,認為你殺了人,而你並沒有做過,你會怎麼想?”
“本來就面對很多的質疑,當你最需要信任的時候,你最信任的人選擇不相信你,你會怎麼做?”
聽到顧時獻的話,霍靈均想起很久之前顧棲頌被撞那天,左丘在醫院裏對顧棲遲所說的話。
左求告訴顧棲遲,是他駕車撞向顧棲頌。
那個時候,顧棲遲沒有絲毫猶豫,選擇了不相信左丘。
如果她信了,他該怎麼解釋?
顧時獻的這個問題他很難給出答案。
這個世界在很多時候都是滑稽的。
幾張嘴就可以給一個人“定罪”,這些人給人定罪的時候不需要提供證據,僅憑藉那些他們以為,他們覺得就言之鑿鑿去“審判”別人;而被污衊的人,卻需要為那些莫須有的事情受累,要想盡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顧時獻掐滅了手頭的煙:“大概是血緣關係更為強大。我的妻子,選擇更為相信她久未謀面的父母的猜測臆斷。”
“更可笑的是,他們認為我殺了他們的養子卻沒能受到法律的制裁,不是因為我沒有做過,而是因為我抹掉了所有的證據,有過精心的策劃,所以無法抓到我的把柄。”
他加快了往外走的步伐:“這些事情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沒關係,這二十多年的時間,我已經習慣了不被信任。”
“不過我也是個有情緒並且不能自己消化的人。我恨裏面那對夫妻。所以我不吝嗇過來表達這種厭惡。”
可他也曾經去求這對夫婦回國來探望遲歸年。
這是怎樣複雜的感情……
顧時獻又問起當時沒從他這裏得到的答案:“她到底留下什麼話?”
從前也許開口要簡單些,如今得知了更多的內情,霍靈均卻覺得更難啟齒。
山高水長,再無來日。
這八個字,沉甸甸的壓在他舌尖,差一點兒滾到唇邊,卻又被他的猶豫擋了回去。
“鄭小姐是什麼?”他仍舊沒有回答,只看着顧時獻打開車門的動作,趕在他上車之前這樣追問他。
顧時獻聞言停下動作:“你以為她是什麼,她就是什麼。”
顧時獻的這句話有些不負責任。
想起顧棲遲如今對於事關親情的一切事情慎重的模樣,他情不自禁地繼續追問眼前這個男人。
“大哥和夏至有什麼錯?!你放棄做一個好丈夫,連父親的角色也不要了?”
“你真得一點都不在意他們的感受?”
他的語氣急厲了起來,顧時獻側身回看他。
“阿均。”顧時獻笑了下,“到今天你還對一個眾人眼裏婚內出軌對妻子不忠,心狠手辣、草菅別人生命的人抱有期待?”
“我在很用心地在恨她。你以為我去求裏面那兩個古董來看她,去挪她的骨灰,今天跑來瘋言瘋語幾句是因為什麼?都是因為恨。”
他沒有提及遲歸年的名字。
他重複:“我恨她。我只會做這一件事情,只擅長這一件事。”
何苦?
蕭索的情緒向霍靈均侵襲。
“顧時獻”,霍靈均突然直接喚他的名字,“你今天到這裏來,想沒想過夏至見到你和她的外公、外婆對峙,會覺得難堪?”
“你知不知道,她懷有身孕。”
“你知不知道,這會對她會有什麼樣的傷害?哪怕只是存在傷害她的可能。”
顧時獻已經躬身坐進車內,霍靈均替他摔關上車門。車門關闔的聲音很響。
“你剛剛問過的那個問題。我的答案和你不一樣。”
顧時獻抬眸看他,霍靈均繼續平靜地敘說。
“我會解釋。不斷地解釋。哪怕依舊沒有任何效果。”
“既然我愛她,那麼我是做了一輩子和她在一起的打算。一輩子有幾十年那麼長。從裏面拿出一部分來,解釋十年或者二十年都沒有關係,既然是誤會,萬一有一天就解釋清楚了呢?”
“如果繼續糾纏在一起,真得對她而言是種折磨,那麼我會選擇離開。”
他轉過身背對顧時獻的座駕:“如果以後見面,您還不能為她着想,那麼暫時請您不要出現在我們周圍。對外公、外婆我的態度也一樣,如果他們顧慮不到夏至的想法,我既然能請他們回來,自然也能送他們離開。”
***
引擎聲漸漸飄遠,大開的窗口傳來的聲響持續的時間很短,很快便再度消失。
顧時獻離開了。
章如枝和遲之禮,也被albert送走。
再上樓的時候,霍靈均開始反省自己。
他和顧棲遲的婚姻,曾經出現過如遲歸年和顧時獻曾經遭遇過的一樣的波折。近乎相同的變故開場,但故事的結局卻截然不同。
左丘那件事,是他此生對她最抱憾,最覺得愧疚的部分。
她表現得並不介意,他卻沒有釋懷。
此生他遇到的這個女人——堅強、獨立,雖然偶爾毒舌,但是感情卻很純粹,愛憎分明。
她能完全信任一個人,她會投入全身心去愛一個人。
他感謝她的信任,給了他們更加堅定的未來。
他在愛上她的時候,是想像力最為豐富的時刻。那短短的幾分鐘內,已經想過有她的一生會是何種模樣。
此刻,那些未來更清晰的在他眼前呈現。
顧棲遲站在窗口那裏。
他走過去伸出手臂從背後抱住她。
“我好像沒那麼恨他了。”顧棲遲的聲音有些緩。
霍靈均溫熱的掌心貼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滿月的成長。
“這些年,我和霍岐山也總是抬杠,他表現得對我很是兇殘,但是他愛我我一直知道。”
“你是想說,顧時獻對我也是這樣?”
“有我和滿月在做你的後盾,你如果願意,就多給他一次機會;如果不想,就不要勉強自己。”
顧棲遲並不清楚自己的念頭:“我忘不了過去那些事情,我媽的一輩子過得怎麼樣,我親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完,再清楚不過。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對他和顏悅色。”
她話還沒落,霍靈均感覺到掌下的異動,似乎是滿月踢了一下。
顧棲遲便收了話題,在他的攙扶下往床側走,卻漸漸覺得那種異動的節奏快了起來。
她搭在霍靈均手臂上的手指尖壓了下去,那種滿月即將出世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距離預產期還有兩周的時間。
滿月已經這般迫不及待了嗎?
***
接下來的事情,在顧棲遲的印象里是一片兵荒馬亂。
那一日匆忙趕往醫院,剛到沒多久,羊水就破了。
她從日上中天,努力到月色鋪滿地面,才等來了滿月響亮的哭聲。
身體上那種蝕骨的痛,都通過她手指的力量傳遞給全程陪伴她的霍靈均。
她感覺到自己全身汗津津,額發都被打濕粘連在一起。
她聽到霍靈均的聲音:“是兒子。”
她更聽到他在她耳畔的低語,是他說得不算多的三個字:“我愛你。”
那一晚,她的印象最後定格在霍靈均滿是笑意的雙眼上,身體開始進入極度疲倦過後的自我休眠。
她喜歡如霜的月色。
他們在圓月高掛的日子裏有了滿月,如今又在月上中天的時候,等到他的來臨。
這一輪圓月飽滿晶亮,照亮了他們此後更多個十年相守相攜的人生。
千里共嬋娟,人必定長久。
愛永恆,人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