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33章
第七十章
幾乎是在反應過來的第一個時間,徐之南就轉頭向陳徵看去,在場的記者大多已經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了,紛紛舉起手中的相機和攝像機對準陳徵和那個老人。噼里啪啦一頓亂拍,閃光燈中徐之南看不清陳徵的臉,只是隱約感覺到他此刻緊抿的唇角,和下垂的眼睫。
現場已經有些混亂了,有不少人看到這種反應已經猜出不對了,徐之南環顧了一圈兒左右,這些人的面孔好像要吃人一樣,恨不得把陳徵拆骨剝皮,生吞活剝了一樣。她此刻的腦子彷彿炸了一樣,什麼想法都沒有,唯一想做的就是衝上去,把陳徵帶離這個地方。可是她剛剛站起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來了兩個男人,立刻把她的肩膀死死按住,讓她動彈不得。
眼角的余光中,她看見那個年輕記者帶着幾分故作的沉穩問台上已經僵硬的陳徵,“陳先生,我聽說你是刑滿服役人員,如今能夠站在這裏想必相當不容易了。”他話音剛落,全場的人都炸開了鍋,那些細小的聲音,像針一樣密密麻麻地扎進徐之南的耳朵里,她被人按着肩膀和頭,看不見陳徵的面容。但不用看,她也能想像,此刻的陳徵一定像一棵在狂風中不住搖擺的小樹,孤立無援,沒有人肯為他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唯一一個一直被他視作救命稻草人,此刻也受人鉗制,連動彈都不能。
在那一片嗡嗡聲中,那個記者繼續說道,“當然,人年輕的時候難免不會犯下些小錯誤。只是陳先生的犯下的錯,好像不小呢。”
他話鋒一轉,不知道是不是徐之南的錯覺,她總感覺好像連聲音都變了些,“當年千鹿山虐殺案手段殘忍,性質惡劣,但因為犯案的大多都是未成年少年,有的還不到十四歲,所以最後判決跟他們當初犯下的罪行有着相當大的差距。哈。”那個記者笑了笑,像是諷刺一樣,“如今已經過去十多年了,當年被關的少年已經改頭換面重新走上社會,但他們對受害人及其家屬犯下的罪行,永遠都不能被時間抹殺。陳先生,你說我說得對嗎?”
他的話剛剛說完,全場就跟炸了鍋一樣。指向性如此明顯的話,除非傻子才聽不出來。不怪這些人這麼驚訝,實在是當年千鹿山虐殺案太出名,簡直可以說是震驚全國,不僅是因為案情惡劣,犯罪手段殘忍,更讓人膽寒和齒冷的還是因為當初犯案的人大多都是未成年的少年。他們最大的才十七歲,最小的十三歲,其中部分人還不到十五歲。但就是這樣一群少年,做出了讓大多數人難以忍受的事情。
那是初夏的一個晚上,少女小林和她的新男朋友背着家長出來約會,因為快到高三,馬上要投入緊張的學習中,像以後這樣的機會並不多了,也正是如此,這種短暫而越來越少的時光才讓這對少男少女格外珍惜。
因為是早戀,要避開老師家長和嘴碎的同學,自然不能在顯眼的地方。加上女孩子小林喜歡清凈,兩個人就去了人跡罕至的千鹿山公園。本來只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約會,沒想到傍晚的他們遇上了一群遊手好閒的小年輕。這些年輕人,都是社會閑雜人員,沒有再上學了。他們許多人,家庭破碎,父母離開,既沒能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也沒有得到恰當的學校教育,連社會這邊對他們的規範都是缺失的。這樣一群少年人,沒有誰管他們。他們像是廢棄的工地上漫無目的生長的雜草,生命力旺盛,卻讓人親近不得。
更沒有人願意親近他們。
這一群小年輕,在偏僻地方碰上了小林和她男朋友。原本是相安無事的,這群小年輕平常偷雞摸狗,也沒幹過什麼大的壞事。但據後來徐之南在給他們做法律援助的時候,其中幾個犯罪嫌疑人說,可能是因為那天天氣熱,人比較狂躁,又或者根本就是因為他們這些人天生就是壞的,反正念頭也就是那麼一瞬間就冒上來了,他們對小林和她男朋友出了手。
兩個人被綁了起來,這群小年輕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小林男朋友被活活打死,小林在被其中幾個人lunjian后,被殘忍殺害了。
這裏面,因為陳徵和其他幾個小孩子年紀較小,那幾個大的也沒有想要讓他們從參與到這其中來。雖然沒有讀過書,但他們也知道這有多大的問題,為了不讓這裏的人跑出去亂說,為首的那個年輕人,也是他們中間最大的那個小馬,提出來讓十五歲以上的人對女孩子實施□□,十五歲以下的人則一人一石頭,把小林和她男朋友砸死了。
而陳徵,就對小林砸下了那關鍵的一石頭......
國家現行的法律對未成年人的量刑相對來講是要稍微輕一些的。加上這些小年輕,大多數都是沒有父母的,當地的民政部門也沒能給他們一個妥善的安排,讓他們成天在社會上閑逛,遲早會出事情。細究起來,學校政府和社會都有責任。這群人中,被判刑判得最重的的十七歲的小馬,一來是因為這裏面他年紀最大,二來也是因為在整個犯罪過程中,他起到了一個領頭和教唆作用。小馬被判了二十年,其次......就是陳徵。
陳徵的那一石頭,讓原本還有呼吸的小林,徹底跟這個世界揮手作別。而他的人生,也被那一下給徹底阻斷了。
s市是大城市,雖然稱不上治安有多好,但這樣駭人聽聞的案件不管是在本市還是在全國,都相當少見。此時這個會展裏面的記者有不少是從業多年的,對當初的千鹿山虐殺案還有相當的印象。甚至不少s市本市人,對這十多年的一樁案件都還記憶猶新。就連徐之南自己,當初還在念書的時候,因為千鹿山血案的發生,他們學校響應號召,搞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思想道德素質教育。s市及其他周邊幾個省市還出台了專門的政策,不允許學校輕易開除學生。
但即使是這樣,也只能做到補救,效果微乎其微。兩名花季少年,就這樣命喪他人之手,死前還遭受了無數的□□。他們身後的家庭,因為他們的離開,年邁的父母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從傷痛中走出來。還有那些犯下罪行的少年,他們最光輝燦爛的十年是在高牆中度過的,他們的良心將一輩子放在道德的火上炙烤,永遠不得安寧。
這一個案件,不僅改變了受害者的人生,還有他們自己的人生。
然而,現在徐之南想不到那麼多,她滿心滿意擔心的就是陳徵,因為看不見他的面容,所以她的擔心格外讓人煎熬。場上聲音這麼多,他卻好像突然失聲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如果可以,她真想抬頭高喊一聲,讓他趕快道歉,不管當初法律怎麼判定的,不管他為此已經付出了相當慘痛的代價,馬上道歉,剩下的......剩下的,有她,有她徐之南。
然而不行。不僅是因為現在場合不行,還是因為徐之南剛剛想說話就被身邊的那兩個男人捂住了嘴。她坐在最前面,經過剛才那番混亂,她四周都是站起來發的記者,還有趕上來維持秩序的保安。她被團團圍在裏面,連個面都露不得。
在一片混亂中,那個記者的聲音聽上去格外清晰,“我身邊的這位老人,就是當年千鹿山虐殺案中女孩子的父親,當年他們夫妻為了響應國家號召,只有一個女兒。但就是這一個女兒,也被你們這群人殘忍殺害了。後來夫妻兩個嘗試過很多次,想再要一個孩子,但都失敗了。他的妻子因為不堪打擊和不能懷上孩子的反覆失望,一病不起,最終去世。死的時候才剛到五十歲。”那個記者抬高了聲音,剛才還一片混亂,此刻竟然出奇地安靜。他的聲音像是一聲大鎚,在徐之南耳旁想起,震得她幾乎要吐血,“陳徵,當初你害死過的人如今生活成這個樣子,你還有臉在這裏開什麼新書發佈會。你的內心,就沒有受到一點兒煎熬嗎?”
會場靜極了,那一瞬間彷彿所有人都在等着陳徵一個回答。連徐之南都忘記了掙扎,靜靜地等着他說話。
說話啊,哪怕是說聲“對不起”,說一句“我該死”,都比現在這樣沉默好啊。
徐之南在心裏不住地為他祈禱,只希望陳徵此刻已經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只希望他能有稍微的應對能力。
只要他表個態,剩下的她就有辦法。這樣站着,那不是任由別人攻擊鞭撻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邊的兩個人也關注着場上的動靜,徐之南終於能夠動彈了。她抬起頭來,透過重重人群朝台上看去,陳徵還維持着剛才她被按下來時的那個動作,剛才還滿目星光耀眼,此刻卻彷彿整個天幕都被黑布遮蓋了,讓人壓抑得看不到邊際。還有頭頂的光,一片慘白,冥冥中彷彿映出了死神的臉。那張猙獰的蒼白臉上,徐之南分明看到了一個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笑。
在戰慄中,她終於聽見陳徵顫抖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