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出於職業習慣,徐之南幾乎是第一時間就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了這間小小的屋子。裏面很亂,除了一個便攜式衣櫥一張小小的桌子,就只剩下一張床了。床上被子衣服亂成一團,她的腳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鞋子,隨意地歪倒在地上。外面是個小陽台,不到兩個平方,搭了一個小檯子,放了個電磁爐和各種調料,爐子上面還有個炒鍋,裏面放了幾隻沒有洗的碗。油膩膩的,在陽光下閃爍着膩人的光芒。
屋子很小,看樣子不到十個平方,非常的擁擠。那個女孩兒給徐之南指了下凳子,示意她坐下,徐之南也不客氣,逕自坐到了那個還算乾淨的凳子上面。
她問那個女孩兒,“你就是李穎?”
她點了點頭,臉上有着濃濃的厭倦。屋子的採光不好,她的臉在一片黯淡的天色中顯得格外疲乏。“你說你是社工?你是過來給我拿錢的?”
社工就是給錢嗎?徐之南沒有笑,她知道,有許多人都是這樣理解的。覺得他們出了什麼事情,一旦社工上門,就是給他們提供無償的服務的。她搖了搖頭,問道,“我知道你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什麼不太好的事情,就是被人輪jian嘛。”李穎不在乎地打斷她,“美女,你不用這麼婉轉,底下那群八婆說了些什麼我都知道。只是不想跟她們計較罷了。有些老女人,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就把責任推到其他人身上。”
徐之南見她自己不在乎,對這個女孩兒的認識又多了一些。“我知道你不是很在乎這件事情,但是......你也知道,這件事情牽涉到的人非同一般,現在輿論壓力也比較大,我們也是害怕你想不開。既然你自己能夠放開,那也挺好了。”她像個大姐姐一樣看了一眼她的衣服,說道,“你很會選衣服嘛。”她拿起一件粉紅色的半截裙子,在李穎身上比了比,“很襯你這樣的年輕小姑娘呢。”
打開女人之間話題的,永遠都是衣服護膚,李穎也不例外。她笑了笑,說道,“我最喜歡這條裙子了。看不出來你跟我審美倒挺一樣的。”
“你年輕,皮膚又白,這樣的粉紅最稱你了。”徐之南笑了笑,目光一轉,看到了地上的男士鞋子,說道,“這地方偏僻,一個人住着怕不怕?”
“怕有什麼辦法呢?”李穎無奈地癟了癟嘴,“我要有錢的話我也不至於住這樣的地方啊。”
“說真的,我這麼年輕,雖然算不上多漂亮,但要真的是狠得下心,當人家幾年小老婆,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哪裏還用過這樣的日子?只是......哎......”她嘆了一口氣,徐之南立刻會意,說道,“你有喜歡的人?”
李穎點了點頭,“我跟他不住一起,不過他經常過來。”
“你男朋友嗎?”
李穎微微一頓,點了點頭。
徐之南眼神暗了暗,說道,“其實我覺得,你們兩個人可以住一起啊,租個大點兒的條件好點兒的房子,也節約成本。互相還有個照應。”
這次李穎卻沒有回答她,而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徐之南見差不多了,站起身來跟她告別,“那件事情......就當是狗咬過吧,你既然自己想開了,那就不用在這兒多說了。”她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對李穎說道,“我知道現在有許多人居心叵測,想打你的主意,你在這裏無親無故的,要是拿不定主意了,可以問問我,或許我能給你建議。”她伸出手來,“你把電話給我,我給你留個電話吧。”
第一次見面就要留電話,李穎有些猶豫,不過想到徐之南剛才一直溫柔和善,況且拿個電話出來也不算什麼,於是給她說了電話號碼。徐之南給她打了一個,“我叫徐芸,你記號。”李穎點了點頭,把她送出了門。
徐之南走到巷子口,鑽進車裏,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給辦公室的劉安安打電話,“安安,幫我做件事情,查一下劉清揚案件當事人李穎的社會關係,尤其是她男朋友,我馬上回來。”
過了兩天,劉安安終於把李穎的人際關係查清楚了。她男朋友叫肖鵬鵬,因為長相不錯,身邊跟了好幾個女孩子,不止李穎一個女朋友。李穎平常的錢,一部分拿回去了,另一部分給了肖鵬鵬,只留下少部分自己用。她一個女孩子,漂泊在外面本身就不容易了,沒想到身上還背了兩隻吸血蟲。
徐之南心有戚戚,但轉念一想,曾經的她又何嘗不是如此。滿心滿意地追在衛陵身後,永遠只為他那一眼,最終......最終她還是被人拋開了。
徐之南心中五味雜陳,到底沒忘了正事,“肖鵬鵬的經濟狀況查過沒有?”
劉安安點了點頭,“他工資不高,但是身邊好幾個女朋友給他錢用,花錢大手大腳的。不過......”劉安安臉上露出幾分疑惑,“但就是不知道他的錢上哪裏去了。無非就是請客吃飯,但是請客吃飯,也用不了那麼多啊。”
徐之南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可以去查查,肖鵬鵬有沒有在吸毒。”劉清揚手裏有搖頭wan,他們身邊肯定還有不少這樣的藥品。李穎不太可能是偶然間被拉進來的,必然跟他們有什麼聯繫,唯一的聯繫,或許只有肖鵬鵬了。
劉安安被這麼一點,立刻明白了大半,連忙轉身出去,“我這就去查。”徐之南看她幹勁兒起來了,也不攔她,任她去了。不過,她身邊目前就劉安安這麼一個女孩子,做起事情來到底太累了,這個案子過後,她要向老趙申請,給她多添幾個人手了。
兩個人又加班到很晚,劉安安到底是才出來的女孩子,不是很適應這樣的生活,徐之南請她吃了飯,又安撫了她一陣,才開着車回了家。
她回的是跟衛陵的住處,打開門一看,卻愣住了。無他,以往每天晚上都是黑漆漆一片的屋子裏,此刻裏面竟然亮着燈。那一刻,徐之南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家裏進賊了。
她站在門口,一邊小心翼翼地撥打110,一邊對立面喊道,“誰在那裏?”沒有人回答,只聽得到翻箱倒櫃的聲音,徐之南不敢進去,又喝道,“你再不出來,我叫人了啊。”
卧室里這才走出一個人來,衛陵脫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襯衣站在卧室的門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我回我自己的家,你叫什麼人?”
徐之南的心一下起一下落,轉眼間就找不到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掐掉電話,諷刺道,“真是稀客啊。”
衛陵皺了皺眉,她知道衛陵一向覺得她尖酸刻薄,不願意跟她多交談,只是尖酸刻薄久了,她也早就忘了溫順是什麼樣子。更何況,衛陵心中以為的溫順,也未必就如他想像的一般。
衛陵知道徐之南工作拚命,但是沒有想到會拚命到如此程度。他原本就是想趁着徐之南不在家回來找東西的,免得碰到她。誰知道臨走之前又被關菲菲叫去給她和她朋友買單,又玩兒了一會兒,就來晚了。手機上的日期已經變了一天了,她才從辦公室里回來,想到那天晚上他們兩個在老宅同居一室,徐之南大口大口地吃安眠藥,衛陵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那個時候他雖然是在諷刺徐之南,但也不是真的想那樣說她。好像是......傷害一個人成了習慣,說出來的話,就成了他不能控制的東西了。
徐之南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的。她彎腰換上鞋子,脫下外套,走到卧室里拿了睡衣打算去洗澡,不過看衛陵還在,她想先把他打發了。免得他自作多情,以為自己在勾引他。“你找什麼?”這屋子裏可沒有太多衛陵的東西,他常用的早就被他搬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這裏連他生活的氣息都很少。
衛陵轉過身,“一根編織的紅繩子。”
他一說徐之南就記起來了。那根紅繩子是當年關子衿送給他的,當年學校間是流行過一陣這樣的東西,女孩子編了送給男孩子,雖然不值什麼錢,但其中情誼卻不是能用金錢評估的。尤其是,這才是關子衿關大小姐親手編的。她從來不會做什麼手工藝品,身邊萬事都有衛陵幫她代勞,就算衛陵不在,他也會為心上人提前打點好。縱然是衛陵沒有想到,關子衿也有辦法讓別人辦了。總之,編繩子這樣的事情,恐怕在關子衿的生命里,僅此一次。
正因為如此,衛陵相當愛惜,那條繩子,不管是從哪方面來講,都有愛惜的價值。所以這麼多年來衛陵一直戴在手上,診視程度,比他身上的任何東西加起來都要多。徐之南不想他在這裏待太久,她還要洗澡睡覺呢,走過去,從自己的首飾盒裏拿出一條泛舊的紅繩子遞給他,“那天晚上你掉在這裏了,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所以給你收起來了。”
首飾盒裏其實就放了一套當年他們結婚時徐之南戴的耳環項鏈還有戒指,項鏈耳環都是安慧茹送的,只有戒指,是衛陵買的。他們的婚姻,沒有玫瑰和鮮花,只有一枚鑽戒,雖然價格高昂,但卻冰冷。
那根紅繩子放在首飾盒裏,被時光磨舊的紅色在旁邊星光璀璨的鑽石中間黯然失色。衛陵不是沒有看到這個盒子,只是這到底是徐之南的東西,他不想動。
他將那根紅繩拿起來,一邊往手腕上戴去,一邊微帶埋怨地說道,“那你怎麼不打個電話,弄得我到處找。”
徐之南站起身,朝浴室里走去,“因為我不想找你。”找了那麼多年,有時候她也很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