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8
夜裏風大,薛寧的聲音被吹散,一聲聲在回蕩在黑暗裏。
薛寧喊到嗓子失聲,單薄的身子晃了晃,緩緩蹲到地上,無聲的張着嘴:“你出來,我知道你在……”
崔立珩、蘇先生和方橋沉默的站在院子裏,黑暗掩去了他們臉上的表情,卻掩不去漂浮在空氣中的緊張氣息。
顧旭白是跟着榮先生一起來的,崔立珩瞞的滴水不漏,薛寧怎麼會知道他來?
很長一段時間,三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上前扶薛寧,只是靜靜的陪着她。
一天了,從早上九叔過世到現在,薛寧沒哭過,也看不出她是不是難過。她總說她沒事,讓他們不要擔心,可他們心裏都清楚,九叔就這麼走了,給她的打擊有多大。
薛寧在地上蹲到雙腳發麻,依舊沒有等到顧旭白現身,可她能感覺到他就在附近,正用他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溫柔的看着她。
站起身的一瞬間,薛寧條件反射的扭頭,發瘋一樣奔跑起來。
你若來了,這一生我都不許你走!她無聲喊着,速度越來越快,轉眼不見了蹤影。
身後,立在黑暗中的三個人,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回去吧,她不會有事的。”蘇先生眼角濕潤的吸了吸鼻子,緩緩轉身往回走。
崔立珩想笑,說出口的話卻帶着濃濃的哽咽。“沒良心的,我們拼了老命護她,卻抵不過人家一個背影。”
方橋斜他一眼,轉身跟上蘇先生。“師傅,我還有事沒跟您說,跟那個郭自強有關。”
崔立珩聞言臉色一肅,隨即邁開腿追了上去。
黑暗中,薛寧奔跑的速度降下來,漸漸停住,一步一步朝着樹下的微弱紅光走去。
顧旭白不抽煙的……她的腳步變得遲疑,所有的心理建設在一瞬間崩潰,絕望的停在原地裹足不前。
很短的一段距離,忽然間變得十分的遙遠。
遠的就像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跨越。
“是你么?”薛寧張着嘴,冷風灌進胸口,渾身的血液似乎也那一剎那冷了下去。
樹下的火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一直倚着樹榦的黑影站直起來,腳步沉沉的朝她走來。“薛寧。”
低沉渾厚的嗓音,乘着冰冷的夜風吹過來,驚雷一般響徹耳畔。
薛寧愣神的功夫,整個人忽然被他狠狠抱入懷中,鼻尖聞到屬於他身上的熟悉氣息,眼睛重重合上。
她太累了,從在榮先生的別墅里醒來,她就沒怎麼好好睡過。為了不讓蘇先生擔心,她一直撐着,一直在告訴自己,她不能做個廢物,她得撐下去。
“薛寧?”顧旭白慌了,抱起她輕飄飄的身子,步伐飛快的往回走。
他跟部隊的人離開海城后就出發來了這邊,好巧不巧,竟然跟榮先生同機。
早上聽崔立珩說九叔走了,他原本想陪在她身邊,可又怕她失控,只好在附近的村民家裏落腳。
整整一天,他遠遠的看着她,看她披麻戴孝,看她在九叔墓前跪成雕塑。那一刻,他忽然發現他錯了,失控也好,翻臉也罷,這世上只有一個薛寧,他放不下。
一口氣抱着他衝進屋裏,顧旭白二話不說,立刻把她放到炕上,緊張的試探她的鼻息。
蘇先生等人嚇了一跳,齊齊圍過去,欲言又止。
“昏過去了,我守着她,立珩你去鎮上找個醫生過來,她在游輪上凍傷過,我不放心。”顧旭白擰着眉,嗓音發啞。“快去!”
崔立珩應了一聲,拉上方橋出門拿車,不一會便聽到車子離開的聲音。
顧旭白坐下,目光晦澀的望着蘇先生。“對不起,我沒做到答應您的事。”
蘇先生搖頭嘆氣,無奈的在一旁坐下。
幸好只是虛驚一場,送走醫生天都快亮了,薛寧被顧旭白抱在懷裏,睡的很沉,只是眉頭依舊皺着。
“這東西是九叔下葬之前發現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送過來。”方橋把東西送到蘇先生手上,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顧旭白。“是薛寧爸爸寫的那份卷宗,還有市局的那一份。”
顧旭白精神一振,不等蘇先生拆開,便伸手拿了過來,急急打開。
沈顥之前說已經有了眉目,沒想到卷宗會出現在這裏。
翻開看完全部的內容,顧旭白平靜的遞給蘇先生,眼神冷冽。“有了卷宗,她爸爸的案子翻案便再無阻礙,至於我姑父,我不會讓他脫身的。”
蘇先生沉默的抿着唇角,低頭翻看卷宗。
裏面記錄的很多東西,都跟薛寧手裏的錄音對得上,不管公開與否,她爸爸知法犯法的罪名,算是徹底洗清了。
——
薛寧一直睡到早上才醒,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顧旭白懷裏,頓時有些不敢置信。“你還在?”
“會一直在。”顧旭白捏了捏她沒有一點肉的臉,目光沉沉的望着她的眼睛。“起來吧,一會要去水庫,人已經到了。”
薛寧怔了下,空洞的雙眼漸漸恢復神采,顫抖捧住他的臉。“不後悔么?”
“不。”顧旭白捉住她的手,幽幽嘆氣。“我說過你可以信任我。”
“好。”薛寧埋頭到他胸前,使勁閉了閉眼。
起來簡單梳洗一番,大家隨便吃了點東西便上車出發去水庫。
連着幾天都是晴天,水庫的水位不是很高。
請來的人測過水溫,又問了薛寧許多問題,換上潛水服開始下水。
周圍村子裏的人聽說有人要下水撈屍,紛紛趕過來圍觀。薛寧站在顧旭白身邊,被他半摟着留在岸上,一顆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實處。
八爺說當時太急,他們往麻袋裏裝了不少的大石頭,丟下就走了。
這麼多年,水底下情況複雜莫名,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難受就哭出來。”顧旭白眯着眼,目光銳利的盯着潛水員下水的地方,胸口氣血翻湧。
這幫畜生!
那麼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殺就殺了,怎麼就下得去手。
水庫水深最中心的位置有上百米,薛寧小時候聽爺爺和九叔說過。哥哥落水的地方雖然是邊緣,深度也有幾十米那麼深。
“能找到的對么?”薛寧輕輕的問了一句,眼眶開始發紅。
顧旭白緊了緊手上的力道,沉默點頭。
其實他也沒有把握,水裏跟陸地上不同,水庫建成已經幾十年,底下倒是個什麼情況,誰也說不準。
太陽升了起來,熱氣漸漸瀰漫四周。
趕來看熱鬧的村民見潛水員久久不出水,開始議論紛紛。
薛寧聽着那些聲音,雙腿軟的幾乎站不住,只能靠在顧旭白身上,不停的發抖。
“你先坐一會。”顧旭白揉揉她的頭頂,彎腰把擺在一旁的摺疊椅拿過來,扶着她坐下,自己也跟着蹲下去。“今天路透社會放報道,小秋已經聯繫了國內的幾家媒體,大概明後天會全面報道這件事。”
薛寧愕然轉頭。“你……”
“爺爺那裏不用管。”顧旭白沖她點了點頭,正好手機有電話進來,遂起身走去一旁接通。
電話是梁秋打來的,接通就聽他在那邊鬼哭狼嚎。
顧旭白按了按眉心,下意識的又走遠幾步,臉上浮起不悅。“你什麼時候能穩一點,咋咋呼呼的今後怎麼協助瑩姐管理君安。”
這頭,梁秋緩了緩呼吸,好一會才語無倫次的開口。“哥,你跟嫂子說,軍刀不是小天送的。我已經通知沈大哥去查,很快就有結果,另外昨天晚上老爺子他……”
“他怎麼了?”顧旭白眉頭擰緊,冷汗順着鬢角迅速低落。“你一件事一件事慢慢說。”
“老爺子昨晚被請去帝都,今天早上部里的專案組突然出現在老宅,又把齊博遠父子帶走了,還從老爺子的卧室和書房裏帶走了幾樣東西。”梁秋惶惶然說完,嗓音也弱了下去。“顧家藥丸。”
“知道了。”顧旭白回頭,遠遠看一眼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寧的薛寧,唇角勾了勾。“完了正好,我又不在乎。”
語畢,顧旭白掛斷電話,從容往回走。
齊博遠才出來就想甩鍋,老爺子也是糊塗。姑姑的家是家,薛寧的家還有那些枉死的人的家,就不是家么!
重新蹲到薛寧身邊,正好潛水員出水,浮在船邊跟蘇先生說了句什麼,跟着上了船。
薛寧失望閉眼,許久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別找了,哥哥在天上有知,他會知道我來找過他。”
顧旭白抿着唇,像似沒聽見她的話,起身往水邊走。
蘇先生正好往這邊看了一眼,隨即示意崔立珩把船划回去。
底下有牛羊的屍體,也有失足落水的無名人士。大概是因為水底的溫度很低,遺體幾乎沒有腐爛,辨認起來並不是太麻煩,可就是沒有薛寧的哥哥。
潛水員在地下找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只得先上來。
顧旭白上了船,跟潛水員說了一會話,又把蘇先生叫過來,認真看着他手機上的薛寧哥哥的照片。
過了一會,他把手機還回去,偏頭目光深深的望着岸上的薛寧,抿着唇打開錄音筆。
當時天黑,按照八爺所說,他們的車子就停在附近,他把人拖下車走幾步就丟進水裏了。也就是說,他其實也不確定真正拋屍的地方,到底是哪裏。
沉默聽完錄音,顧旭白環顧一圈,吩咐崔立珩將船往前面划。
潛水員剛才在水下找的範圍不是很大,顧旭白冷靜的拿着手機計算,足足過了兩分鐘才讓崔立珩停下來,跟着便把手錶手機都交給蘇先生。“我親自下去,你們幫我照顧好她。”
蘇先生想攔住他,餘光掃了一眼薛寧的方向,又放棄勸說的念頭。
顧旭白感激的沖他笑笑,換上潛水服,開始慢慢下水。
薛寧在岸上看到這一幕,驚得當時就站起來,張着嘴卻發不出丁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