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史鼏果然一直宿在范氏這裏，妾室那裏根本沒有打算去。白天湘雲怕她想東想西的，天天帶了凌雲過來給她解悶。田先生和女紅師傅都在京城有家，自然不願意跟着他們去揚州，湘雲啟蒙的事情就由史鼏來做。上午由史鼏在書房啟蒙，下午讓媳婦子教她女紅，或者練字，都在范氏這邊。

范氏看著兒女在前，史鼏又疼愛，也沒什麼操心的事情，臉色漸漸好了起來，除了有些嗜睡，也沒有別的反應。

上次范氏讓范嬤嬤查探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微雨心思果然活絡了起來，在船上和史鼏有了好幾次偶遇，還有范氏身邊的兩個丫鬟也有些意動，其中就有那個玉婷。而凝水完全按兵不動，不明白是知分寸還是有些別的打算，但至少史鼏提起她還是很愧疚的。

晚間，范氏提起原是通房後來配人的凝碧，已經兒女雙全。試探史鼏要不要給凝水也配個好人家。史鼏在范氏進門后，他一門心思都在范氏身上，雖一直都對凝水沒什麼心思，但之前伺候史鼏的情分卻淡了不少。凝水已經二十三歲和史鼏差不多大，史鼏也不想耽誤她，就讓范氏給找個好人家，別委屈了她就是。

白日裏就和范嬤嬤商量這件事剛好被湘雲聽個正着。

范氏的意思，先從男僕中看看有誰合適，但是別讓凝水知道，就怕她真的是欲擒故縱，一看希望落空，難免做出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情。

范嬤嬤自然歡喜地應下，只覺得范氏嫁了個好夫君，真心為她高興。

一日，湘雲依舊像往常一樣，帶着凌雲來給父母請安后，一起用早膳。因為范氏有孕，每到一個碼頭，都要去最近的城鎮採買新鮮食材。廚娘也是費盡心思，每日做了不同花樣的滋補菜色讓范氏進食，生怕范氏吃不好。

其實范氏這一胎本就安生，之前身體有些不適，純屬思慮太過造成的。在試探出史鼏的心思后，心也安定下來了，自然就沒事了。現在除了貪睡食量大增，並沒有其他的反應。

這倒讓湘雲鬆了一口氣，孕期若是保養不好，對范氏和她肚子的孩子都不是件好事情。

一餐飯後，讓丫鬟們將東西撤下去后，史鼏一把抱過湘雲，哄着湘雲道：“雲兒，今天父親沒辦法教你識字了，雲兒自己練字好不好？”

“好。”湘雲點了點頭，隨口問道：“父親要去做什麼？”

史鼏笑着道：“父親要下船啊。”

一聽史鼏說“下船”，史湘雲的眼睛噌地就亮了。湘雲自打來到這個世界都不知道外面到底什麼樣子，唯一一次見到的機會，就是坐着馬車從侯府到碼頭的一路，也僅僅是掀起帘子看一看，在船上就是想上到甲板都是很難的，說是怕湘雲掉到河裏去，更主要的原因是范氏始終對跟來的人不是很放心。

再加上因為年齡尚幼，能夠做的事情局限性也大，史湘雲都快憋瘋了，只得可憐巴巴地抓着史鼏賣萌道：“雲兒也要去。”

范氏看着女兒的樣子，倚在榻上哄着湘雲道：“父親有事情要辦，雲兒到母親這邊來，母親陪着雲兒玩……”

平時還是很懂事的湘雲出乎史鼏夫婦的意料，對於“下船”這件事格外的執着，怎麼勸都不聽，只說“雲兒也要去”。連一旁懵懂的凌雲也受到了影響，抱着史鼏的大腿也說要去。

史鼏哄了兩個孩子幾句，發現孩子們不聽，也只得無奈地笑笑：“罷了，我帶你們去就是。”

范氏吃驚道：“爺……”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之前史鼏一直都沒有下過船，現在下船必然是有要事要辦的。

史鼏安慰范氏：“放心吧，我有分寸。”說著抱起湘雲，又示意一旁的清風抱起凌云：“父親帶你們出去玩嘍……”

史鼏先是派了人去租了輛馬車，連丫鬟婆子都沒帶，除了兩個孩子，只帶上了他的四個貼身小廝清風、明月、近水、遙山一起離開。

史鼏懷中摟着湘雲，示意一旁的丫鬟將馬車的帘子掀起來，外面的房屋鱗次櫛比，有酒樓茶館商鋪等，街道上還有着一些挑着扁擔或者推着木車的小販，人頭攢動，熱鬧而古樸，看得湘雲震驚又新奇。

那些人雖然穿着打扮並不算好，但從眼神里透露出來對生活和未來深切的希望，以及那種努力生活的堅強和韌性。現代的那些電視劇里那些穿着同樣的衣服，但那冷漠的神情，以及死死板板背着台詞的人們完全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史鼏在湘雲耳邊小聲道：“雲兒，你看，這裏是萊州府轄下的掖縣……”

湘雲細細地聽着史鼏的講解，盡量把它通通記在心中。

“老爺，到了。”跟在馬車一側的清風提醒道，打斷了還在跟湘雲講解的史鼏。

史鼏咽下口中的話，依舊一臉笑意地哄着湘云：“下次，父親再給雲兒講。”

湘雲眨巴眨巴眼睛，用力地點點頭。

“雲兒真乖。”

湘雲窩在懷裏任由史鼏抱下車，雖然史鼏表情上看不出來什麼，但湘雲隱隱感覺到史鼏的鄭重。

父親到底來這裏做什麼？

因為還不到用餐的時間，酒樓里的人還很少。一旁正在偷懶的小二看見衣着得體，氣度不凡的史鼏立刻眼睛一亮，機靈地湊過來：“幾位客官要吃些什麼？”

史鼏沒有搭理他，清風賞給一塊兒碎銀子：“先給我們爺找個雅間。”

小二歡喜的接下銀子，連忙應承下來：“幾位爺請跟小的來。”

那個小二的確很有眼力見，也很會辦事，給史鼏他們找的是酒樓最大風景也最好的雅間，於是清風囑咐他上些好茶點的同時，又賞了他一塊兒碎銀子。

史鼏依舊像往常那樣照顧自己和凌雲吃茶點，時不時被凌雲稚言稚語逗笑了。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雖然依舊笑意連連，但湘雲卻感覺雅間內的氣氛隱隱有些壓抑。凌雲吃夠了就縮在流水懷裏睡著了，史鼏抱着湘雲很有耐心地繼續將萊州府的有名風景特產一一講給她聽。

剛剛去外面的清風，推門而入，小心謹慎地又關上的門，走到史鼏的面前：“老爺。”

清風迎着史鼏淡然的目光，搖了搖頭。

父親是在等什麼嗎？人還是消息？雖然沒有拒絕她和凌雲跟來，但丫鬟媳婦子嬤嬤卻一個都不讓跟來。是誰可以讓父親這般在意，怕她們泄露嗎？湘雲在腦海中努力的思考，卻沒有半分頭緒，她從出生就只知道自家那一畝三分地，其他的她一無所知。

史鼏沉重地嘆了氣，轉頭看向睡得正香的凌雲和在他懷裏睜着一雙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的湘雲，輕輕地勾了勾嘴角。史鼏一把將湘雲抱起：“咱們走吧。”

一行人走出酒樓，小二機靈地將馬車給牽了過來，眼巴巴地看着史鼏旁邊的清風，清風卻沒理他。

史鼏本來要抱着湘雲先上去的，卻不知察覺了什麼，面容依舊平和，腳步卻停止不前。

四個小廝都是自小跟隨史鼏，自然了解史鼏，清風還是丟了塊兒碎銀子給小二，讓他先下去，隨後自己走到最前面，微微掀起了馬車簾。

雖然只掀起一個很小的縫隙，連史鼏懷中的湘雲都可以看到裏面躺着一個人，還有淡淡的血腥味飄散出來。

史鼏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下意識地將湘雲的小腦袋摁到自己懷裏，不許她再看，淡然地上了馬車。

近水也抱着凌雲淡定地上了馬車，這次明月沒有做到車轅上，而是跟着進入了馬車。

而清風和遙山二人則坐在車轅上，遙山如來時一般負責駕車。

湘雲偷偷地打量着那個受傷的人，劍眉醒目，小麥色的皮膚，眉宇之間的稚嫩可以看的出年齡並不大，應該在十三四歲左右。嘴唇卻因為失血微微蒼白，青色的長衫都被染紅了。

史鼏再次將湘雲的小腦袋摁到肩膀上，語氣中卻是顯而易見的沉重：“乖，湘雲不要看了，好不好？”

湘雲答應道：“好的。”

“雲兒也不要怕，父親還在這裏呢。”

湘雲嗓音軟軟道：“雲兒不怕。”趁着史鼏沒注意她時，依舊偷偷地歪歪小腦袋偷看。

明月將車廂里受傷的男人微微扶起，手搭在他右手的脈搏處把脈。明月忍不住皺了皺眉，掰開了對方的嘴，拿出一個瓶子倒出兩粒藥丸塞了進去，又揉了揉後頸讓他主動吞咽。看他吞進去后，撕開他的衣衫，為他包紮傷口。

之前，湘雲並不知道，原來明月還有一副好醫術。

“怎麼樣？”雖然聲音平穩，但是湘雲依舊感覺得出史鼏那略微僵硬的身體顯示出他的緊張。

明月一邊繼續包紮一邊道：“回老爺的話，需要找個地方好好靜養一段時間。”也就是說命保住了。

史鼏身體立刻放鬆下來。

湘雲卻是很吃驚，史鼏在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這次的反應卻如此明顯。湘雲暗自猜測，眼前這個受傷的人對於父親來說一定很重要，這個人應該是父親在等的人或者和等的人有關的人。可他究竟是誰？

史鼏這才有工夫注意到，自己懷中的小女兒還在歪着頭偷看，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頭：“雲兒，這件事情不要和別人提起。”

湘雲扭過頭來，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語帶撒嬌：“不會說的，就連母親也不會說。”

史鼏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湘雲繼續說道：“父親，雲兒喜歡這輛車，不如買下送給雲兒吧。”

這下史鼏更不知作何反應好了。

受傷的人需要修養，唯一能讓他放心養傷的地方就只有他們那艘船上。只是碼頭上人來人往，想要不被人查到運送到船上，必然要費上一番功夫。但若是湘雲死活都想要這輛馬車，讓下人們給抬上去，便可以遮掩一番。事後就算被人提起，也只能說小孩子任性不懂事，史鼏太過嬌寵湘雲而已。畢竟湘雲才三歲多。

只是史鼏不明白，自家的女兒是怎麼想到的。

湘雲可沒想那麼多，真心將史鼏當做自己的父親，就算知道自己太過早慧，也不會把她當妖怪看。只是畢竟是孩子體質，吃完點心就犯困。湘雲秀氣地打了個小哈欠，小手拉了拉史鼏的外袍，小腦袋也在史鼏的肩膀上蹭了蹭，眼睛也慢慢地闔上了。

史鼏無奈地笑笑，拍了拍女兒的背，哄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