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後日便是她的喪禮,你若是還能變成人形,我帶你去。“納蘭澤一邊幫狐狸腦袋換藥,一邊說道。
葉蘊聞言皺了一張狐狸臉,但也知道納蘭澤說得在理,他只是想去告別,並不想在對方的喪禮上添亂,這樣是最穩妥的辦法。
只是說到人形,也是葉蘊頭痛的問題。想他之前還是人的時候,哪裏想過,想做人這麼難哦。這妖獸的血統雖救了自己的性命,卻也十分霸道,差點滅了自己的人性。現在的他,雖得狐仙幫助保留了人性,這修鍊卻得從頭開始,一步近路也沒有。靈氣充足,老老實實修鍊都得百年才得化形,何況這些年過得可謂凄慘根本沒法好好修鍊的葉蘊,本就時機未到,所以像昨晚那半吊子的人形,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葉蘊抬頭朝納蘭澤搖了搖腦袋,然後失落地鑽回被窩把自己團成了一個毛球,略禿的。
沒辦法,這幾日被關着受着傷,昨晚上的那一個時辰,耗盡了他身上僅存的靈力,要想在後日恢復,恐怕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我知道你昨日已經耗盡了身上的靈力。不過只要你能變成人形,我就可以給你輸靈力,幫你維持。這聚氣丹你先服下,今日好生調養。“見葉蘊的樣子,納蘭澤便知他在擔心什麼,不過既然已經有了不排斥靈力的人形,那就有辦法。雖然要替妖修維持人形,靈力需求不小,但他本身已經是元嬰初期,且已經做好等葉蘊追上自己進度的打算,消耗掉的再修鍊回來就是了。
葉蘊感激地看了納蘭澤一眼,就吞下丹藥,端坐起來抓緊修鍊。
納蘭澤不曾見過靈獸修鍊的樣子,一隻狐狸綳得像個泥偶一般,樣子也挺有趣的,很想戳戳看,但是得忍住。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小狐狸吃得飽飽又得了丹藥相助,總算是能化出人形。可惜耳朵尾巴仍在,只好在腦袋上戴個方巾,作為遮掩。
“這樣真的不會被發現嗎?村裏的狗鼻子很靈的。“雖然人是認不出自己了,狗還是會朝自己叫的,葉蘊擔心村民會因此起疑。
納蘭澤伸手把葉蘊的手牽住,緩慢但穩定地輸入靈力,感受到葉蘊的僵硬和下意識的躲閃,皺眉說道,“別動,不這樣你就得變回去。”
“這、這樣真的沒關係嗎?”雖然葉蘊以前常去紅樓楚館聽曲喝酒,但那畢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在秘境之中只有師父一人,而出了秘境又過了十年人人喊打的日子,許久沒有像這樣與人接觸,記憶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曾與這人生死相依的瞬間,一想到當時自己居然十分丟臉地求擁抱,就讓他尷尬地覺得渾身不自在。
納蘭澤看着葉蘊臉色變來變去,鼻尖還滲出了汗水,剛想問哪裏不舒服,忽然想起這大概是他倆的第二次牽手,第一次還是納蘭澤強行扯着葉蘊輸了靈力,結果害得當時身種噬髓蟻的葉蘊吐血昏迷,莫不是那一握把人給握怕了?
搖頭否定了這個答案,納蘭澤覺得靠譜的答案大概是靈力輸得多了,葉蘊的身體較虛有些吃不消,本打算多輸一些好讓葉蘊自己行動,看來只能慢慢來,這手,恐怕一時半會兒是松不開了。
鄉下出殯較早,天還沒亮便會開始吹奏,天蒙蒙亮就開始送靈了。所以用走的那肯定是趕不上的,雖然還是不自在,但葉蘊只得任由納蘭澤抓着手背着自己飛過去,與許多年前一樣的場景,好在這次不是逃命。
“你這麼厲害,到底是什麼門派的?秘境崩塌的時候,師父把我送了出來,說滿了百年你回來找我。但我提前出來了,本想去尋你,可那時我才想起來,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裏尋。”趴在納蘭澤身上,葉蘊忽然百感交集,當年他既想到處碰碰運氣,又怕真的離開了這裏,納蘭澤來了找不到他。結果等了一年又一年,有時候特別餓或者特別難受的時候,雖然不知道為何他從未想過納蘭澤騙他,但覺得自己實在撐不過餘下的五六十年,又有些心灰意冷。
“凝月宗。“納蘭澤語氣未變,心裏卻起了波瀾,聽葉蘊的意思,百年之約是狐仙告知,又對在凝月宗的生活毫無印象,那葉蘊的記憶恐怕還停在變成狐狸的最後一晚?這不就意味着,西府宗懸崖之下的道侶之約,也毫無疑問地沒有記憶。
怪不得葉蘊這次見他,又回到了之前的樣子。
不過又一次找到了這人,比什麼都重要。
兩人各懷心思,很快就到了落霞村,林谷已在村口等着他們。
那位大娘的靈堂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幾個人,她的賭徒兒子雖然披麻戴孝,卻腆着臉找一會兒要抬棺材的漢子在賭色子。納蘭澤和葉蘊進去的時候,雖然引起了注意,但林谷說了句是來除妖氣的,便不再有人搭理他們,連茶水都不曾有。
納蘭澤牽着葉蘊的手,被內心極不平靜的葉蘊用力地握緊,心裏也對靈堂上躺着的老人鄭重地道謝。
很快天已經蒙蒙亮,到了送靈的階段,兩人不方便再出現,只得偷偷跟着。
說是吹奏送靈,也不過是個找了村裏的嗩吶手在前面帶路,一路向村外的山墳處行走,寒酸的薄木棺材被兩個村夫抬着,其中一個村夫似乎還沒睡醒,差點被山石滑了一跤。
葉蘊見狀差點就沖了過去,好在被納蘭澤及時拉住。納蘭澤當然也不會讓棺材摔在地上,送了一道靈風,將村夫扶正,嚇得原本昏昏欲睡的村夫一個激靈,頓時醒得不能再醒。
一群人草草地埋了棺材就完事兒下了山,當初一臉孝子樣子恨不得將狐妖碎屍萬段的兒子,也沒多看老人的墳包一眼。
納蘭澤任由葉蘊牽着走了過去,看着葉蘊跪下來,從懷裏掏出一個枯黃的草編螞蚱,輕輕地放在了老人墳前,一言不發。
“我只知道她姓李,村裏的人都叫她李大娘,年輕的時候死了丈夫,剩下孤兒寡母靠着編一些籮筐簸箕維持生計,那個東西能值幾個錢?我不知道她年輕的時候怎麼過來的,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很老很老了,但還是沒日沒夜地編,想給兒子存點錢娶房媳婦兒,沒想到忽略了管教,兒子染上了賭錢。“過了許久,葉蘊終於開口,像是說給納蘭澤聽,但更像是自言自語,”村民們說得沒錯,山上有豺狼虎豹,我只好在山下偷雞摸狗地求生存,可家家戶戶都養了狗,凶得很咬人也疼,終於給我找到她家,不養狗還常常有吃的剩在廚房。後來我才知道,她那些吃的是留給那個晚歸的賭徒兒子的,不養狗也是因為養不起。我吃了那些東西,那兒子晚歸餓了肚子,就朝她發脾氣。我內疚,總是下定決心不再去害她,可過了十天半個月,實在熬不住了,也只好硬着頭皮再去。我偷看了很多次她編籮筐,本想趁她睡了偷偷給她編一些,但是那個太難了,還浪費了她的材料。後來我就跟着她,認準了她采草的地方,我就常常采了給她送過去。時間久了,我知道她發現了,那些多出來的材料根本不可能是那個不孝子準備的,但她也從來不說什麼,只是會多準備些吃的給我。“
納蘭澤見葉蘊跪在地上雙目無神地看着老人的墓碑,聽着他說起這十年的生活,心疼得不行。
“十年過去了,我怕嚇着她從來沒在她面前化過形,她只把我當成一隻自來熟的狐狸養着,跟我說說話,讓我別老是送草過去,下雪天讓我把草叼回去鋪在窩裏,還給我編些蚱蜢蝴蝶來玩。我想如果我有娘親的話,應該就是她這個樣子的。“
擔心葉蘊的腿跪久了吃不消,納蘭澤輕輕將人提起來,抱在懷裏一下下地輕輕拍着背。說到娘親,他的娘親小時候便是這麼安慰他的。
許是跪僵了腿,還沉浸在回憶中的葉蘊並沒有像平時一般躲閃,下巴磕在納蘭澤的肩膀上繼續說道:“她實在太老了,籮筐也編不動了,還沒等到春天就病倒了,我采了山參想給她治病,沒想到被他兒子看到了,不僅沒給她吃,還把山參拿去賣了作賭資,我沒本事找第二根,想讓她兒子去把山參贖回來,結果被當成了殺人的妖怪,給抓了起來。”
納蘭澤耐心地聽葉蘊說完,鬆開了一直握着的手,在一堆衣物中拎出禿毛的小狐狸,抱在懷裏揉揉腦袋順順毛,感受到胸前的衣襟漸漸濕了,只嘆了口氣離開了此地。
倒不是他靈力不濟,無法支持葉蘊的人形,而是人形的葉蘊大概是習慣了忍耐,什麼事都喜歡憋在心裏,反倒是狐狸的形態,大概是受了獸類天性的影響,自控能力沒有那麼強。
傷心的時候,哭出來要好過憋在心裏。
葉蘊的話在被村民抓住那裏就打住了,他並沒說,若是納蘭澤不出現,他會作何打算,也沒有說明,為何不與納蘭澤相認,反倒要偷溜。
但納蘭澤心裏明白,那些沒有說明的事情,就是他差一點又錯過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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