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無論多麼不舍，這頓飯最終還是結束了。

卓鶴買完單，帶着紫薇從店面里走出來時，外面已經大雪紛紛。

他瞧見馬路對面熟悉的黑色轎車，輕聲道：“我送你去拿行李。”

“不用不用，我剛才給表姐發了短訊，她馬上就來了。”趙紫薇擺擺手。

卓鶴也擔心節外生枝，只好點頭：“那我陪你等她出現。”

“真的不用啦。”趙紫薇有點擔心他。

“不可能把你一個人扔在大街上。”卓鶴扭開頭，意味着不願再改變主意。

趙紫薇沒辦法，唯有站在旁邊，低下頭忍不住問：“是不是……我不該來……”

“幸好你來了。”卓鶴淡淡的看向她：“否則這個冬天真是一團糟。”

這話並沒有讓趙紫薇很安心，她已經過了只聽他語言階段，而是更在意通過他的眼神，去體會他的心。

只是無奈，小面癱的心房總是被緊緊的鎖着，不露一點縫隙。

格格大人有表姐在這裏讀書是真的，收到小妹的短訊，她很快就冒風雪開着車急駛而來，瞅見小丫頭又長高了的身影，忙減緩速度，打開窗喊：“紫薇，你怎麼不提前說一聲？什麼時候來的？”

已經等了二十分鐘的格格大人原地抖了抖雪地靴上的雪花，朝卓鶴笑笑：“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卓鶴什麼都沒再啰嗦，只是摸了摸她的頭，轉身便朝瀧本雅治的轎車緩慢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瞧着他的背影，趙紫薇塗生了種悲涼，彷彿再也見不到面了似的，發自肺腑的想要留下他的腳步。

但這樣實在未免神經，所以終究，任何事情都沒再發生。

——

瀧本雅治平日裏也是業務纏身，可再大的事只要和外甥沾到邊，就得放到一旁。

他等的都快睡著了，才聽到車門一響，睜開桃花眼發出嘲笑：“真是感人肺腑啊，我還以為自己在看愛情電影。”

卓鶴坐到副駕駛坐上：“走吧。”

“喂喂，你說的這麼輕巧，不知道我姐有多生氣嗎？”瀧本雅治縱然一慣隨意，也忍不住瞪了眼這個不懂事的孩子。

“從離開家的時候就知道了。”卓鶴認真回答。

“那何必明知故犯？”瀧本雅治踩下油門，實在不明白外甥的大腦構造。

不料卓鶴竟用極同情的眼神敲了瞧這個遊歷花叢的中年男子，似笑輕哼。

雅治立刻氣憤說道：“你看看自己的態度，這回我是不會救你的！”

“從來不曾把你計算在內。”卓鶴躲進溫暖中覺得倦了，卻仍強打精神看向窗外。

天地間變得完全蒼白，沒有了紫薇的街景，竟然那般了無生趣。

——

前首相大人曾經稱讚過瀧本優香是東京最後一位古典淑女。

這話不假，任面前世事洶湧，優雅的她都永遠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即便憤怒，也不可能像火山噴發，相反，更似冰底急流。

根本看不清狀況，卻極度危險，讓人走錯一步就會徹底墜入深淵。

回到家的卓鶴，未曾無用的辯解，就像小時候似，直接跪到院子中，半聲不吭的挺直上身，等着母親發話。

這種姿勢待久了，是比任何爭吵和毒打都要折磨的人，更何況風雪凜冽。

而傳說中氣到不行的優香，卻彷彿看不到，一直掌燈讀書到月上中天，才輕步走到兒子旁邊，淡淡的笑着：“我罰你，跟你擅自離家去做什麼事沒關係，就算你是去拯救世界，也算錯，懂嗎？”

卓鶴的身體被凍的幾乎沒了知覺，他抿着蒼白的嘴唇不答話。

“所以一直到寒假結束離開東京之前，你都不可以再出門。”瀧本優香摸了摸他冰涼的髮絲。

卓鶴拒絕跟母親對視。

“還有那個叫趙紫薇的中國姑娘……”瀧本優香輕聲拖長了聲音。

聽到熟悉的名字，卓鶴終於抬眸。

瀧本優香說：“你打算怎麼辦？”

卓鶴平日極清潤的聲音變得有點沙啞：“如果走不到一起，我也不會勉強她，至於我們家裏的事，她一概不知。”

“別再幼稚。”優香把燈籠放在他身邊的雪地上：“你應該非常明白，除了作為瀧本鶴繼承松川會，這個世界再沒有第二條活路在你眼前，我們都知道那姑娘不會成為你的同路人，當機則斷。”

“你是要把當年外公對你和爸爸的責難，在我身上重演是嗎？”卓鶴冷聲問。

瀧本優香毫無破綻的臉上，閃過絲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讀的到的猶豫。

卓鶴微微感覺凄涼，無論世上多少人羨慕像他們這種生在豪門世家的“幸運兒”，他都很難自豪。

因為沒有任何一種得到，是平白無故、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優香將燈籠放在雪地上：“你休息吧。”

話畢，她就踩着木屐姿態如畫的消失在院落外的石路上。

卓鶴瞅着燈籠里忽閃的火光，錯覺的以為，自己正看着紫薇明亮的眼睛。

——

卻說投奔表姐的趙紫薇終於算是得到了熱情的招待，兩個同樣逗比的姑娘四處閑逛購物了好幾天。

什麼淺草寺、秋葉原、迪斯尼樂園之類該去的景點也都去了。

她每到一個地方，就會給卓鶴傳條自拍的彩信，附上留言“真想和你一起來呀。”

可惜卓鶴就像剛回東京那時似的，無論如何都不開機。

聯繫不上小面癱，紫薇的心就不由自主的蒙上了層灰色的紗，笑也笑不大聲，高興都沒力氣。

臨走的那天，持續了多日的風雪總算是停了。

跟表姐謊報航班時間的格格大人很早就到了機場，只想再見他一面。

但想到卓鶴多半被家人責怪了，大概沒辦法再跑出來了，傻傻的坐在大廳的紫薇就不敢報什麼希望。

——

格格大人擔心的沒錯，卓鶴的確被嚴格監視着沒辦法離開松川會的總部。

就算父母和舅舅全都出門辦事，也有好幾個身經百戰的彪形大漢守在院子裏，不准他擅動半步。

這日，眼看時間離約定的越來越近，面癱君的心裏也終究不淡定了起來，雖然守在桌邊學習，眼神卻時不時的落在旁邊淘氣扭動的暹羅貓身上。

他忽然朝它勾了勾手指，大概無情的貓也是勢力的小傢伙，立刻溜達到美麗的主人身邊。

卓鶴毫無預兆的揪了下貓的鬍子，嚇得暹羅貓慘叫一聲，咻的就逃走了。

聽到動靜的保鏢們投來打探的目光。

卓鶴祥裝不悅的穿上鞋走到院子裏說：“給我抓回來。”

雖然夫人吩咐過要好好盯着他，但他畢竟也是松川會未來的主人，吩咐的內容再無聊也是不能無視的。

話音落下，立即有三四個人衝出去追貓了。

卓鶴側頭和仍舊站在身邊的不動的男人對視兩秒，根本毫無預兆，伸手就用全力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敲擊後頸打暈了他。

看來從小到大被逼迫着訓練的好身手也並非無用武之地。

面癱君俯身確認過此人生命安全尚無大礙，便抓住時機，不帶半絲猶豫的翻牆跑出了家。

總部附近有很多敵我的眼線。

卓鶴飛快的順着最近的路線衝到允許行人經過的馬路旁，着急的伸手攔下輛出租，在最迅捷的速度中坐進去：“您好，羽田機場。”

司機通過後視鏡好奇的瞧了瞧這個穿和服的男生，倒是打開了計價器，愉悅的踩下油門出發了。

——

作為一個國際大都市，國際航班的候機室自然永遠熙熙攘攘的人山人海。

姍姍來遲的卓鶴在時刻表前看了看時間，發現距離起飛已經很接近了。

但他太了解趙紫薇，如果還可以等，那丫頭一定會堅持等着。

於是心裏也沒產生放棄的打算，馬上就朝着辦理北京航線的服務台附近跑去。

黑色的男士和服典雅漂亮，木屐踩在光潔的地面上噹噹作響，讓老外們紛紛好奇的拿着手機朝他一通亂拍。

卓鶴顧不上在乎那麼許多，只是氣喘吁吁地在人來人往中努力尋找着自己掛懷的女孩。

像櫻桃小丸子似的可愛髮型，還有那張娃娃似的漂亮臉蛋，着實不算太難分辨。

但在卓鶴剛剛看到紫薇時，紫薇已經拿着護照和登機牌朝他歡天喜地的跑過來，半點都不矜持，一下子撲住了還身帶寒氣的卓鶴：“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的。”

“答應過你。”卓鶴輕扶住她，簡直是不故作淡定就會死星人。

“嘻嘻。”趙紫薇沒多問小面癱自己失聯的事，而是滿臉笑意，呈現出少有的安靜。

“一路順風。”卓鶴輕輕的吻了下她的額頭。

“以後答應我的事你也都會做到嗎？”趙紫薇歪着腦袋。

卓鶴嗯了聲，沒添加任何浮誇的話語。

趙紫薇瞬間笑的更溫暖：“那我要你永遠都喜歡我。”

“我沒說過喜歡你。”卓鶴並不打算上勾。

“什麼？”趙紫薇立刻鼓起臉，氣哼哼的：“你再說一遍。”

“永遠要多久？”卓鶴問。

這個時候機場廣播已經在點名催促格格大人登機了。

若不是因此急了些，紫薇也不會口不擇言：“當然是到死的那一天。”

卓鶴撫摸她的小腦袋：“別誤了時間，開學再見。”

“好吧……”趙紫薇依依不捨得放開小面癱，拿着登機牌朝安檢口跑了幾步，又回頭留下了個美麗的笑容。

——

完成了自己的承諾，讓卓鶴體會到了十足的輕鬆，所以回家后該怎麼面對徹底被刺激到的母親，倒也沒那麼值得煩憂了。

他一路上折騰得疲憊口渴，便走自動販賣機前打算挑選瓶飲料。

正看着機子選擇口味時，忽從玻璃面的倒影中隱約看到兩個向自己靠近的西服男子。

警覺的第六感讓卓鶴沒有任何遲疑，瞬間就翻身倒地滾了幾圈。

兩顆子彈瞬間打到販賣機上，伴隨而來的，還有旅客們的驚聲尖叫。

槍彈沒有停止，來不及回神的卓鶴已經矯健爬起，衝到附近的座椅后躲避攻擊。

他完全來不及感受身體上不知來由的磕碰疼痛，便半爬半跑的躲進了混亂的人群。

——

已經安檢完畢的趙紫薇根本想像不到機場正在的變故，她哼着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照舊習慣性的給卓鶴髮了個短訊：“我要關機啦—3—今天真開心。”

見短訊發送成功，隨手關閉了手機電源，從包里翻出眼罩，輕輕鬆鬆的靠着椅子補起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