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77
【凶獸朱厭】
夜十點,軟卧車廂走廊熄燈。
門外不時響起路過旅客的腳步聲,但相鄰的兩個隔間卻一直很安靜,黎煥豎著耳朵聽了好一會兒,大概過了十來分鐘,人們各自返回隔間,一切安靜下來。
這趟動車是七點四十五從南站出發,夜車全程需要十二小時左右,也就是會在次日清晨抵達上海某個車站——想要脫身就只能抓緊這夜深人靜、乘客和列車員都極少走動的幾個小時時間!
算完這個時間點,黎煥又不禁在心裏驚訝了一下,車是開往上海的,這說明重燁本人在那兒,當然還有可能的是降妖師協會的總部也在那裏。
如此一來,那十有八|九是那條龍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所以需要他過去展開下一步計劃,或許這趟見面就能知道重燁的真正目的。畢竟眼下鳳啻已死,而這附身於犼妖身上的男人卻依然在有條不紊進行着重燁的安排,這說明鳳啻來梅家大院赴死原本就是重燁計劃的一部分!
若真是這樣的話……黎煥不動聲色地抿緊下唇,覺得重燁其人簡直就是個瘋子!鳳啻死活完全在他一念之間——他讓他活,他就能活;他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就在這時,端坐在下鋪另外一邊的男人合上晚報,對面的下屬自覺起身接過報紙擱在桌上,男人撩開袖口查看時間,然後從劫持到現在,他頭一次主動看向黎煥並開口平淡吩咐道:“睡覺。”說完,男人十分優雅地一揚下巴示意下屬關閉頂燈,自己則取出手機點開一款消消樂手游打發時間。
光線暗下來后,整個隔間只剩下手機屏幕發出的慘白光源,以及消消樂遊戲幼稚的卡通背景音。
這沉默寡言、高冷感爆棚、能坐住看幾個小時晚報的傢伙竟然喜歡益智休閑類小遊戲?
黎煥一副三觀炸裂的表情,非常無語地看着對方那張眉眼低垂、神色異常認真的臉,似乎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並不是開心消消樂,而是一份有待確認的最新工作部署。
或許是某人鄙夷的目光太過明顯,男人按下暫停,略微偏頭看過來。黑暗中,一抹幽藍的妖光從瞳孔深處逸散出來,他的目光非常深沉,像一汪冰冷徹骨的潭水,那抹妖光緩慢流轉,帶着某種攝人心魄的詭秘力量。
只此一眼,黎煥感覺彷彿又某種柔軟的東西纏繞上脖頸,以一種無比溫柔的力道緩慢收緊,讓人在不知不覺中窒息而死。
然後,他聽見那人說:“有什麼事么?”
黎煥聞聲猝然回過神來——是幻術。
被鐐銬束緊的手腕不自然地緩慢動了動,這東西限定死了他體內屬於青鸞的力量,只有殘存的少許妖力可以使用,如果對方妖階不低的話,那麼在他面前自己完全相當於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凡人。
這算是……警告?
黎煥拿捏不準對方的態度,只試探着開口:“我想和你談談。”
男人說:“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其實你也能猜到,我俯身在那孩子的傀儡身上,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進入彼岸茶舍,潛伏在你們身邊,伺機帶走擁有鳳魂的容器——”他頓了頓,繼而輕描淡寫地補充道,“也就是你。”
黎煥點了點頭,說:“不過這裏有個我想不通的地方。”
男人平平“嗯”了一聲,黎煥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於是又道:“彼岸茶舍的防禦結界師老師……也就是九尾妖狐親手佈下的,如果杜秋的犼妖身上還附了其他妖怪的魂,那麼它就不可能順順利利的進到茶舍內,我想不通的是你究竟是怎麼讓九尾的法術失效的?”
黎煥說完,男人並沒有着急回答,而是朝對面的降妖師使了個眼色。他的下屬立馬會意,用風衣外套包住杜秋,將小傢伙抱起來快步出了隔間。黎煥見狀心裏登時“咯噔”了一下,他確實想從這男人嘴裏套出來點有用的東西,至少別一直被人牽着鼻子走,可如果代價是跟杜秋分開,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啊!
像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待隔間門關緊,那男人起身坐到另外一張下鋪靠桌的地方,提起暖壺倒了兩杯熱水,將其中一隻瓷杯推給黎煥,才不緊不慢地說:“我會一直留在這裏,按照重燁大人的意思對你寸步不離,所以你那點心計還是省省吧。”
直接被人戳破的黎小少爺倒不覺得受了什麼打擊,這傢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小妖,如果連些都看不出來那才真是有鬼了。他端起熱水抿了一口潤潤嗓子,道:“先回答我的問題,老師的法術為什麼對你無效?”
男人無聲一哂,沒做回答,反問道:“你覺得為什麼無效?”
黎煥沉吟片刻,說:“彼岸茶舍在什剎海那條衚衕里已經有數百年之久了,老師的妖術從未出現過紕漏,據我所知不受結界限制可以自由進出的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有大師兄池修,二師姐清慈和我這個小徒弟才對,至於以前的話——”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那男人便插話道:“九尾妖狐不易輕信旁人,就算是同類也不例外,所以茶舍的門永遠只對被他看做心腹的徒弟開放,這一點從來都沒有例外。”
黎煥聽出了這話外之音,眼睫抬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語氣透出幾分戲謔的意味,玩味道:“那照這說法,小煥該怎麼稱呼您?”
“自我介紹一下,”男人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我姓蘇,名雲河,本體是上古凶獸之一的朱厭,於千年以前拜入九尾妖狐門下,煥弟,論輩分你得尊稱我一聲三師兄才是。”
黎煥隱約猜到了這男人的身份,可真當對方親口說出來,他心裏依然覺得震驚不已。
“阿狸說你死於降妖師的追獵,為此老師還傷神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又是怎麼回事?”黎煥道。
蘇雲河說:“當然是因為重燁大人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讓我以‘被獵殺’的名義返回協會,再找機會神鬼不知地回到你們身邊。”
黎煥眉心擰緊,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從一開始就是重燁的人?這怎麼可能……”
“這當然可能。”蘇雲河眉眼輕抬,狀似無意地斜睨了自家小師弟一眼,耐心解釋說,“從古至今,妖就是以祥獸、凶獸和普通妖獸來劃分的,凶獸之間彼此熟識再尋常不過,你不是也知道,老師與青龍青鸞二妖原本就是交情極深的舊識么?”
黎煥不置可否,心裏很難相信老師會那麼輕易地看錯了人。
蘇雲河從口袋裏拿出一顆奶糖,剝去包裝紙,送到小師弟嘴邊,意味深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九尾妖狐確實心思縝密,在收徒方面更是尤為慎重,但你別忘記一點——我與他同為上古凶獸,比起師兄和師姐,我們才是真正的同類,惺惺相惜最是讓人放鬆警惕啊。”
黎煥早就餓了,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把奶糖含進嘴裏,順帶着用犬齒在男人柔軟的指腹用力一硌,咬破以後含着吸他的血喝。
濡濕的舌尖掃過傷口,滑膩的濕熱感緊緊吸附住指節,蘇雲河微微一怔,大概是沒想到這勉強算是初次見面的小師弟這麼不給自己面子,可又鬼使神差地沒有拒絕,就那麼由着他吸了好一會兒。
一顆奶糖外加幾毫升妖血,這些對於一整天沒吃過東西的小少爺來說根本就是杯水車薪,黎煥意猶未盡地舔舐乾淨殘留的妖血,眼珠略略一轉,視線輕輕掠過被襯衣立領擋住的頸動脈,若不是有副礙事的手銬,他還是很想撲過去撕開這隻妖的脖子。
——畢竟是妖階不低啊,血漿的味道比凡人要好很多~
這麼一想,某人更餓了。
蘇雲河收回手,眉心不由得略微蹙緊,心裏還是十分介意手指沾上的東西的,忙取了張紙巾反覆擦拭,說:“老師真是把你慣壞了,我本是青龍手下的妖,后又以九尾第三弟子的身份跟在他身邊數百年,這兩位的妖階比青鸞只高不低,但也都沒喝過朱厭的妖血。”
黎煥懶洋洋地靠回被子上,歪頭看着他,笑道:“師兄,你得換個角度想,他們沒喝過你的血,也沒喂你吃過胡蘿蔔不是?”
蘇雲河:“……”
“就算我有一縷魂附在了那隻半妖身上,”屢次被某人揭露黑歷史的三少爺聲音輕顫,耐着性子糾正道,“你的胡蘿蔔也是喂到犼妖肚子裏去了。”
“哦,”黎煥說,“那你還記得我抱着你在院子裏順毛,還有阿狸吃醋把你踹草叢和魚池裏的事么?”
蘇雲河:“………………”
“話說回來,”黎煥倏然想起件事,道,“犼妖身上只有一縷妖魂,可是你給我的感覺是……‘完整’的啊?”
蘇雲河深深緩了口氣,覺得自己這位小師弟有毒,一搭腔他整個人就不太淡定,靜了很久才回答說:“鬼車在拍賣會上準備出手的東西就是我另外的兩縷妖魂。”
此話一出,黎煥瞬間驚住,但轉念一想既然鳳啻來梅家大院就是重燁故意讓他赴死,那麼拍賣會本身就是個局……不對!應該更早——
“那間茶莊!”黎煥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麼重點,猶疑看向自己那位三師兄,“那個叫小翠的女人說過,最後一間雅間的主人很久沒出現了,鳳啻是他的朋友,所以才會代替他出席拍賣會,難道說……”
“不錯,我就是那個很久沒有出現的雅間主人。”蘇雲河坦言,“其實與茶莊蓮姑的交集是無意為之,那裏算是老師管轄的盲區,我涉入不過是想看看京城的妖都被這九尾妖狐做什麼勾當,目的也是想利用他的疏漏之處製造機會。想不到那地方會借魘魔之口被你們發現,更沒想到你會親自假扮魘魔去跟鬼車進行交易。”
“鳳啻多疑,又因復生后容貌盡毀而非常自卑,他想利用魘魔和鬼車私下勾結的事討好重燁,卻不想反被重燁利用促使青鸞復生。說白了,重燁需要的不過是一隻青鸞火鳳,只要青鸞的三魂得以重聚,它所展現出來的人格是你或者鳳啻都不重要。”
話說至此,蘇雲河驀地一頓,腦中不禁回憶起那晚重燁說過的一番話,繼而改口道:“也不一定,他親口承認過你繼承了三千年前青鸞火鳳本尊的太多優點,所以相信你最終會成長為與它相似的成年妖獸——重燁說過,他願意等你長大。”
黎煥聞言剎那靜了,過了很久才萬分不解道:“他究竟想做什麼?”
“他么?”蘇雲河笑道,“那一年青鸞火鳳成魔失敗,被業火活活滅去了肉身,三魂離體飛散,消失了數千年之久,重燁此生最大的夙願就是彌補當年的遺憾欲救鳳啻而不得的遺憾。”蘇雲河抬頭迎上黎煥的眼睛,“他想要——助你成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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