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Chap.74
【勾結】
傍晚時分,夕陽沉落,映得什剎海碧透的湖水鎏金萬頃。
沿湖一圈打着八十年代懷舊氣息的酒吧夜店開始上人,工作人員在門口擺開露天大排場,燒烤的青煙裊裊飄散,當夜□□臨,這片古老的城區非但不會陷入沉睡,反而變得更加熱鬧起來。
一縷金紅色的光從窗帘縫隙間穿過,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描摹出一道漸弱的光帶。
黎煥似是受到了驚擾一般皺了皺眉,棉被之下搭在男人腰側的胳膊順勢收緊。房間裏開着空調,溫度有些低,他不舒服地縮瑟着肩膀,朝那具溫暖身體緊貼過去。男性剛睡醒時本來就敏感,黎煥下面起了反應,這一貼正好蹭上對方肌肉緊實的大腿,半夢半醒間舒服得低低“唔”了一聲,不禁腰胯輕晃,斷斷續續地摩擦起來。
正靠在床頭划手機屏幕瀏覽新聞的降妖師先生動作停下,眼睫垂攏,意味深長看了某人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伸手拉住棉被邊緣,把黎煥露出來的肩膀蓋好。
黎煥本來就睡得不熟,那股微妙的感覺一上來,整個人登時清醒。他長腿橫過刑羿身體順勢撐身起來,以一個騎跨的姿勢趴坐在男人身上,雙腿夾緊,兩人微勃的部位觸碰在一起,過電般暢快的感覺撩撥着還未完全蘇醒的末梢神經。
“啊……”
黎煥顫抖地小聲呻|吟。困得依然睜不開眼睛,像一隻懶洋洋的樹懶那樣慢慢磨蹭過去。刑羿抬起握手機的胳膊給某人騰開地方,黎煥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仰頭,兩人很自然地親了個早安吻。
那個吻一觸即分,彼此都沒有深入的意思。
黎煥渾身上下軟綿綿的,親完朝旁邊“咕咚”一滾。刑羿手臂一攬把人抱進懷裏,然後繼續看新聞。
“什麼時候醒的?”黎煥毛茸茸的腦袋在男人臂彎里蹭了蹭,睜開一隻眼睛去看手機屏幕。
“兩小時前吧。”刑羿說,“你要是覺得累可以再睡會兒。”
黎煥胡亂搖搖頭,注意力全被新聞內容吸引過去——
報道稱,昨夜北京南部遭遇罕見雷暴,引發了山體滑坡和特大火災,一家高檔會館在火災中化為廢墟,更有數十名人員傷亡。警方正在針對這一事件進行深入調查,目前已基本排除人為迫害的可能性……
這套說辭官方且老套,但是對於輿論安撫非常奏效,將一切推給天災,無疑會省去很多麻煩的解釋和圓謊。
黎煥看清楚套路以後就不在感興趣,打着哈欠道:“你不是說想去親自審問那個女人么?現在時間差不過了,我們走吧。”
“我自己去,你留在這兒好好休息。”說完,刑羿把手機擱在床頭柜上,翻身下床去盥洗室沖澡。
黎煥不明所以地看着盥洗室敞開的門,道:“不用我陪你?”
刑羿說:“你那麼放心不下杜秋,就陪他兩天吧。”
接下來“嘩嘩”的水聲響起,兩人自覺不再交談。
黎煥沉思片刻確實也是這麼回事——老師和閻漠都在萬慶當鋪,如今刑羿也要過去,這三人拷問和審訊的經驗都非常豐富,自己確實沒什麼必要過去湊熱鬧,況且也不能留杜秋一個人在茶舍。
想到這兒,他起來從衣櫃裏拿出兩人等下要穿的衣服,然後走進盥洗室和刑羿一起洗澡。
夜七點,天色依然沒有完全暗下去,漂浮在西面天幕的火燒雲紅得耀眼,金色霞光從雲層邊緣透出,而西面則呈現如入夜後的深藍,幾顆高亮度的星宿顯露出軌跡。
這是一天之內天空層次感最為豐富的時刻,像細膩的厚塗油畫般美得令人窒息。
洗過澡,刑羿黎煥穿戴整齊后離開卧室。
盛夏將至,彼岸茶舍的庭院植被生長茂盛,阿狸閑得無聊在錦鯉池子旁邊撲蝴蝶玩,見兩人過來趕忙搖着尾巴迎上去,吐着舌頭道:“要出門喵?我都快無聊死了。”
黎煥伸手摸了摸它的頭,說:“羿哥去找老師和閻先生,打算看看那女人的審問結果,你要一起?”
“你不去么?”阿狸說。
“杜秋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黎煥解釋道,“況且我不懂刑訊計較,去了也幫不上忙,等他們回來轉述給我聽就可以了。”
“這樣啊……”阿狸小聲嘟噥了一句,顯得有些失望,它跟刑羿說不上熟,再加上心裏還是介懷對方降妖師的身份,一起出門總覺得怪怪的,於是說,“我還是留下來陪你照顧那個小鬼好啦~”
黎煥點點頭沒說什麼,轉而對刑羿道:“那你早去早回,有事電話聯繫。”
刑羿平平“嗯”了一聲,低頭在黎煥額心印下一吻。黎煥心跳猝然漏了一拍,心裏很喜歡這類無需語言而是單純用行動去表達的感情,從初次見面到現在,他一如既往的冰冷寡情,但絲毫不影響他們之間那份心照不宣的溫柔。
這世上有的人很暖,會對每一個與他相熟的人都好,而刑羿恰恰處在另外一個極端——正因為被磨滅了絕大多數的感情,所以他的柔情只此一份,獨一無二,再也沒有多餘的可以分享給旁人。
一吻結束,刑羿撫開黎煥眼前的碎發,低聲道:“那我走了。”
那一瞬間,黎煥腦中莫名浮現出一種平淡過日子的錯覺,或許就在一早一晚的“那我走了”和“歡迎回來”這兩句再簡單不過的對話中,過完屬於凡人寥寥數十載的生命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生老病死固然痛苦,可是若能白頭到老,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刑羿見某人只顧傻笑也不知道回話,手指下移懲罰性地颳了刮黎煥鼻樑。男人的眼眸很深,目光專註而沉靜,那動作頗有幾分寵溺曖昧的意味在裏面,黎煥簡直被這個小細節電得通體舒暢,頓時少女心泛濫,整個人都快化了。
默默受虐的九尾狐靈不開心地趴在魚池邊,用爪子欺負裏面的錦鯉打發秀恩愛的垃圾時間。
不一會兒,某兩人終於膩歪完,刑羿穿過前院推門離開彼岸茶舍。黎煥臉頰泛紅,長長舒了口氣,重新看向某狐靈,笑道:“這錦鯉是日本妖怪特意給老師送過來賞玩的,你要是給弄死了幾條,就不怕老師把你扔水池裏養?”
聞言,狐靈毛茸茸的胖爪子登時僵住,靜了幾秒后默默抽出來抖了抖水,然後用一種“虐狗者死”的幽怨眼神看向黎煥,說:“小少爺,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變了?”
黎煥皺了皺眉,疑惑道:“有么?”
“有啊~”阿狸說,“主人把你從小寵到大,除了他本人之外誰也別想碰你一根汗毛,導致你這傢伙打小就目中無人,看上去衣冠楚楚純良無害似乎很有教養的樣子,其實一肚子壞水,小小年紀就比妖怪還要奸詐呢!”
“怎麼聽起來一點都不招人喜歡……”黎煥啞然失笑,一對好看的桃花眼笑得彎起來,順着那傲嬌狐靈的話往下說,“那我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阿狸朝天翻了個白眼,一字一頓地磨牙道:“一股戀愛的酸臭味!你們在一塊好幾個月了好么?到底有完沒完?!”
黎煥笑而不語,掀開某隻厚厚的九條尾巴去看下面的狐狸蛋蛋。
阿狸:“!!!!”
“臭流氓!”阿狸夾着尾巴怒道。
黎煥笑眯眯地看着它,一臉玩味地說:“這春天都過了,你醋勁兒怎麼還這麼大呢?”
“春天過了勞資也沒有女朋友啊!”
“又想那邊衚衕里的薩摩耶啦?”
阿狸聽見“薩摩耶”仨字嗷嗷嗷嗷撲過去抱黎煥大腿,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對方拎着後頸毛拽下來。
黎煥瞧它眼淚汪汪的模樣有點於心不忍,但還是道:“你死心吧,老師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的一縷分魂跟狗談戀愛?你要是單純找它玩玩還好,萬一一衝動了做出點什麼,雖然是順從生理本能,但三魂畢竟同體,老師貴為九尾妖狐,在那個不能落下個日了狗的奇怪風評吧?”
阿狸:“……”
“好啦,別難過了,在一起有什麼好?薩摩耶的壽命撐死了二十年,到時候你得多心疼啊!”黎煥把狐靈放到地上,有些介意地朝隔壁卧室瞟了一眼,隨口道,“杜秋怎麼樣?”
阿狸蔫頭耷腦地跟在後面,有氣無力地說:“應該挺好的,我在外面沒聽見什麼奇怪的動靜,可能是跟犼妖玩累了暫時睡著了,小少爺要不要進去看看?”
黎煥翻出手機看了眼表,說:“不早了,杜秋得吃點東西,話說回來鮫人吃什麼?”
“魚?”阿狸想了想,“或者喂點血漿應該也可以~”
黎煥“哦”了一聲,原本打算進房間去看杜秋的,現在索性先去廚房的保鮮櫃裏找找還有沒有可以餵給那小傢伙吃的血袋。
同時時間,南鑼鼓巷。
凌晨未至,萬慶當鋪正門在尋常人看在保持了被青磚封死的模樣,這個時間遊客基本都在酒吧街那邊吃燒烤和小龍蝦,巷子裏的小店陸陸續續準備關門歇業。
刑羿站在衚衕口的一顆槐樹下等了幾分鐘,直到當鋪對面那間創意商店的店主鎖門離開后,他才從陰影下現身,不疾不徐地朝當鋪走去。
——此時此刻,在妖的眼中萬慶當鋪大門緊閉,一左一右的兩盞燈籠暗着,代表今夜不會開門迎客。
見兩邊沒有路人,刑羿加快腳步推門走進萬慶當鋪。
那院子裏春意盎然,淡粉色的桃花落了滿地,懶惰的三花狸貓正卧在石桌上打盹,它頭頂的樹枝上掛着只鳥籠,見人來了,籠子裏的麻雀好奇地跳來跳去,發出一連串嘰嘰喳喳的叫聲。
這邊刑羿前腳踏進院子,那邊當鋪正房的門便從裏邊被人打開。
閻漠懶洋洋地依靠在門框上,一對詭譎莫測地赤紅色妖瞳抬起,似笑非笑地朝刑羿看過來,說:“今早回來景瑜就猜測你多半回來,沒想到還真來了。”
刑羿臉上看不出表情,走近以後才道:“九尾怎麼說的?”
閻漠挑了挑眉,道:“他說降妖師終歸是降妖師,就算成為半妖,心裏也會記掛這協會的事。此番梅家大院一行,就算不審問那個女人,也早已經坐實了協會有鬼的這事,如此一來,刑先生又怎麼可能坐得住?”
刑羿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閻漠全當他是默認了,裝作不經意地朝後面瞟了一眼,意味深長道:“沒讓黎煥一起來,刑先生這是有別的打算呀?”
“是。”刑羿也不隱瞞,坦然承認,“我需要見九尾。”
“跟我來。”閻漠邊說邊讓開門框,朝他做“請”的手勢。
刑羿也不客氣率先走進那間擺滿多寶架的當鋪正房,閻漠緊隨其後,兩人一路往那間看似沒有盡頭的大廳深處走去。
一道道從房頂垂落下來的帷幔無風自動,這一次刑羿沒再看見那個擺了八仙桌和葯櫃的單間,似乎這當鋪的格局可以根據使用者的需求自行轉變一般——不消片刻,閻漠撩起最後一道帷幔,刑羿只覺得濃烈的血腥味迎面直衝過來。
那帷幔后是一扇精鐵鑄造的大門,一絲顫抖的喘息聲從門縫間泄露而出。
刑羿伸手將門推開,正看見戚景瑜長腿交疊,姿態十分優雅地坐在背對向入口的一把太師椅上,他手邊的矮桌上擺着一套茶具,那男人低垂着眉眼,修長白皙的手指托起茶壺,將第一遍過水的茶葉悉心洗過,然後遊刃有餘地再次倒入沸水。
“進來吧。”戚景瑜專心烹茶,頭也不抬的淡淡道。
他穿了身雪白的襯衣西褲,皮鞋乾淨得纖塵不染,可囚室的地板卻淌着新鮮的血漿,就在那從容不迫泡茶的男人腳下,他卻恍若未覺地只顧專心於手頭的工作。
囚室另一端的牆壁上,被帶回來的女降妖師四肢打開,每一處關節都被一根抑制靈力的蛇形鉚釘釘死,血液從傷口溢出,沿釘身流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那女人臉色蒼白,看上去極度虛弱,被限定住的四肢不住顫抖,但最引人注意的卻是她那雙疑似失了神志的眼睛。
刑羿見狀短短猶疑了一秒,然後目不斜視地舉步走到戚景瑜近前。
“坐。”戚景瑜說完,倒好一杯茶放到矮桌另一邊。
刑羿並沒有動,而是問:“她都交代了什麼?”
“她不肯開口,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要親自解讀了一下這女人的記憶。”戚景瑜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好整以暇道,“他們確實是隸屬於協會的降妖師,但同時也受重燁的命令,負責保護半妖鳳啻的安全。”
刑羿聞言眉心鎖緊,追問道:“有沒有解讀出來是誰授意與妖合作的?”
“這個人你很熟悉——”戚景瑜抬頭迎上刑羿的眼睛,莞爾一笑,還沒來得及開口。
那意識渙散的女人陰測測地笑了起來,被血液糊住的眼睛眸光陰梟,靜靜掃視過在場的另外三人,最終定格在刑羿身上。
她說:“如果沒有真正上位者的授意,又有誰敢公然頂着降妖師的名號替妖做事?那邊的同行,你會真的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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