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時音】

第6章 【時音】

冬日裏天亮的晚,即便快到卯時,四周也還是黑壓壓的。

念一把兜帽摘下來,伸手便推開客房的門,尚未進去抬眼就看到坐在桌邊圈椅里的人,寬長的衣袍在扶手上拖着,撐着頭,指頭有一搭沒一搭在桌面輕敲,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模樣。

沒去打量他表情,但心裏料到不會很好看,念一取了斗篷放着,走到桌邊格外殷勤的替他倒了碗茶。

“你怎麼來了,開封隔這兒可有千里遠呢。”

“還問我怎麼來了?!”他把杯子重重一放,茶水就濺在衣袍上,“上回才叮囑你,怎麼就這麼不長記性?凡是等我回來再作打算不就好了……都說不要和那個人走太近,你居然還和他打起來了?”

念一有些局促地低下頭,將桌上兩枚耳墜默默地戴回耳邊,“我們就是隨便過了兩招,沒有傷到。”

“那也不行!”他拍桌,“你這身子本來就弱,若是壞了怎麼辦?更何況你那點三腳貓功夫,對付得了誰?一早不去管這閑事不就行了。”

“說到底,都是那個人太難纏。傷了你還不算,竟還對你這樣沒禮貌,又是拎又是拽的……”似乎越說越氣,他把袖子挽起來作勢就要出門,“不行,我要去幹掉他!”

“時音——”幸虧拉得快,念一好容易才把他摁回椅子上,“他人挺好的,也沒有為難我,算了吧。”

“這怎麼能算?”儘管不欲掙開她,他語氣上卻仍舊不滿,“我的妹子,不能平白讓別人欺負。”

“他又沒欺負我。”她笑得無奈,搖搖頭,“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得饒人處且饒人,而且你在這裏動靜鬧大也不好。”

“管他什麼不好,誰敢拿我怎麼樣?”他倒是不介意得很,不過也沒再起身,反而是想起來什麼,滿心歡喜地抬手往念一臉邊拍了兩下,喜滋滋地明知故問:“對了,你方才怎麼不跟他說你姓顧?”

念一併沒多想:“出門在外還是小心一點好,而且你是我哥,我跟你姓也是應該的。”

“虧你有良心。”時音托着腮,心情大好地喝了口茶水,忽然覺得隔壁住着的幾人也沒那麼礙眼了,他笑吟吟地自言自語:“放他一馬也行。”

*

翌日,天剛放亮,用早飯的時候,展昭才坐下,白玉堂就端着碗神色鄙夷地盯着他看。

“……你幹什麼?”

後者咬咬牙,壓低聲音問他:“你老實說,昨晚上是不是去過陳家宅子?”

展昭兀自喝着白粥,淡淡應道:“去過。”

“你果然去了!”他這一句嗓音頗大,引得旁的吃客頻頻后看。

“你不是說不去的嗎?”白玉堂深覺自己受到了欺騙。

“那你也去了?”展昭不答反問。

“我當然去過了。”他是上半夜去的,由於沒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大約子時就回了客棧,不偏不倚正巧和展昭錯過。

“你查到什麼了沒有?”

“沒什麼要緊的。”白玉堂搖搖頭,邊吃邊道,“他們倆夫妻怕鬼怕得要命,夜裏睡得很早,睡之前還門外貼了道符,不過我守了兩個時辰也沒見到什麼古怪東西出來……你呢?”

“差不多。”他說得模稜兩可,“不過有些猜測罷了,一會兒得再上陳家宅子裏問問才會知曉。”

日上三竿,陳家大門前。

“不見不見。”還是昨天掃地的老婆子,今日的態度卻截然相反,一手握着掃帚,只是搖頭,“我們老爺說了,這幾日不見客人。”

“怎麼,你們老爺已經抓到鬼了?”白玉堂笑問。

老婆子背過身掃地,“老爺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怎麼會知道。”

“誒,我說你……”

還沒等上前,展昭就攔住他,神色示意:“她不願說便罷了,我們走吧。”

白玉堂那眼睛瞪了他幾下,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哼了一聲。

往回走時,他一路怨聲不斷:“那算什麼語氣?昨兒還求爺爺告奶奶當孫子,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品行差成這樣,怪不得家裏不幹凈。”

聽到這話,展昭忽然莫名地問了一句:“你也相信宅子裏有鬼?”

“我才不信。”白玉堂想也沒想,抱着胳膊不耐煩地踢走腳邊的石子,“等我把那個作祟的人逮出來非叫他們家另眼相看不可。”

“對了……”他轉頭去看展昭,“你上陳家是打算作甚麼?”

“原本是想問問陳家老爺一些事情,現在看來只得去別處找線索了。”

“問事情?”白玉堂懷疑地盯着他,總覺得他對鬧鬼一事查得比自己清楚。為了不落下風,只得刨根究底地繼續盤問:“你要問他什麼?”

展昭張口正要回答,抬頭時驀地看見前面有人撐着一把紙傘,日頭之下格外顯眼。

不遠處的榕樹下站着五六個年紀相仿的孩童,那人將傘擱在肩頭,俯身似乎在同他們交談些什麼。

“喂,問他什麼你還沒說呢……”等了半天沒下文,白玉堂不由着急,順着他目光看去,正見念一直起身,撐着傘慢悠悠走了。他擰起眉來:“怎麼又是她?這大白天打傘的江湖騙子……”

展昭往他肩上一拍,揚起眉:“走,過去看看。”

“啊?”

也不知他這是抽的什麼風,白玉堂不明所以地跟上去。

原地里幾個孩童捧着一枚雞毛毽在打雞,熱熱鬧鬧的,恰好有人動力過大,毽子飛出老高,被展昭接了個正着。一群人便一窩蜂地朝他跑了過來。

為首的是個男孩,仰首看了他許久,才道:“這是我們的毽子,大哥哥能不能還給我。”

展昭低頭遞到他手上。

“謝謝!”

他轉身要走,展昭卻忽然叫住:“你等等,我問你一個事情。”

男孩莫名其妙地和其他幾個孩子對視了一眼,“什麼事啊?”

他俯下身去:“方才那個……那個姐姐,同你們說些了什麼?”

不等男孩開口,身後一個小女孩就擠出來笑嘻嘻地看他:“你喜歡她啊?”

“……”這個問題問得他頗覺尷尬,展昭搖了搖頭,“不是。”

在旁的男孩依言回答:“她問我們認不認識陳三石。”

白玉堂奇道:“陳三石?誰啊?”

另有人出聲:“就是陳家的小少爺啊。”

“她還問我們平日裏有沒有和他一起玩。”男孩聳了聳肩,“陳三石天天在家關着,哪兒會得空出來。”

展昭隨口問:“他為什麼被關在家,你知道么?”

“不知道。”他如實搖頭,“我娘說是他家教嚴,不能和我們接觸。”

說到此處,一邊兒折菜的婦人突然插了一句話:“還別說這個陳三石了,陳家自打回來住之後就古怪得很,招惹上邪祟什麼的我看也不奇怪。”

展昭望過來,問道:“他們家從前沒有回來探過親?”

“探什麼親啊,老子娘都死了,就剩一個宅子,有什麼可探的。”婦人把菜放到一邊,也沒抬頭,“說來也是,陳少爺都快三十年沒回來了,這會子怎麼突然就說要長住。想必是在外頭惹了什麼麻煩。”

“三十年?”展昭沉吟片刻,“他當年離開伏雪鎮時是多大的年紀?”

“多大年紀……”婦人琢磨了一會兒,“誰知道呢,那時候我也不大,興許就十歲吧?”

正午時候,客棧內。

“你說陳太常啊?”幾個用飯的食客面面相覷,“陳家老爺過世之後,我們也都沒見着他了。他小時候跟着個本家親戚出門做生意,也就是今年回來看到才記起來有這個人。”

展昭皺皺眉:“除了他們,陳家在鎮上還有別的親戚么?”

“好像是沒有了,他們家的鋪子一早就賣了,不過有幾塊地租給別人,但也是換了一代人在使。”

“可倒是奇怪得很。”忽然一個食客插話道,“我好像從前聽人家說,陳家少爺是有個女兒來着……怎麼回來只見得一個小少爺了。”

“女兒?”展昭略一思索,他記得,在陳家宅子裏時,有人也問過同樣的話……

——“陳老爺有幾個孩子?”

——“你沒有女兒?”

吃過午飯,白玉堂撿了楊枝剔牙,冷笑道:“看來這個陳家當家的也不是個光明磊落之人,若沒那麼多不能為人所知的事情,何必對我們避而不見?”

“但凡事都得講求證據。”展昭喝着茶,抬眸提醒他,“你我無憑無據,只是猜測而已。”

“哼,他不讓我們從正門進去,咱們偷溜進去不就得了。”他倒是無所謂,把楊枝一扔,拍手道,“走,正好比比咱們倆的輕功到底誰更高一籌。”

展昭暗嘆口氣,放下茶杯,起身拿了劍隨他往外走。

兩人從客棧廚房經過,後院中有一人剛收了傘,低頭進來,幾乎是在同時,店小二抱了只大白雄雞從庖廚里出來,邊走邊罵。

“小雞崽子,可讓大爺我好找,下次再亂跑就讓王廚子把你宰了……”

話音未落,耳邊驟然聽得一聲驚叫。

展昭和白玉堂慣性反應摁上腰間佩劍,猛地抬頭。

只見門邊,念一臉色蒼白,望着那小二步步後退。

“誒?”店伙一眼的迷茫,“客官,您怎麼了?”

眼看他抱着雞,甚是好心的走進詢問,念一連忙擺手:“我沒事……你、你別過來。”

“啊?”

“……麻煩你,先離我遠一些。”

小二只得停住腳,有些手足無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懷中白毛紅冠的雄雞歪頭注視着她,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帶了點好奇。

念一慌裏慌張退到外面,不想腳踩了個空,手上沒有扶穩,拌着石階就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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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劍闕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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